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亡之人》丘比德

48、狂热的粉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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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乎是那么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一处。除了科纳兹，黑鹰的每个人都凝起神采，探寻地看向他们之前从未深入了解过的陌生人，好奇和古怪都在视线交集点升腾起薄薄的迷雾。唯独科纳兹站在休加身后，脸色突然苍白下去，眼睫颤动着，然后便在香槟色的眼瞳上无力地罩下阴霾的灰色。

　　对于被关在自己隔壁考尔比，在黑鹰中，米卡杰应该是了解最多的，但他却并不觉得自己有多少发言权。那段被关押的日子里，虽然那个家伙总是絮絮叨叨地谈天说地，可是大部分内容就像是一阵风，轻轻地刮过少年的耳畔，就破碎成无意义的音节，同哀叹的尘埃无异。在他的眼里，那个能说会道的热情狱友的初印象，依然还停留在考尔比这个怪异的名字上，除此之外，也就仅仅知道他是位货真价实的黑魔法师，而且之前一直生活在魔法师聚集的地方。

　　哦，对了，听说他这次离开家是想追寻神的足迹，却没想到出门没多久就因为身上的钱都花光了，便想出了用黑魔法在第七区大街上抢劫的下策，于是光荣地成为了家族中第六十六位被教会逮住的黑魔法师。

　　米卡杰有点不知道这个黑魔法师到底是天真呢还是可爱呢。

　　不过即便如此，他还是不太清楚怎么这个黑魔法师就会认识科纳兹先生。老学长作为军校312期毕业生中的第一剑士，虽然传闻里他拼了命主动向黑鹰提交入职申请这件事确实是挺奇怪的，可是大家都知道，这件事这么奇怪就是因为科纳兹本身是普通的人类。换句话说，黑鹰以外的黑魔法师应该都不太熟识少佐的这位副官才对。

　　“开玩笑的吧，喂喂，你怎么在这儿？”

　　淡金色的阳光下，考尔比瞪大了双眼，并夸张地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阳光洗不净他眼尾不经意流露出的厌恶，他后退了半步，就像是在躲避什么不可触碰的污秽。而另一边，没有确认情况以前，参谋部的所有人则都只是凝望着，安静得仿佛是草原上注视着草食动物的狼群，只等待最佳的时机，一跃而起，闯入酣畅淋漓的追逐游戏。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米卡杰也默契地加入到观望的行列中，尽管他并不是合格的肉食动物，可是作为狼群的一员，潜移默化当中，他也学会了怎样配合同伴而在残酷的丛林法则中生存下来。

　　然而两只真正的肉食动物幼崽也仿佛是在睡梦中觉察到了什么，无意识地抖了抖耳朵，凯撒还懒洋洋地舒张开了五趾，灰白锐爪在爪垫浓密的短毛中耀武扬威地探出。

　　“哎？你认识我们家的科纳兹啊？”

　　凝固的空气在茂盛的枝叶间勾勒出密不透风的蛛网，而这种时候，缓和气氛的永远都是看上去最不靠谱的太阳镜少佐。只见休加用余光瞥了眼自己身后抿紧双唇的年轻人，手腕慢慢地向下压住腰间武士刀刀柄，另一只手则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镜，试图遮挡起过于锐利的目光。即使隔了好几步的距离，米卡杰依然能听出少佐有意咬紧了“我们”这个词，比起好心的拉近关系，听上去倒更像是一种无情的警告。

　　“那是肯定的，这个家伙是被诅咒的啊，所以才会被驱逐出家族。要不然明明出生在黑魔法世家，怎么会完全无法使用黑魔法？”

　　可惜显然，和米卡杰年纪相仿的考尔比并没有那个眼力见。他挑起右眉，眨动着眼眸，一部分视线穿透林间缥缈的雾气，追往遥远的过去。然后他理所当然地张开口，舌尖弹出的话语瞬间被浸透了蛇的毒液，喷出了高昂尖厉的语调。这种口吻绝对不是在单纯地陈述某项客观事实，轻蔑化成的恶意伴随着刻薄的尾音四溅开来，最后的最后，考尔比还撇了撇嘴，刻满黑色文身的手指飞快地擦过鼻尖。

　　大拇指擦过鼻尖，这个动作在帝国的平民阶层都被认为是很粗鄙的动作，往往代表着极度的蔑视心态。瞟见这个动作的米卡杰顿时不太舒服地蹙起了眉头，毕竟在他的印象里，科纳兹老学长作为黑鹰中难得的正常人，从来都勤勤恳恳，绝对是值得信赖的同伴。现如今，突然蹦出来一个不太熟悉的人，指手画脚地对科纳兹做出如此恶劣的评论，无论是谁都没办法接受的。

　　在少年的心中，考尔比这个名字所象征的形象，瞬间从毫无感觉的零分跌到了度数。而阿亚纳米好像也感觉到自己副官心里的不满，他暗中捏了捏少年的胳膊，暗示他不要擅自出头。随后他的目光如同飞鸟，掠过科纳兹的头顶，很快便落到了他第一次见到的考尔比身上。

　　“看来你之前所说的那个绝对安全的地方，就是你家族的领地。”

　　往日里，男人低沉的嗓音都如同乐池中的大提琴，浑厚地沉淀在流动的凉薄空气之中，孤独又冷静地旁观整座世界。只是这次，他的嗓音却犹如一片羽毛，避开了锋芒，轻飘飘地撩动纤细的听觉神经，有意浇灭那根可能被点燃的导火索。给双方都留有回旋的余地，这样主动的妥协和退让令米卡杰稍稍有些愣神，他忍不住抬起视线，扫过男人那双平静到不起任何风波的眼瞳，却又看不出对方现在究竟处于怎样的心情当中。而阿亚纳米似乎是觉察到米卡杰的视线，慢慢地沉落视线，坦然地回迎少年的探寻，惹得米卡杰脸上莫名滚过一阵灼热，倏地就把脑袋低了下去，努力压缩自己的存在感。

　　“是，是的！”

　　那边，被提到的考尔比却迅速从鄙夷的态度切换到兴奋的状态，即使对方可能就没有记住他的名字。就像是见到了心爱的偶像，那个看上去不太礼貌的年轻人眼睛里都快冒出了星星，能说会道的嘴巴也因为激动而突然就变得磕磕绊绊起来。他立马放下对科纳兹的关注，邀功似的朝着银发男人的方向迈了几步，一旁的黑百合看到这副模样，悄悄地侧过身子，即便哈鲁赛极力给他的上司顺毛安抚，可向来孩子气的他依旧是露出了厌恶的神情，毫无保留。

　　“您，您就是阿亚纳米大人吗？啊，我，我，我叫考尔比，考尔比·沃伦——啊，我是家族这一代的首席，一千年来，我们家族一直都在等待着您……”

　　而在成功靠近了阿亚纳米以后，考尔比开始有些忘乎所以，之前滔滔不绝的聊天优势顿时被解除了封印，一泻千里。他眨动着三角形的眼睛，一边沉浸自我地念叨着，一边将他好奇的目光逡巡于男人和他怀里的少年之间。但是比起这道令人不舒服的注视，米卡杰更加在意考尔比和科纳兹相同的姓氏——他有点不太明白，如果他们俩真的是一家人的话，怎么之间的关系会恶劣到如此地步，难道真的就因为科纳兹老学长不会黑魔法？

　　“你的话太多了。”

　　然而不等考尔比说完自己的话，阿亚纳米便毫不留情地出声，用冷硬的句子打断了年轻人的自我沉醉。男人微微地压低了眼睫，紫罗兰色的双眼深处顿时掀起了狂风暴雨。冰雪覆盖了整片紫罗兰色的荒原，他即便没有穿着漆黑如夜的军装，那股压迫的气息依然从他的骨髓渗透出皮肤。刹那间，四周的气温好像降低了好几度，森林中常闻的鸟鸣也忽然地稀疏了下来，考尔比不由地呆滞住了，似乎是被这陡升的气场彻底吓到了。他杵在那里，支支吾吾了半天，才慌慌张张地捂住了自己的嘴，黄色的眼睛里竟然闪过一丝委屈。

　　“对，对不起……沃伦家的领地就在这里，不过祖先用魔法给掩盖了，我，我这就……”

　　一滴冷汗不自觉地从年轻人的鬓角尴尬地滑落，他在这个瞬间忽然意识到，自己和身边的这群人只不过是达成了交换协议而已，远远谈不上什么交情。他身上燃烧的激情被大风刮过，只剩下一摊灰烬，考尔比的喉头紧张地上下滚动了一下，笑容也淡了下去，他虚空地指向白雾缭绕后的某个方向，然后，在原地不甘心地踌躇了片刻，低头用余光偷偷瞟了眼抱着两只小黑豹的科纳兹，便恨恨地抬起脚步，乖乖按照之前的约定成为前往安全地的引路人。

　　那个黑魔法师看上去是对阿亚纳米有着近乎狂热的兴趣，米卡杰不禁有点担忧地看了看他的上司，总感觉那人接近的动机并不纯粹。只是这次，男人并没有再对接上怀中少年人的目光，而是远远地盯着考尔比转过去的身影，嘴角忽然悄无声息地抿起了上扬的微笑。

　　“等等。”

　　忽然，阿亚纳米像是改变主意了一样，叫住了正准备上前带路的沃伦家年轻魔法师。虽然他的口吻依旧那么不近人情，可考尔比还是迅速回过脑袋，满心期待地望向他所崇拜的男人。

　　“你的外袍是羊毛的？”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几秒后，男人开口说出的却是同之前完全不相及的话题。这让在场几乎所有人都愣住了，一时间摸不透这句话的准确含义，就连米卡杰也摸不着头脑。当然，之前从未与黑鹰打过交道的考尔比更是如此，他站在那里，迷惑地挠了挠后脑勺，又低头瞅了瞅自己身上看上去挺舒适的长袍，手足无措了半天，最后在休加的努嘴中恍然大悟，二话没说就把自己身上的外袍解了下来，递给阿亚纳米。

　　刹那间，一阵风起，黑色的暗徒从眼外飞过。这个时候，风的声音很轻，像是有人在耳边窃窃私语，但还没等米卡杰反应过来，他就感觉自己的肩头一沉，那件做工精细的羊毛外袍便自动包裹住自己的身体，宽松的兜帽也自然地垂下，掩盖住他大半的脸庞。

　　然后，米卡杰就听到他的上司稍显满意地开口。

　　“那么，就顺路拜访一下沃伦家族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