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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剑下的鲜血 ...

  •   白色塔楼上的玻璃温室远在天边,透明玻璃反射出的太阳光倒是分成不同的七束,悲悯地降临至尘土。在远离游人和信徒的角落里,银发的男人笔直地伫立在塔下,自然卷曲的发间浮跃着炫目的虹光,眉骨下方紫罗兰色的双眸却如同两口幽深的枯井,将所有的光尽数吸纳,激不起半分清水的涟漪。

      两条鲜活的生命依靠着纤细的丝线,才能彼此汲取活下去的能量。阿亚纳米无需动手,仅仅一眨眼,便能从对面主教身上感受到灵魂的波动,并顺着灵魂内部那股丝线一样的共振,远远地观望到尽头所联系的那尾粉色的人鱼。在最初的设想中,他确实是想将自己当做诱饵,为休加和黑百合他们的行动吸引注意力,只是他没想到教会竟然反应这么迅速,或者说那些复制品竟然这么快就敢露面,简直就像是嗅到了午食的阿波罗尼奥斯,不管上一秒在做什么都能立马撒开腿,迫不及待地寻找到给它投食的主人。

      想到这儿,男人不免轻蔑地扬起唇角,冷哼了一声。他从来不喜欢由自己碎片造出的七鬼神,自然也不会喜欢上传承着鬼神力量的死后人类,毕竟经历过死亡的瞬间,尘归尘,土归土,人类的身体应该永眠于棺材之中,而不是继续行走于阳光之下,鬼神的存在完全打破了生死轮回的真理,这让他莫名感觉很不愉快,就像是被冒犯到一样。

      阿亚纳米微微眯起双眼,在原地停留了片刻便抬起脚跟,便按照原路折回那位主教的方向。他的步速不快,皮鞋踏在石砖地面的声音也并不洪亮,只有大衣的下摆在空中掀起无法忽视的惊涛骇浪。

      无论是帝国还是教会,没有人会选择主动挑起争斗的祸端。男人越来越靠近白衣主教,薄纱后的面容就越加清晰。那个人站在原地没有动,粗框的眼镜之后,一双酒红色的眼眸沉静地观照着一切,这是位年轻的主教,衣着干净整洁,气质沉稳内敛,看上去是接受过一定的精英教育,但身上却并没有散发出军部高层那样腐朽糜烂的气息。

      若是仔细看的话,这个长相感觉还有点眼熟。

      “如果您迷路了的话,我不介意为您引路,这位先生。”

      然而,就当阿亚纳米正与他擦肩而过时,忽然,一直沉默地观察着世间万物的主教扬起唇角,露出了一个堪称典范的温和笑容。他说得清清楚楚,语气坚决,阿亚纳米也就此停下脚步,瞥了眼身边那极不真诚的笑容,于是出于礼貌,也回敬了一抹同样常用的假笑。

      “十分感谢您的好意,这位主教。不过,如果您能为我找回我的同伴的话,我会更加感激不尽的。”

      客套虚伪的说辞即便不用思考,也能够缓缓流淌于唇齿之间。阿亚纳米在贵族的社交场上见过太多的尔虞我诈,而那位主教显然也是位擅长伪装的好手。他装作漫不经心地环顾四周,目光在四周被操纵的隐藏人偶的位置上停留了片刻,即使如此,那位主教依然像是没有发觉他的微表情一样,始终保持着心如止水的平和笑容。

      “我想,您应该比我更加清楚自己的同伴在哪里吧?”

      在语言上你来我往的游戏里,白衣主教并未胆怯,甚至镜片后的眼眸里还在酝酿着杀人者才拥有的犀利。阿亚纳米能听出来,对方口中的同伴一词指的应该是休加他们,只不过很可惜,自己影射的同伴一词,指的则是他那乳臭未干的小副官。不过这样看来,教会现在并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银发男人的笑容不禁增添了几分真实,而这份真实,一半送给了一无所知的教会,另一半折叠好送给了即将重新回到自己身边的金发少年。

      清风下,银白的发尾扫过鬓角,年轻的将官斜过眼睛,嗤笑出声。虽然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很想亲手去了断偷走他的少年的混蛋,并第一时间将少年接回到自己身边,可是为了计划的顺利,他不得不暂且忍耐住黑洞似的欲望,去面对自己人生中注定要面对的命运。

      “不,我说的不是他们。”

      阿亚纳米张开口,像是叹气一样低声否定了对方的想法。那压低的嗓音如同鬼魂的尾巴,轻轻地掠过鬓角,而在他意料之中的是,那位主教果然是稍稍愣了一下,眼尾飞快地闪过惊异的神采,但很快又镇定了下来。

      “虽然是猜测,但是,难道你是要找那个少年?”

      那位主教犹豫了片刻,似乎是在思索,又像是在联想,他斟酌了会儿词句,眉间多了几道折痕。接着,他错开半步,酒红色的眼睛更加慎重地打量着阿亚纳米,雪白的袍角沾上了半点尘埃。这样急切的拉开距离通常是交手前的必要准备,对此,银发的男人没有给予任何可靠的回复,仅仅收起礼节性的假笑,仿佛是坐在斗兽场中下注的贵族,紫罗兰色的眼睛漠然地旁观着一切。

      然后他忽然抬起胳膊,习惯于握剑的手指张开,又在虚空中攥紧,攥紧那条看不见的线。

      “我知道,你们是不会把他还给我的,所以——”

      拖长的尾音后,握住丝线的手只是稍稍向上提起,酒红色短发的主教便瞪大了双眼,脸上腾起一片煞白。沉稳的面孔终于被扯开一道裂缝,震惊和愤怒在玻璃镜片后流转出难以掩盖的冷冽,几乎没有等男人说完所有的话,无数道丝线便化为利刃,以他的右手为起点刺穿空气,笔直地射向对方的四肢。与此同时,数道人偶的黑影也从隐蔽处飞出,即便都穿着修女的长裙,可没有雕刻出瞳孔的眼睛也依然能够在空洞中精准地朝向入侵的敌人,散发出专注且单纯的杀意。

      空气顺着细线发出悲鸣,发现了对方弱点的阿亚纳米没有松开落入自己手中的线,而是撤回左腿,用轻巧的侧身避开了其中的几股丝线,另一只手则顺势划开半臂,反手将其它射过来的线拧成一束,依靠上臂向外打开的劲,鞭子般甩向旁侧袭来的人偶。

      他清楚,在空旷的地方,是很难将系的能力发挥到极致。

      “所以这次,我要将我曾经失去的都拿回去。包括你,系魂。”

      几乎只过去了一次呼吸的时间,阿亚纳米就瞬间压下眼睫,冷色调的双眼深处凝结迸发出来自冥府深渊的寒意。他注意到那个年轻的主教暗中倒吸了一口凉气,果断地切断了已经无效的丝线,然后宽大的衣袍撩起尾摆,藏在衣服后的长剑便露出了寒光四射的刀刃。

      “你到底是谁?”

      严肃的表情中不包含丝毫的动摇,也没有片刻的迟疑,戴眼镜的主教拔出鞘中的长刃,一个箭步便近身,倾斜地从左上方刺出,并顺着手腕的转动,剑刃流水一般向右下方劈砍而去。那把剑并没有配置常见的十字格,阿亚纳米只好抬起眼迎上对方的攻势,迅速抬起手背,在最高处便抵住了挥落的剑柄。即便如此,抵住长剑的那只手手腕还是被割开了一道细长的裂口,如果他手里也握着剑,那么或许此刻他的剑刃便能顺势刺中对方的身体,只可惜他并没有,只能和对方几乎同时滑步拉开距离,并在退开后的那一秒重新投入到新的回合之中。

      主教那身过于宽松的长袍并不适合于近身战斗,而入侵者也并没有携带相称的冷兵器。双方各有劣势,然而阿亚纳米却一点也不着急,毕竟对方出手极快,角度也越来越刁钻,他必须观察到冰冷的剑刃在外侧和内侧之间的灵活转换,才能分辨出哪些是诱敌的假动作。

      “我是谁,你不是应该很清楚了么,系魂。”

      薄薄的灰尘在脚底蔓延,修长的剑身在紫罗兰色的眼眸中就只剩下凌厉的光影,男人侧身躲开了长剑的刺击,但还没有完全稳住重心,第二剑便趁机追上,朝着咽喉袭来。漆黑的衣摆如同蝙蝠的翅膀展开,即使是在军队里,这个主教的剑术也是达到了常人难以企及的高度,稍微感到有些意外的将官不禁皱起了眉,拿捏着两条生命之间丝线的那只手不得不抬起,架住击来的锋利白刃,并以那根丝线作为要挟,压制对方继续向下的动作。

      原本并不想把事情闹大,所以为了保留回旋的余地,男人没有携带任何武器,也没有使用空咒和黑魔法的打算。只是他没有料到,教会里柔弱的圣职者竟然能达到不亚于军人的剑术,即便是鬼神,也依然有点意外。

      距离太近,根本来不及完全调整重心并压身避开,于是,男人下意识使出的空咒覆盖在手上,以避免被剑锋划伤,但是那个主教似乎对自己的剑术无比自信,犹如搅弄池水,从推到劈的动作转换没有丝毫减缓的趋势。刹那间,炸裂的声音轰鸣于耳畔,空气中碎成粉末的空咒残片经历了短暂的飘扬,便随着风沉寂到地面的尘土之中。苍白的皮肤上,鲜红的液体顺着骨骼与肌肉的走向缓缓滑落,利刃贯穿了虎口,衬衫以及大衣的袖口很快便被蜿蜒的血流湿透。阿亚纳米用手格挡住剑身,并向外拨去,而剑尖也依顺着被推开的弧度,在男人的颈项割开新鲜的伤口。

      这人出剑的速度,甚至在休加之上。

      剑尖削去了几缕发丝,男人并不太在意受伤所带来的疼痛,或者说他很少会感受到疼痛,但是被鬼神弄伤这件事,却着实让他闷住了胸口。他忍不住压下嘴角,迈出斜圆步,反手便压下对方执剑的手臂实行缴械,力道并没有因为流血的伤口而减轻半分。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我是不会把那个孩子交给你的,也不会放任你继续下去。”

      那个主教咽回一口冷气,很干脆地放弃了他的武器,并且在男人接触到自己身体的那一瞬间,也扣住了他的手腕。与此同时,新的丝线便如同树木的枝条,飞快地生长缠绕上双方的手臂,阿亚纳米不禁挑起眉,冷眼看着一股股透明的丝线勒住自己的皮肉,渐渐被血液染成艳丽的色彩,眼中生出了一抹嘲笑。

      随后他冷笑了一声,足以刺穿灵魂的视线瞥了眼面前尚且镇定自若的主教,便张开口,唇缝中溢出古蛇一般低沉的嗓音。

      “这可就由不得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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