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亡之人》丘比德

41、假期结束了

　　阿亚纳米意识到事情不太对的时候，已经是晚饭以后了。

　　雨尚且没有停歇的意思，阴沉的天空仿佛是一段被金剪子绞碎的锦绣绸缎，飘摇在狂风中，任凭冰凉的天水汹涌地浸透这层岌岌可危的单薄，向尘土倾泻下星河的滚烫。摇晃的树影映在透明的玻璃上，飒飒的声响淹没了白昼遗留下的最后的光彩，银发的男人抬眼，瞧了眼落地玻璃窗上雨水流淌出的蜿蜒密布的水渍，用鼻音轻轻呼出了一次沉闷的叹息。

　　“或许是因为没带伞，被困在外面了？”

　　庄园餐厅的餐桌上，一盘盘烤着金色纹路的碟子安放于白色的桌布，盛满了各式各样的精致餐食。每个人手边都有几种不同用途的高脚杯，渗透着顶灯灯光的炫目，袅袅地残存着酒水的甜美气息。休加坐在银发男人的左手边，喝光他面前最后一碗奶油蘑菇汤，终于懒洋洋地打了个满足的哈欠。对于米卡杰那么长时间都没有回来，他并没有太多的担心，毕竟在他看来，那个孩子和科纳兹差不多，都是天真正直又有朝气的年轻人，平时并不会结下什么处心积虑的仇人，自然就不会有太多致命的危险。

　　于是温馨灯光的笼罩下，他拍了拍首座上银发男人的肩膀，试图用轻飘飘的话语来驱散盘旋在对方眼中的阴霾。

　　在参谋长副官这个职位的空窗期，根据参谋部内部的共识，某位作息不规律的参谋长的每日三餐都是大家划拳轮流监督的——虽然基本上没有哪次是能够真正贯彻落实下去。

　　“嘛，放心好啦，阿亚哥，等雨小点以后，小米卡杰应该就会回来了。我已经让小科纳兹带着伞去迎他了哦，所以阿亚哥你倒是多少吃点东西啊。”

　　说着，在其他人关切的注视中，先前划拳输得彻底的太阳镜少佐干笑了几声，便以相当的力道，将盛满浓汤的瓷碗放到难得出现在餐厅的阿亚纳米身前。然而和往常一样，男人仅仅是转过视线，意兴阑珊地注视着碗中的波涛汹涌，尽管知道这只是他的下属们对他一日三餐的日常关心，但他也依然懒得去伪装出普通人类的饮食习惯，仅用一个礼貌的点头示意，没有半点意思去触动餐盘旁边的银色汤匙。

　　旁边的黑百合一边啜着草莓汁，一边无声地向休加抛出了嫌弃的眼神。

　　“我只是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屋外的雨沉重地击打在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躁动，屋内，乳白色的汤汁在碗中飘摇出圆滑的曲面，飞溅几滴挂在瓷壁上，最终又渐渐回归于最初的平静。阿亚纳米垂下眼睫，阴霾后的紫罗兰色沉郁地凝视着鲜汤的波涛汹涌，半晌，他突然皱起了眉，然后抬手，修长的手指贴着额头穿梭过自然卷曲的银白发丝，在指间掀起了一阵不可捉摸的风浪。

　　“科纳兹去了多长时间了？”

　　低沉的嗓音溢出唇缝，幽幽地飘向壁炉内的鲜艳的火光，落进灼热的灰烬当中永不复生。阿亚纳米坐在那里，尽管他的理智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他的副官虽然确实如家庭陪伴犬一样天真弱小，可好歹也是军校的毕业生，但是他还是忍不住看了看墙壁上的挂钟，心里莫名发酵出一阵烦躁。

　　这种烦躁不同于以往任何时候，不是因为潮湿的气候，或者面对高层老狐狸们的自以为是，事实上，更多的则是来自于一种不满，不满于自己的猎物竟然处于自己无法完全掌控的状态。

　　“啊，将近两个小时了，照理说现在也应该快回来了。”

　　窗外昏昏沉沉的雨水倒映在漆黑的镜片上，休加却不以为意地砸了咂嘴，靠着椅背，用餐巾抹去嘴角的污渍，紫色的眼瞳里甚至活跃起探究的光芒。而年轻的将官也仅仅是沉吟了片刻，便拿起红酒杯贴到唇边，浅浅地饮下半口。然后他垂下手，吃完晚饭在桌角边不停晃悠的阿波罗尼奥斯便迈着小碎步，从桌子的另一头颠颠地跑了回来，用毛乎乎的小脑袋蹭着男人冰凉的指尖。

　　他想得到的东西，就一定要得到。

　　男人拎着小黑豹的后颈皮，稳稳当当地将这个小生物安放到自己的大腿上，左手则不轻不重地顺着捋过那身尚且染着奶味的短毛。酒水流过咽喉，他静默地看着休加摸了摸下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是还没等他开口，餐厅虚掩的大门就发出嘎吱一声响动，另外一只全身漆黑的小生物便嗷呜地叫着，像是刮起了旋风，笔直地从外面的走廊窜向男人的腿边。

　　紧接着，外面的走廊就响起急匆匆的脚步声。仿佛是要印证餐厅中的不安的氛围，很快，几乎全身湿透的科纳兹便孤身一人闯进了暖和的餐厅。只见大门那边，冰凉的雨水顺着风衣的衣角向下坠落，在地毯上凝聚出一朵朵无声的水花，黄色的发尾湿漉漉地缱绻在鬓角，他喘着气，比起出门前那会儿，现在的他脸色似乎要苍白许多。

　　顷刻间，屋内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汇聚到年轻的少佐副官身上，但是没有任何一个人主动出声，来打破这诡异的沉默。只有葛城桂木站起身，拿起准备好的热毛巾靠近过去，体贴地为少年擦去身上那过于沉重的寒气。

　　“很抱歉，阿亚纳米大人……”

　　那里，年轻人接过大佐的毛巾，同时就感受到了房间里罕见的奇妙气氛。科纳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站在原地，眨了眨眼，有点不知所措地犹豫了半晌，在确认现在的情况并非是少佐再次惹银发男人生气以后，这才放松了紧闭的双唇，深深地吸进一口空气。

　　“米卡杰他……一路上我都没有看到他，史丹佛镇上的所有旅馆我也排查了一遍，但是也没有。出租马车的车行我也去问过，不过大家对米卡杰这个名字都完全没有印象。”

　　科纳兹试图用干净利落的语言去阐述他的所见所闻，但是当他抬起头，迎上来自于顶头上司愈发冷冽的目光后，他却不由一怔，所有精妙的语言在口中都咀嚼成了索然无味的残羹冷炙。其实不仅仅是科纳兹一人，应该说，所有战无不胜的黑鹰成员们都很少能够在他们的长官脸上挖掘出这样稀奇的神情——那并非是单纯的思考，或者面对敌人时的冷酷无情，此时此刻，那股从骨子里迸发出来的冷意并非是深海的巨浪，向外扩溅至整个广袤的现实世界，而是千千万万根细密的银针，从外向内穿透血肉，直逼皮囊下最纯粹的灵魂。

　　就像是用荆棘条不断鞭挞脊背的修道士。

　　一时间，除了两只懵懂的小兽，餐厅里的每个人都有意识地放轻了自己的呼吸声，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打碎了房间里危在旦夕的平静。而休加也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悄悄地收起了散漫的笑容，望着印象里男人脸上久违了十年的神色，太阳镜镜片上溜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惆怅。

　　于是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但对于阿亚纳米来说，却恍若只是弹指一挥间，即便是树枝上摇摇欲坠的红苹果也来不及坠落至大地的怀抱。他掀动眼睫，不知觉地停下了抚摸阿波罗尼奥斯的手指，紫罗兰色的眼瞳在混沌中轻轻向左偏转，便收敛住情绪的波光粼粼，定格在戴着太阳镜的少佐身上，发出无声的询问。

　　“我确定，闯进庄园的那批人绝对没有竖着出去的。”

　　尾调下沉，清朗的嗓音暂时丢下了轻佻的伪装，裸露出最原始也是最精炼的样貌。接受到阿亚纳米的目光，休加第一时间就解读出其中的含义，并飞快地给出了答案。阿亚纳米旋即点了点头，但没有发表进一步的评论，便若有所思地阖上双目，面无表情地回遁到片刻的黑暗之中。

　　然后，再睁眼，抿紧的嘴角就噙起同往日一样自信的浅笑。

　　“诸位，休假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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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啊，之前生活所迫出门营业接了点稿子，我尽快回来继续填坑嗯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