《未亡之人》丘比德

47、任性和任性

　　米卡杰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

　　就像是毕业前的那个晚上，当泰德亲口肯定了挚友的关系时，他的眼眶也是这么不受控制地溢出了眼泪，明明也不是遇到了什么悲痛欲绝的挫折，可自己偏偏比真正遇到时还要感性。记得以前在家里的时候，琥珀就曾埋怨过“米卡杰哥哥就是个大笨蛋”，现在想想，自己有时候确实就是这样。

　　一边是激动，一边又是害怕。

　　寂静的森林里，男人发尾上的血腥味随着慢风渐渐地沉淀，他的拥抱并不那么用力，但尽管如此，透过湿漉漉的衣料，米卡杰依旧能够轻易地感受到对方那已经明显低于常人的体温。伤口没有愈合的迹象，平稳的呼吸却并没有因为骇人的伤口而变得急促起来。此刻，男人清冷的气息萦绕在鼻尖，他却不敢完全松开捂住伤口的手，只能狼狈地耸起肩膀，用手臂蹭去眼角不争气的眼泪，然后吸了吸鼻子，抬起头，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

　　有那么一瞬间，米卡杰觉得如果自己此刻推开他的话，那么就一辈子都不可能再接近分毫了。

　　“你是笨蛋么，我现在又没有绷带纱布，怎么包扎嘛。”

　　微微上扬的轻松句调巧妙地掩饰住颤抖的哭腔。米卡杰说着，然而，还没等他嗔怪的话音落下去，他就听到他的上司在他耳边轻笑了起来，而后，或许是紧张后无意识的泄力，成年男性的体重便真真实实地压上了少年的肩膀。于是，没有人看到的角落里，阿亚纳米垂下头颅，抵在少年人的肩窝，而这个细微的举动却让米卡杰顿时怔住了，他好像感觉到一只伤痕累累的雄鹰呼啸一声，正从苍穹坠落，且正好落在他的怀里——这只鹰收起了骄傲的利爪，他能触摸到那层光亮羽毛下隐藏的脆弱伤痕，但是他又无能为力，只能注视着它经过短暂的停歇汲取力量之后，再次展翅，翱翔于空空荡荡的天空。

　　米卡杰不禁张了张口，想问那只鹰，头顶的天空究竟拥有怎样疯狂的魅力，竟然能吸引它如此流连忘返，但到最后，他也只是敛起眼睫，微微呼出一口气，腾出一只手绕到对方的后背，安抚性地环抱住，并尽可能地用自己的体温给予几分微薄的能量。

　　“无论如何，你都不会善罢甘休的，是么？”

　　尘土在光束中尽情地旋转出无法把握的螺旋。倚在少年的肩头，半晌，阿亚纳米忽然开口，磁性的嗓音贴在耳边，回响起更加低沉的音律。男人惯用的嘲笑语气被金色的阳光剥离，令人望而生畏的声线如今终于悄悄地褪去严密的伪装。米卡杰以为对方是累了，眨了眨泛红的双眼，虽然有点听不明白这没头没脑的疑问句，但还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努力地在拥抱中支撑住男人摇摇欲坠的上半身。

　　拥抱是关系亲密的人之间才拥有的互动，年轻的副官一边听着自己上司平稳的呼吸，一边在慌乱的心情中埋藏下一抹笑意。抛开上一世不说，仅仅是这一世，作为陆军参谋长的副官，他虽然没有强悍的单兵作战能力，无法同自己的上司并肩战斗，但是现在，他终于能够有那么一点点觉得，自己能稍微靠近那个冷静强大的男人，能够近距离地观察到这缕银白色的灵魂，慢慢地发现灵魂深处尚未熄灭的闪耀。

　　或许有那么一天，他能像抓住泰德的手那样，也能够握住沉溺于黑暗中的这个男人的手——而这一世，少年觉得自己似乎正是一直走在这条漫长的道路之上。

　　“那就别松手。”

　　然而阿亚纳米似乎心中早有明确的答案，他不需要等待米卡杰的答案，也并不在意。金发的少年不禁有点疑惑地偏过脑袋，但还没等他的双眼聚焦到身边人的侧脸，他就感觉脚底一片虚空。米卡杰忍不住瞪大了眼睛，眼睁睁地看着男人将自己打横抱起，但又不敢动，只能发出小声的惊呼，生怕自己给对方又增加不必要的麻烦。

　　“等等，阿亚纳米大人……虽然没有绷带，但是……”

　　被抱起来的少年并不觉得他的上司做出了什么优秀的决定，毕竟这个世界上没有谁会在自己脖子被切开一道口子后，还能神色平常地做这种体力活。凌空而起的米卡杰不得不一手捂住血液的流淌，另一手则惊慌失措地扶住男人的肩膀。说实话，那么一瞬间，他真的十分想提醒他的上司，在这里受重伤的人是他而不是自己，可是对方仅仅是一挑眉，紫罗兰色的眼眸里便浮现出一丝不耐烦的神采，硬生生地将他的抱怨和想法全数压回了心底，并默默祈祷自己这几天应该成功减重了那么几斤。

　　某位长官的任性真的是比泰德还要高出几个段位。

　　“不用那么麻烦，等会儿用药就好了。”

　　阿亚纳米显然没有理会少年心中小小的反抗，或者说他根本不知道如此抗拒的原因究竟是自己的伤势，还是同性之间横抱着对方的动作实在是太过暧昧，又或者两者兼有。男人只是漫不经心地远远望着不远处其他下属晃动的身影，便迈开脚步，毫不犹豫地与同伴们汇合。

　　只有米卡杰默默地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鸵鸟，秉持着眼不见心不烦的信念，将自己莫名发烫的脸埋进男人的胸膛。

　　“阿亚纳米大人您没事吧？”

　　皮鞋踩过草丛，发出的酥脆声响填补了静悄悄的空气。阳光在眼睫上绚烂绽放，细碎的发丝轻轻晃过鬓角，回归的路程却是意外的平稳安详。没过多久，黑百合那略带焦虑的声音便如同紧张的小蛇，一下子飞跃枯萎的草尖传到耳边，听上去比起自己的顶头上司抱着别人这件奇怪的事情，他更加在意阿亚纳米身上所受到的伤害。

　　“看上去是抑制伤口愈合的什么魔法？哈哈哈轻敌了呢，阿亚哥。”

　　旁边，休加不知何时已经回到这里，并发出了一声长笑。这么说的话，黑鹰最后一名成员科纳兹应该也是抵达了这片陌生的树林，虽然没有人投来奇怪的目光，但大家越是这样视而不见，米卡杰越是僵硬地躲在自己制造的阴影里，抿紧了嘴唇，觉得浑身别扭。

　　“嗯，剑刃上涂了抑制愈合和魔法治愈毒药，看来他身边还有一个精通魔药的。”

　　对于休加提出的问题以及戏谑，阿亚纳米眼睛都没眨一下，难得没有发怒，只是轻描淡写地带过了这个话题，好像是不愿意多说什么。而少年缩在男人的怀里，能感受到男人胸腔共鸣时发出的浑厚震动，可与此同时，作为普通的人类及军校应届毕业生，他听不太明白魔法师们之间那仿佛加密了的对话，只能留心一个字一个字地记住那些浮于表面的信息，希望未来某天自己能够彻底弄明白他的上司究竟面对的是什么。

　　“哈哈哈，这样啊。不过，亏科纳兹还把凯撒和阿波罗尼奥斯给带来了，现在看来，你们两个完全没手来给那两个小家伙顺毛嘛。”

　　即便不用去看，米卡杰也能在脑海里想象出黑鹰的太阳镜少佐贼兮兮的招牌笑容。少年不禁撇了撇嘴，不过当他听到从史丹佛小镇上带回来的那两只黑豹幼崽的名字，年轻人还是按捺不住地探出脑袋，偷偷用余光循声望过去。果然，他很轻松地发现了落在休加身后的科纳兹，以及他怀里翻着肚皮，没心没肺睡得安详的两只幼崽。有几天没见，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米卡杰觉得那两只小豹子似乎长大了一圈，毛茸茸的脑袋看上去更加圆润。

　　反倒是科纳兹，本来就要到处收拾少佐的烂摊子，这几天还要照顾这两个家伙，估计被折腾得够呛。今天的他看上去明显是没什么精神，脸色惨白，平时直冲休加而去的抱怨也都萎靡地止步于喉咙深处，麦黄色的眼眸也仅仅是扫视了圈四周，就心不在焉地垂了下去，凝视着杂草丛生的地面。

　　“你没事吧，科纳兹？是身体不舒服吗？要不把凯撒和阿波罗尼奥斯交给我好了。”

　　旁边，黑百合也发现了科纳兹的反常。身材娇小的中佐歪着脑袋想了想，最终忍不住踮起脚尖，仰着脸向科纳兹伸出双手，示意自己也可以分担一点照顾小豹子的日常任务，但是对方愣了愣，然后扯出一丝苦笑，婉言谢绝了长官的好意。

　　“啊，我没事的。不过凯撒和阿波罗尼奥斯对于中佐您来说有点太重了，还是交给我来吧。”

　　“哦……那，如果笨蛋休加欺负你了，一定要告诉我哦，我替你解决。”

　　不能揉捏两只幼崽粉红色的肉垫，黑百合多少有点遗憾地嘟了嘟嘴，但也没计较太多，反而是莫名被提到的休加做出了夸张的表情，立马跳了起来，挥动着手臂，吵吵嚷嚷的，非常不满于对方这么恐怖的发言。虽然外界传闻中黑鹰都是以残忍冷酷的形象登场，可事实上，这种鸡飞狗跳的吵闹才是参谋部常见的风景线。米卡杰早就已经习惯了这一切，他无奈地笑了笑，想着恐怕也只有这么任性的上司才能培养出这群同样任性的下属们。

　　只有完全不明情况的新朋友考尔比满脸震惊地躲在远处某棵松树后，只露出一对黄色的眼睛，紧紧地盯着现站在休加身后的科纳兹，然后忽然那么一下子，发出了公鸡打鸣般的怪叫。

　　“等等，你，你是科纳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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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六一儿童节快乐啊！就让阿亚和米卡杰一起孩子气一把嗯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