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亡之人》丘比德

147、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战场上弥漫着无数苦难，但如若非要苦中作乐，那米卡杰能找出的唯一一条好处，就是不用再处理后方要塞里的那一大堆破事。

　　虽然房间老旧，但头顶的白炽灯明晃晃的，灯管干净透亮，是昨天才安排人换上的。没有了那些只会吵架的老头，以及奇奇怪怪的本不属于黑鹰的工作，金发少年就这么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重新编排着各部门的人员统计，眼睛也因为长时间盯着密密麻麻的表格，不由自主地眯了起来。

　　说起来，那天开完会后，被调动的队伍便立马连夜离开了鹰巢，前往遥远且陌生的第四区，中间没有留下任何通融的余地。不过正因如此，那支部队的人数至今没有公布，一方面由于调动信息本就属于军事机密，不方便公开，另一方面是人员统计工作未假他人之手，全部由米卡杰一个人推动，并且还为出于保密性考虑，没有直接让下面直接报送，而是采用其它各种理由进行调查，所以耗费了一段时间，没有第一时间完成统计与整合。

　　对此，阿亚纳米从来没有催过，米卡杰甚至怀疑，男人其实并不在意最终统计出来的人数到底是多少，或者说他压根就没想着要计算出来准确的数字。

　　那一刻，酸胀的感觉积压在眼角，米卡杰不得不放下文件，然后闭上眼，挤了挤鼻梁。与此同时，倒计时的钟表恰好归零，桌上顺利完成的表格就像是一只扭动在泥潭里的虫子，沾满了污秽，却还想挣扎着甩出几点泥巴，让偶然路过的人不得不去欣赏一下那恶心的身姿。联想到这儿，少年靠在椅背上，不禁回头看了下自己背后仅仅一墙之隔的办公室，随后便站起身子，冲泡了一杯热气腾腾的速溶咖啡，直接送了过去。

　　而在他开门的那个瞬间，正在浏览报告的阿亚纳米抬起头，沉稳的目光随即迎接上那抹灿烂的金色，正如深夜撞上了晨曦。房间里，黑色的军装沉下人类柔软的情绪，他目不转睛地追随着少年的动作，如同一位审判官，脸上没有泄露出任何表情，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米卡杰仍然觉得这几天，远离了霍普鲁克要塞的那些人和事，男人看上去心情好了很多，就连熬夜的次数都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这是最终版的人员统计。给您放这儿了。”

　　杯中升腾的热气飘浮着淡淡的苦涩，瞬间打湿了男人的手背。而随着一声响，米卡杰把杯子放到桌子上，之后便将胳膊夹着的一叠资料递到阿亚纳米面前。同时，他简单地概括了一下资料的内容，可男人面色如常地收下了这份好不容易才收集齐的数据后，并没有翻开审阅，只是把它收进了离自己最近的文件柜中，就像是收到了一份过期的总结报告，让他完全没有兴致再多看几眼。

　　这个工作狂难得对文件失去了兴趣，米卡杰不禁眨了眨眼，有些好奇地观察着对方的行径，却发现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睛不仅浸润着杀伐决断的浪涛，还在沉寂处，隐约撩拨着一圈圈满怀期待的湖光。

　　要是休加少佐看到的话，一定会狡黠地笑起来，然后凑上去询问男人是不是又在盘算着什么坏心思。起初，米卡杰并不懂休加是怎么看出来阿亚纳米的心思的，还以为是因为半个灵魂的契约，才导致两人能分享知晓彼此的想法。然而现在，少年瞥了眼那抹眼神，窥探到暗暗藏匿的兴奋，便立马感受到肉食动物原始血脉里对于博弈的热情，以及对捕猎的向往。

　　“您想到了什么？”

　　于是米卡杰探出身子，笑着开口询问起来，而就在那一刹那，额头前的金色发丝随着身体的晃动，撩动起少年人明媚的心情。四周的环境压抑且枯燥，甚至连颜色都那么单调乏味，但对于他来说，揣测男人的心思实在是一件有趣的事情，就像是在玩拼图游戏，完成一幅作品之后带来的成就感，足以抵消过程中的艰辛与挫折。不过面对这个问题，阿亚纳米压下眼睫，淡淡地笑了笑，没有立即回答，反而拿起杯子抿了抿咖啡，任凭苦涩的香气从他口中咽下，与五脏六腑一起混合成捉摸不透的思虑。

　　然后他轻哼了一声，不紧不慢地开口道。

　　“我在想，鱼到底什么时候上钩。”

　　没有窗户的房间里，充满磁性的嗓音犹如一场交响乐，消融了真实世界中一成不变的环境，让人觉得自己正身处金碧辉煌的音乐厅，安稳地过着富足且美满的生活。这种令人安心的力量让米卡杰愣了一下，之后更加确定，对方心中其实早就诞生了某种的规划。所以他忍不住摸了摸下巴，站在那里认真地回想了一下过去几天经历的所有事情，试图从中寻出蛛丝马迹，让自己不用男人提示，就能找到通往真相之门的钥匙。

　　“你是说，之前提交给机要室的第一版人员名单吗？”

　　最终，一抹流星般的亮光从琥珀色的眼眸中划过。少年突然想起来，在那场调度会结束之后，阿亚纳米就让他先去机要室保存一份人员名单。只是当时因为时间紧迫，再加上会议定下的人员调动十分复杂，所以那天夜里他就指出此次数据无法做到十分精确，甚至可能造成很大的误差。但那时候男人也没说什么，依旧坚持让他先按照会议纪要草拟出第一版本调离鹰巢的人员名单，并存档至机要室，而且即便是胡诌，也要在半天内完成这项工作。

　　为此，那个晚上米卡杰抓破了脑袋，想了好多办法，都无法迈过心中良心设置的那道门槛，编造出看上去无比完美的文件。说实话，他并不擅长精妙严谨的谎言，以至于阿亚纳米走出办公室，看到自己门外的少年趴在办公桌上，脚边还掉着好几根头发，这才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然后把表格拿过来，自己完成了这份凭空捏造的统计表。

　　再然后，男人便给米卡杰指派了新的任务，那就是按照部队纪律，写一份新的、完整的、真实的人员统计表，并直接报送给他。

　　刚刚少年拿过来的就是这份新的统计表。这张表的数据其他人都没见到过，最后应该也只有他们两个人可以知晓。意识到这一点的米卡杰四周张望了一下，确定没有别人经过办公室以后，才压低了音量，试探性地提起那份应该保存在机要室的文件。而阿亚纳米闻言又低头喝了口咖啡，明明什么都没说，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毕竟作为安排调度的指挥官，他心里其实早就有数，制作出新的统计表，也只是在走流程而已。至于为什么要先弄一份数据放到机要室，米卡杰抿起嘴，同样没有说出口，仅仅心领神会地发出一声长长的轻哼，然后瞥了眼气定神闲的银发男人，就转身离开，想要去收集下属各单位最近要上会的议题。

　　“懂啦懂啦，那我也凑个热闹，陪你一起期待一下吧。”

　　随着稳健的步伐，军靴踩在水泥地面上，只磕碰到一粒碎石，没有发出太多声响。可能因为自己猜透了对方的心思，米卡杰觉得心情变得格外舒畅，甚至产生了一种冲动，想哼唱最近流行的歌曲旋律。另外众所周知，两个人的办公室紧挨在一起，别人想要找阿亚纳米，就必定经过米卡杰的房间，可以说平常除了黑鹰自己的人，几乎没人会主动接近这位冷酷无情的将军。然而这次出乎意料的是，还没等他走回自己的座位，在楼外值守的士兵就突然闯了进来，一路跌跌撞撞，脸色看上去就像是被大雪掩埋过一般，惨白惨白的，没有丝毫血色。

　　身为副官，时刻保持警戒，守卫自己长官的人身安全是重要的职责之一。所以发现这种异常，米卡杰立马收起笑意，把人给拦了下来，右手则习惯性地悬在腰腹部的位置，虚握了一下，发现没有碰到剑柄那熟悉的触感，又赶紧把手撤了回去，做出召唤空咒的动作。

　　“什么事？”

　　男人办公室的门并没有被关上，因此几乎同一时间，米卡杰和阿亚纳米觉察到动静后，便以差不多的语气，说出了同样的话。但这不是赞叹默契的时候，米卡杰用了点力气，将人向后推了推，那位年轻的军人才猛地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随后吞了口空气，并站稳身子，飞快地报告了自己此次前来的理由。

　　“报告长官，鹰巢遭遇袭击，被不知名武装力量渗透，目前已经交火至B2区域。”

　　只见那人高昂头颅，盯着天花板，有意避开了其他人的视线，而且一边说着，嘴唇附近的肌肉还一边止不住地颤抖，以至于像是个刚学会说话的小孩，中途闹出了很多不应出现的发音失误。只是B2区域已经非常接近基地的核心区域，米卡杰注视着对方紧张的样子，愣了两秒，这才听懂他在说些什么。那一瞬间，心跳随即压迫至喉咙深处，并不断膨胀，占据了胸腔的所有空间，他来不及思考敌人是怎么突破防线进入鹰巢的，便赶紧回过头，望向阿亚纳米，等待他下达新的作战命令。

　　而在金发少年的眼中，那抹冷冽彻骨的寒意如同逐渐堆积起来的乌云，重新染上了男人锐利的眼神。这种改变同时带来了气场的变化，阿亚纳米放下杯子，不轻不重的撞击声犹如云中翻滚的惊雷，立即在空气中留下了银色的折痕，压制住每个人的呼吸，让人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米卡杰明白，这只暂时栖息于山顶的老鹰即将张开翅膀，让自己的羽翼铺满整片苍穹，让自己的鸣啸撕开黑白之间那道鲜血淋漓的分界。于是他没有任何犹豫，抓起搁置在壁柜上的佩剑，交给阿亚纳米，自己也紧接着把自己的武器扣上腰带，跟随着长官的脚步，踏出这座大楼，走向室外那白茫茫的广阔天地。

　　如同从夜空里滴落的一滴墨，掉进了白昼的光辉，很快便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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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不知道该在这里说些什么ummmmmm
那就祝米卡杰小天使和阿亚之后一切顺利吧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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