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亡之人》丘比德

42、求不得解的人类情感

　　帝国的鹰从来不是群居动物，但是倘若有无知的灵魂胆敢冒犯天空的威严，帝国的鹰必定会群起而攻之，然后将愚蠢的骨头和血肉嚼碎成灰烬，扔下万丈的深渊。

　　阿亚纳米是这么想的，当然，参谋部的其他人应该也都是这么想的。

　　官方正式批准的休假期还没有结束，难得自由飞翔的黑鹰自然不会乖乖地敛翼缩回满地枷锁的巢穴。尽管如此，为了避免日后可能的突发情况，以及高层中那群无所事事的同事们某方面的高度热情，男人还是让葛城桂木回往要塞，着手预备向上面汇报的材料的同时，按照流程随时准备好进行情报和后勤的支援工作。而剩余的人，即便他没有开口，也纷纷心领神会地露出相似的笑容。

　　“哈哈哈，那说起来，有没有想过，也有可能，小米卡杰是突然觉得阿亚哥你太严厉了，所以干脆甩手跑路了？”

　　无法安眠的夜晚过去，黎明的曙光乍现，嗅到血腥味的老鹰振动羽翼，跃跃欲试地踏上新光的轨迹。阿亚纳米记得，休加在借着找线索的幌子打算出门放飞自我之前，忽然转过身子望向他，而他腰间武士刀上红绳的尾摆正好随着他的动作碰撞到一起，在空中飞出圆舞曲般如潮似涌的弧线，然后纠缠着落回原来的位置。那时，那个长着狐狸脸的家伙逆着光，看不清眼中究竟流淌着怎样的波纹，但是即便如此，男人也还是很难想象出这个家伙能够一脸严肃地叙说出如此轻佻的话语。

　　于是，阿亚纳米沉默了。他故作镇定地听完来自他老同学的词句，可是在他的耳朵里，那股软绵绵的糖果气息却是莫名被削出了锋利的棱角，擦出看不见的血痕。他知道休加想说什么，他也知道，自从十年前的那位为了自己而死以后，他一直以来都是苛刻地对待所有上级派遣过来的继任者，无一例外。他不屑于那些新人的笨手笨脚和心怀鬼胎，也不认为他们中有任何一个有资格继承那个人的位置，所以他乐于看到那些家伙在自己过分严厉的标准下，竭力掩饰他们崩溃的神色，然后在漫长的二十四小时以后，默默地落荒而逃。

　　换句话说，他可以宽容黑百合在开会时睡觉，也可以宽容休加三番五次地挑战极限，但是这十年来，他似乎总是无法容忍任何人霸占他身边空缺的位置——就像休加以前曾说到过的类似的话——他被永远困在了十年前。

　　当然，现在的那只小金毛犬是他主动提到自己身边的，到目前为止，他自认为自己没有做过像以前那样过分的事情，但同样，他也没有信心保证以后不会发生那样的事。他没办法像通俗小说中的男主角那样，风流倜傥地向对方反问出“怎么可能”，只能用沉默作遮掩，静静地躲在独属于自己的黑暗之中。

　　“如果有可能，我是说，如果阿亚哥你真的做出了决定的话，那么以后有时间，就带他去雪风的墓前看看吧。”

　　阿亚纳米听到休加放低了音量，同时也吐出了轻微的叹息。如同雾气般的语句在口边消散，他却只能站在原地，注视面前的那个身影越走越远，最终消逝在地平面的边缘，半天也没有开口发出任何一个模糊的音节。因为他现在猛然地才发现，此刻的他不是要决定自己应该如何顺应自己的冲动去占有，而是应该去做出一个选择，选择自己是要留在过去，还是走向未来。

　　男人不禁敛起眼，头一次觉得自己是那么难以做出一个是或否的定论。

　　人类，果然真的是太麻烦了。

　　正厅中贯穿两层楼的窗户将光线分割成三块，清澈的晨光慢慢渗透过挂着雨水的玻璃，盘桓在发丝之间，闪烁着横亘千年的苍茫。此刻，只剩下阿亚纳米一人的庄园空空荡荡，男人深海似的目光环视着身边十年都不曾改变过的建筑装饰，在原地沉默了半晌，才终于略感倦怠地转过身去，一步步地迈上阶梯，回到了他无比熟悉的书房。

　　然后随手抽出一本书，躺在书房中的长椅上，索然无味地翻开其中的某一页。

　　如果没有记错，虽然他和自己的副官相处时间并不长，但是他不止一次地向那个天真的少年说出“你是我的副官”这样的话语。男人本没有在意，可是被休加这么提醒，细想起来，他忽然觉得，这话或许不是自己在给少年人进行的意识强化，反而更像是自己对自己的洗脑。他的潜意识或许在更早的时候就已经为他做出了选择，但是他一直刻意地忽略了过去，即使是当初同样浸泡在血泊中的身体与十年前那么相似，也没有引起他的注意，只是将自己突然升起的兴趣归结到少年在灵魂轮回前奇怪的告解上。

　　好饿，好想得到那个金色的灵魂。

　　屋外的天光在奔腾，然而就在这时，阿亚纳米突然听到自己的身体里有一个声音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就像是从二十年前的某天开始，不停地告诉他去找回自己被封印的身体和灵魂的声音一模一样。这是恶魔的低语，仿佛是不满于男人的拖沓和迟疑，与之而生的饥饿感开始翻江倒海地灼烧胃部，他一直很讨厌这样的饥饿，因此也常常迁怒于饥饿带来的进食——尽管平时他已经每天有意识地回避饥饿而带来的进食，希望自己能摆脱这样总是突如其来的强烈空腹感，但是低语后袭来的不适似乎永远不会被套上节制的枷锁，永远徘徊在他最脆弱的时刻。

　　手中的书如同枯萎的树叶，顿时失去了生命的支撑，从掌心悄然跌落。他不禁闭起眼，收起脸上的所有表情，强制压回胃液倒流的恶心感，然后在身体里另一个声音的吵吵嚷嚷中撑起身体，一边艰难地平复错乱的呼吸，一边挣扎着翻下堆积软枕的长凳，朝着书桌的方向迈去。

　　然后他靠着书桌，皱着眉，拧开某个抽屉的钥匙锁，接着就伸出手，稍显急切地从里面取出裹着皮革的随身锡制酒壶，拔开酒塞后便一饮而尽。

　　顷刻间，一滴两滴晶莹璀璨的液体溢出唇角，犹如来自天上的明星的坠落，在男人的下颚骨上挂出明晰的痕迹。清凉的水滴顺着喉道倾泻而下，短暂地浇灭滚烫的灵魂，却留下了一路疲惫的干枯。没有人看到的房间内，阿亚纳米不由地眯起双眼，静静地等候着水最终消失在水中，而后才仰起头慢慢地呼出浊气，用阴影遮住了冰雪覆盖的紫罗兰眼眸，放任自己沉沦到永无止境的冥想当中。

　　很久很久。

　　仿佛是雕塑沉入海底，直到日暮西山，残血似的霞光晃动着凄凄凉凉的光影拓印在他的锁骨，眉下的眼睫才轻轻地颤抖了一下。静悄悄的书房奏响时钟有节奏的旋转，时间抚平灵魂的褶皱，毫无感情的眼瞳调动了合适的焦距，阿亚纳米便扭过头，有些惊异地注视着浩瀚的晚霞如此肆意地涂抹整片碧蓝晴空，卷出层层诡谲的浓云。傍晚的光景并不刺眼，却足够拨动麻木的神经，于是，他那失神的第二眼很快晃过成排的书籍，沉寂地投向站在书桌对面的青年人。

　　那个青色短发的青年正笔直地站在那里，而他怀里的粉色头发小孩还在小憩。

　　“找到了什么？”

　　几乎没有花费多余的时间，阿亚纳米便将酒壶放回抽屉，同时迅速回归自己作为军人应有的状态，只不过为了不吵醒下属而特地放轻了点声音。而担忧的哈鲁塞看到顶头上司眼尾那一扫而过的倦意，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口，最终还是选择顺承了对方的提问。

　　“我们和警备队调查了附近所有马车行近几日的租车记录，和科纳兹先生说的一样，没有发现任何关于米卡杰或者瑟雷斯坦因的租车记录。不过我们倒是从那里信神的车夫打听到，史丹佛辖区的神父似乎曾透露说，只要捉到前段时间消失的黑魔法师，就能重新回到教会担任主教。而我们在租车记录里也确实发现了往第七区方向的租车记录，至今未归。”

　　暮色久久地徘徊在发出声音的嘴唇边，荡漾开客观冷静的语调。然而另一边侧耳聆听的男人却是眯起眼睛，不悦的神情将他的双目打磨出兵器般的冷意。事实上，过去冥思的时间里，他曾设想了无数的可能性，甚至怀疑到是来自米洛克的不友好提醒，又或是那些无聊的同事所做的无聊的恶事，但是他还真的没有考虑过，最后竟然会是一个小小的神父所打出的歪主意。

　　“那个神父叫什么？”

　　一时间，新鲜的可笑和不屑淹没了先前所有的思绪翻飞。他不禁冷哼了一声，将人生领域的思考抉择暂时丢弃到废纸堆中，收敛情感的脸上随即浮现出发现猎物时才会流露的兴趣。然后他翻开书桌上常备的地图册，冰冷的指尖轻轻地在第七区教会的上方挽出虚无的圆圈，就像是画出了一条绳索，紧紧地套上猎物的颈项。

　　而他的下属同时也张开口，字正腔圆地念出了他打听到的那个名字。

　　“迈尔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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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三次元一直在忙，还有万恶的毕业论文，再加上最后一个单子卡文了，所以又双叒叕愉快地拖延了哈哈哈才不是因为我又双叒叕开了新坑呢
说起来阿亚哥真的在我的笔下，没有哪一次是可以逃出弱化设定呢哎嘿这次阿亚哥喝的东西，灵感应该是来自于哪本单行本分隔页页角上，就是阿亚哥似乎是一直吸食什么东西来永葆容颜哈哈哈，我稍微改了下设定，顺便出于私心增添了随身酒壶，啊啊啊我真的超级喜欢那种金属的扁平酒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