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亡之人》丘比德

148、不讲武德的偷袭

　　雪下了一层又一层，那些原本不应该腐朽的东西便被一遍又一遍地埋进白色之中，明明让众多的自己组成浩瀚无垠，却依然是卑微的一粒尘屑，永远不为人所知。

　　米卡杰独自站在山头上，身上厚重的黑色外套收敛起下摆，快要被飞雪染成满目的苍凉。这里的雪要吞噬所有的颜色，盲目中带有一丝丛林法则下应有的本能，然而尽管如此，一泼泼滚烫的红色还是义无反顾地渗入地底，用极其扎眼的鲜艳呐喊出生命的绝响，让人恐惧，又让人心潮澎湃，好像能令人类的灵魂忘记礼义廉耻，回想起世界起源之时的混沌与无极。

　　因为他看到了，不远处的战斗。

　　这场战斗比以往军校里的任何一场模拟战都要残酷激烈，也比毕业考试时候的集体围攻更加真实无情。在他的眼里，几乎分辨不清样貌的军人正拼命地用尽自己的全部经验来躲避伤害，他们很少有人能反应过来，形成有效的拦截。毕竟当敌人突然以未被监测到的形式，出现在基地内部展开偷袭的时候，恐慌的情绪便会弥漫开来，过去学习到的所有技巧和本事都能在瞬间化为一滩泡影，无论如何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早就筑起的防线也会被立刻冲散阵型，然后整只部队节节败退，直到以战术性撤退的结局告终。

　　不过比起穿戴统一制服的军人，那些敌人似乎更好分辨。他们没有相同的服饰，仅仅穿着贫民区常见的几种款式的衣服，布料很薄，且都被洗得发白，或者被打上了补丁，只有个别几个人看上去稍微有点积蓄，能披上一件斗篷，抵御一下严寒所带来的困苦。

　　或许正因如此，他们没有趁手的兵器，基本不会空咒，却依旧无所畏惧，越战越勇，甚至还能借助掩体，将刚刚倒下的士兵的遗体拽过去，然后扒掉外面暖和的军用外衣，套到自己身上。

　　这些画面米卡杰都看得一清二楚，但是他内心也并不想将这些人统统挂到审判台上，接受最严厉、最无情的判决。因为他从小就以仆人的身份，游走在贵族和穷人之间，看到过上流社会的奢靡无度，也见证过底层平民百姓在阴沟中的艰难求生，那时候他便能从这两类人的眼睛里觉察到，前者对于后者的蔑视，以及后者对于前者永无止尽的憎恨。少年明白，这种憎恶迟早会爆发，所以他六岁生日的时候，偷偷问过父亲，是不是以后会突然出现一场和拉古斯战争一样的战争，之后大家都变得一样了。但那时父亲愣了愣，显然没有做好回答这个问题的准备，仅仅宠溺地揉了揉自己儿子的脑袋，然后告诉他说：我希望你永远不会遇到那样的战争。

　　米卡杰无法判断，自己现在经历的，是不是就是自己六岁生日时想象出来的那场战争。

　　好在度过了最初的恐慌期后，那些受过训练的士兵开始摆脱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撞，渐渐重新集结起来，以火力优势夺回本属于自己的地盘。其它区域支援的部队也迅速就位，共同形成包围之势，瓮中捉鳖一般灭掉敌人的威风，结束了这场闹剧。

　　于是，吵闹的声音终于在鹰巢里歇息了下来。敌人几乎被全数歼灭，为数不多的活口见偷袭不成，立马决绝地自我了断，让雪地上刺眼的红色又加深了几分。对此，山下的部队无动于衷，除了稍微惋惜一下没法撬出更多的情报，也就开始像往常那样打扫战场，清点死伤人数。米卡杰不禁眨了眨眼睛，抖掉落到眼睫上的雪花，之后用余光扫了一下身后隐蔽在树林里的队伍，便吞下一口冰冷的空气，继续从高处俯视着整片区域。

　　他收到的命令不是消灭这群突如其来的敌对势力，而是控制住将这些人送进来的家伙。

　　说实话，这一点也是米卡杰感到十分困扰的存在。照理说，鹰巢虽然是临时的军事基地，但警戒等级绝对是按照标准严格执行的，不可能让这么一大群人无声无息地侵入腹地，还没有任何觉察。如今出现这种状况，要么是基地的大部分人员都被贿赂腐蚀，要么就是有人动用了相关的魔法或操作系空咒，以此完成如此大规模的活物转移。

　　无论是哪种情况，都十分棘手。

　　尤其是那个人，如果是他出手的话，就完全可以说得通了。

　　想到这儿，一股寒意顿时沿着脊椎，冲上了颅顶。风雪交加之中，刚刚解除了危险警报的部队是最松懈的时候，他忍不住抿紧了嘴唇，紧张地审视着周围的环境，生怕错过了任何一处细节，导致自己与元凶失之交臂。

　　而他也确实发现，被清理出来的平地上，某一具原本应该早就死去的尸体好像不太对劲，右臂突然动了一下，聚在周围清理战场的士兵们却对此毫无觉察。

　　黑色斗篷盖在身体上，使那个动弹转瞬即逝，很快就没了动静，以至于米卡杰再次望过去的时候，都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走眼了，或者是因为神经绷得太紧，导致自己杯弓蛇影，把被风吹动的衣角当成了胳膊的挪动。可是不知为何，一抹迟迟不肯散去的狐疑还是盘绕在他的心头，如同树林里盘根错节的藤条，令他不由自主地学着阿亚纳米的样子，一边给身后的部队比了个准备的手势，一边眯起眼睛，紧紧地盯着那块可疑的区域。

　　直到他看清了，那个躺在停尸区的身体慢慢地勾了勾食指，一滩不同于干涸血液的深色液体便从他身下溢了出来，然后迅速扩张，犹如突然张开翅膀降临的巨龙，猛地染黑了雪白的大地。

　　那根本不是什么深色的液体，是暗徒。

　　惊异的神采立马随之掠过琥珀色的眼瞳。米卡杰还没来得及向山下的部队喊出警戒的命令，黑压压的暗徒就像是冲破堤坝的洪水，朝着四面八方汹涌而去，冲毁沿途存在的一切。面对这种黑暗的生物，普通的人类根本无力阻挡，除了逃命，便只能张开口，拼命地逃往尽可能远的地方。但是人类的双腿又怎能快过蔓延的暗徒，只等张口的瞬间，那些看上去粘稠无比的泥水就可以满满地灌入口腔，填满被撑得破败的皮囊，任凭人类如何哀嚎扭动，它都以最快的速度把血肉同化成和自己一样的恶心生物，然后继续以相同的方式狩猎下一个目标。

　　前不久还在为消灭敌人而兴高采烈的人们消失了，他们消失在这片黑色的汪洋之中，不复存在。

　　“其余人撤退。随军牧师！”

　　令人窒息的恐惧比皑皑白雪更容易动摇军心。这座山并不陡峭，米卡杰对身后潜伏的部队大吼了一声，随后便立马顺着山坡，跌跌撞撞地滑向被滔天暗徒污染的区域。一路上，雪花四溅，他牢牢地盯着位于中心的那个人，看他慢悠悠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斗篷的褶皱，根本无法从那副毫不在意的态度中，窥探出丝毫对于杀戮的不适。

　　山头，接到命令的几位随军牧师立即召唤空咒，为少年做掩护，其余人释放的结界则开始尽可能地阻挡那群肆无忌惮的暗徒。风刮痛了眼睛，那个男人不在身边，米卡杰当时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就这么孤身一人闯进那片死亡地狱，只觉得自己一定要抓住那个家伙，哪怕只是碰到衣角都是好的。

　　而那个放出暗徒的家伙，似乎没有料到会有人会噼里啪啦地从山上折腾下来，不禁仰起头，想要看清到底是谁这么不怕死。但就在他抬头的那个刹那，暗徒卷起的风掀翻了斗篷的兜帽，黄色的发丝随即溢出阴影，在黑白分明的背景下调和出一点不合时宜的明亮。

　　这个人，米卡杰认识。

　　顷刻间，时间就像是被神明刻意调慢了一样，少年看到每一粒雪从自己眼角掠过，也能看到每一缕暗徒掉过头来，海浪般猛烈地扑向自己。那个人似乎也是如此，只见他兴奋地睁大眼睛，抬起手，手指上黑色的文身就像是密密麻麻的诅咒，瞬间勾起了米卡杰的记忆。

　　考尔比·沃伦。

　　那个危险的家伙绝对不会被米卡杰轻易遗忘。此前沃伦家就来过信件，说考尔比逃走了，行踪不明，如今他却突然出现在这里，混进了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类之中，看上去与之前对普通人不屑一顾的态度截然相反。可米卡杰来不及仔细思考揣测背后的故事，闪身躲过好几次暗徒的袭击，同时，崩碎的石头便从他身边滚落山脚，发出雷鸣般轰隆隆的声响。危险时刻存在，任务也必须要完成，少年靠着自己的空咒不断减速，直到安全地速降至地面，他才皱起眉，迅速调整身体的重心，借着随军牧师送来的火力掩护，径直拔腿奔向沃伦家那个首席黑魔法师。

　　潮湿的白雾随着呼吸缭绕在眼前，但被立即冲散。作为指挥暗徒的黑魔法师，有段时间未见的考尔比仿佛没有遭受过打击一般，依然骄傲地挺直身躯，似乎真的成为了他信仰神明的忠实护卫。

　　“住手！你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趁着阿亚纳米大人还没有过来，给我赶紧住手！”

　　虽然不明白对方为何要这么做，米卡杰还是一边跑过去，一边大声发出警告。毕竟随军牧师的保护并不会面面俱到，他必须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将犯人捉拿归案，而他也明白，对于考尔比来说，身为死神转世的阿亚纳米绝对是足以压制他的筹码。所以少年下意识地抬起手臂，遮挡在额头前，免得被漫天风雪弄得睁不开眼睛，同时伸出另一只手臂，不断地靠近考尔比，试图捉住他的手腕。

　　然而听到米卡杰的这番言论，那个黑魔法师却哈哈大笑起来，随后扶住额头，毒蛇一样的眼睛迸发出浓烈的杀意。

　　“什么嘛，宠物果然就是宠物，给点甜头就拼命地护主，分不清场合跟我在这儿汪汪乱叫。喂喂，你的那个废物主人没有给你拴上狗绳吗？”

　　很快，响亮的嘲讽声胜过周围各种乱七八糟的叫喊，占据了两人之间的每一口空气。考尔比竖了个中指，不过米卡杰能看出来，这是激将法而已。毕竟只要能碰到他的身体，无论怎样进行空间转移，自己也能被连带着传送过去，到那时候，只要自己念出咒语呼唤阿亚纳米，男人便能立马找到，甚至有机会直接定位敌方基地进行火力压制。所以他也不生气，依然冷静地注视着自己的目标，琥珀色的眼眸盛满了不为所动的亮光。

　　“妈的，早就想弄死你了，这可是你自找的。虽然那和绿眼睛的小屁孩说不能杀了你，但是只要就一口气就可以了吧。反正把你带回去，最后还是要进献给真正的费亚罗廉大人。”

　　却没想到接下来，发现米卡杰没有上套，考尔比撇了撇嘴，不躲避，反而得意地伸出手，和暗徒一起主动靠近金发的少年。刹那间，凌厉的风鼓动大衣的衣角，吹乱了两人的心思，两人相距不过一米，意识到事情变得愈发麻烦的米卡杰重心向前倾斜，即便想要躲开，也没有充足的空间允许他重新调整方向。他忍不住咬住后槽牙，召唤出空咒，准备迎接对方的攻击，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另一个熟悉的人突然出现在考尔比的身后，右手正好搭在他的肩膀上。几乎同一时刻，米卡杰也感觉自己的胳膊好像被谁扣住，施加了一道向后的力量，让他立即脱离考尔比的控制范围。

　　掺杂着苦涩木香的香水味也就萦绕在鼻尖，给少年留下了惯常的宁静与心安。

　　即便不用回头，米卡杰也知道，是那个男人把自己拉出了暗徒的包围圈。可他来不及表示感谢，就眼睁睁地看着考尔比被凭空出现的那个人给带走了，就像是高温蒸发的水滴，两人瞬间消失在了空气中，连一点残影都没有留下。

　　而带走他的人，正是葛城。

---

作者有话要说：　　欢迎考尔比重新登场呀！撒花！大家应该还记得这位吧哈哈哈哈哈
感谢在2023-08-05 15:50:55~2023-08-27 14:44: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好喝到咩噗茶 38瓶；菲碧琴、忧悠、55038498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