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亡之人》丘比德

145、小殿下

　　第七区的考生去往第五区，这能和帝国军产生什么关系？

　　米卡杰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第一反应就是这个。但是下一秒，当他充分回想起现今的第五区代表着什么，一丝寒意便顺着脊背不断向上攀升，并在他的皮肤上凝结出薄薄的汗水。

　　因为教会里的考生可以称得上是主教的后备军，虽然没有通过严苛的考试，但基本能灵活运用驱散黑暗的法术。而这些人被招到了第五区，就意味着那边的势力想像当初的帝国皇帝一样，组建出一直特殊的部队，只不过皇帝选择的是黑魔法师部队，而对方选择的则是白魔法师部队。

　　这也就意味着，在战场上从来没有遇到过克制的黑鹰，这次很有可能终于碰到了棘手的黑魔法防御部队。

　　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少年便立刻看向阿亚纳米，琥珀色的眼眸中充斥着不安的波澜。然而往日向来聪明绝顶的男人却依旧保持着冷漠的表情，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什么都没有联想到一般，借着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眸，直视那具高大到离谱的骷髅骨架。衣服的下摆没有被吹动，米卡杰随即想起，他的这位长官自视甚高，又怎么可能轻易承了七鬼神的情，即便对方只是作为谢礼而赠送的情报。

　　“十分感谢。情报部门还在核实这条消息，不过既然您这么说了，看来我们就不需要再花时间确认了呢。”

　　于是，为了捧起自己恋人那颗玻璃一样的自尊心，避免其当场碎成渣渣，米卡杰只好笑着颔首示意，然后编了一个自己都不信的谎言，以掩盖帝国军对此暂时毫不知情的尴尬。但他并不擅长说谎，所以说完以后，下意识地望了望系魂，观察对方到底有没有相信自己所说的内容。只是那位神明根本没有表情，仅仅瞪着黑洞洞的大眼眶沉默了片刻，随后就抬起胳膊，冲着少年做了个告别的手势，完全不给任何深入探究的机会。

　　“那么，以后再见了。”

　　随着轻声的道别，四周荒原似的场景也迅速褪去干枯的色彩，如同被溶解的颜料，顺着声音的方向，滴滴答答地被擦去存在的痕迹。黑色的树干和灰色的沙尘都烟消云散，就连毫无湿度的风也瞬间停歇了下来，恢复至最初静止的模样。在这场无法阻挡的消逝中，体型夸张的骷髅同样化成一束光，随之消失不见，留下来的只有原本收容那只使役魔的房间，还有房间内那堆七零八落的家具。

　　此刻，房间冷冰冰的，四周聚拢的灰白墙壁毫无生机，显然只是为了成为房间而成为了房间。面壁思过的使役魔不见踪影，应该是被鬼神顺手净化的结果，而米卡杰站在原地，见证了这一变化过程，就好像是欣赏了一场精彩的魔术表演，眼眸中难以掩饰惊艳的神采。魔法的魅力永不过时，但不知为何，他抬起手掌，接住一粒看不见的灰尘，也有可能是使役魔的骨灰，心中却突然产生了一丝与之不同的波动，让他忍不住怀疑，神明的世界会不会都和这场消退一样，能随时从自己的指缝间悄然溜走，甚至连一句告别都不会留下。

　　“走吧。”

　　另一边，银发的男人随意瞥了眼这个封闭的房间，确认再也没有隐藏的威胁过后，便迈开步子，朝着结界的方向走去。军靴的踢踏声坚决果断，至于门口的透明结界，阿亚纳米仅仅审视了一下上面的十字架符号，就将手掌贴到结界上，并发出了一声轻蔑的冷笑。

　　紧接着，猩红的空咒立刻灌入结界内部，震动便如同壶中的液体，从最开始的冰凉平静，迅速燃烧至沸腾的状态。墙体似乎都因此受到波及，簌簌地掉落墙皮，然而阿亚纳米并没有选择就此收手，依旧输出源源不断的空咒能量，直到结界发出玻璃碎裂的清脆声响，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眸才隐去红色的反光，沉回海不扬波的深邃心境。

　　这也恰恰证明，用魔法打破魔法，这件事听上去很难，实际上非常简单粗暴——你不需要理解对方魔法的精妙绝伦，并采取相对应的策略，你只需要灌输魔力，然后以绝对的实力碾压粉碎对方的魔法就可以了。

　　简单，好学，但必须拥有足够的自信。

　　于是当那层结界碎成残渣，显露出门外的长廊之后，米卡杰不禁微微张大了嘴巴，而走廊上的那些执事们也露出了与他相似的震惊表情。他们穿着精致服帖的黑色燕尾服，可是神情和体态都表明他们是在听到动静后，才匆匆赶到了这里，以检查房间的结界究竟出了什么问题。可以说不仅仅是米卡杰，就连哈乌赞家的执事们也没料到，这个房间的结局会被这样记录在时间的长河之中。

　　但其中，那位额头上有伤疤的执事仅仅沉浸在惊讶中不过几秒，便立即回过神来。他丝毫不搭理从房间里出来的两个人，反而跌跌撞撞地挤了过去。那人脑后的辫子飞起半圆的弧度，米卡杰也被他的匆忙和着急撞了一下肩膀，但当少年顺着他的行动轨迹回头望去，却见那个人定定地伫立在一片空旷之下，环顾四周，脚边是人偶的碎片，亦是还原不了的破败与遗憾。

　　最后他慢慢地耷拉下肩膀，身上的黑色沉郁就滴了下来，如同眼角的泪水，滴到了看不见的地方。

　　他看上去像是明白了什么，面露悲伤，但又不仅是悲伤，竟然还藏有一抹笑意，虽然令人捉摸不透，但米卡杰觉得，那应该是一抹终得解脱的笑意。

　　可能也是在为夫人的灵魂回到神的身边而感到高兴吧。

　　想到这儿，米卡杰眉眼间的凝重不禁松动了许多。即便哈乌赞家做出饲养使役魔的恶行，甚至还将他当做粮食丢了过去，但少年就事论事，依然能因人类心中最纯粹的感情动容不已。所以他轻轻地缓了口气，之后收拾好脸上的表情，不高兴，不愤怒，只是以纹丝不动的心态，跟在阿亚纳米的身边，一同朝屋外走去。

　　剑鞘与腰带上的金属相互碰撞，军人身上浓烈的肃杀之气也因此密闭成风，迅速盖过整条走廊。其他执事们似乎没见过这么夸张的场面，都被吓呆在了原地，惊恐地注视着他们两人，以至于忘了该如何大动干戈地进行阻拦。当然，其中有一个人也曾试着动了动手指，像是要用什么法术拖住他们，不过很可惜，就在他挪动手指的那个刹那，一道红色的空咒便像是一条鞭子，狠狠地抽在那人的手上，割到了血肉下的白骨森森。

　　痛苦的叫声顿时被压抑在喉咙深处，与血腥味混合到了一起。这样的场面让米卡杰的眼睫颤抖了一下，但阿亚纳米却仍然目不斜视，拿着文件，仿佛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主场，一步一步地走向长廊的终点。显然，哈乌赞家没有任何人能阻止这个男人，或者说这里根本没有人能胜过阿亚纳米的气场，想来若是他突然染上恶疾发起疯来，估计都没人能把他绑起来，送进精神病医院的加护病房。

　　米卡杰一开始是这么认为的。

　　直到他看到走廊尽头的那个男人。

　　那里，哈乌赞家的老家主拄着手杖，安安静静地站在大片大片的阴影之中。苍老的纹路在他的脸上留下岁月的痕迹，微微佝偻的身躯被罩在宽松的衣服里，显得空空落落的，让人忍不住猜想那该是一具怎样衰老且虚弱的身躯。

　　但他就这么站在走道的中央，固执地堵住了去路。倘若换做普通人，米卡杰只能想出螳臂当车这个词进行描述，可挡路的偏偏是这位年迈的家主。酒红色的发丝垂落在额前，他不仅仅直勾勾地盯着迎面而来的两人，神情空洞，而且好像有一股无形的气息笼罩在他的身边，低调且富有沉稳的力量，连续不断，竟然能抵挡住阿亚纳米的侵略如火，四两拨千斤似的，将嚣张的气焰消散于阴凉的帷幕之下。

　　打个比方，如果说阿亚纳米是一把锋利的刀，沾满了新鲜的血液，那么老家主就是一把生锈的刀，上面的锈迹不是年老的象征，而是血渍不断重叠涂抹，以此经年累月堆积下来的最佳证明。

　　“将近十年了啊……”

　　最终，一声幽幽的叹息彻底粉碎了走廊里的争锋相对。空气顿时安静了下来，家主仰起头，望向压抑逼仄的屋顶，缓缓吐出一口粘稠的怅然。他似乎正在叹息自己十年来的荒唐，与此同时，在他的对面，阿亚纳米也停下了脚步，收敛起眉眼间的凌厉，出乎意料地没有继续施压，反倒是拾起了倾听者的身份，像尊老爱幼的乖巧学生，等待着对方的让路。

　　一般来说，这种态度是男人表示尊重的意思，只要老家主不做什么试探底线的事情，他都愿意维持表面的和平。这是阿亚纳米可以做出的最大让步，然而米卡杰也看出来，这位老家主也绝对不是可以随意欺负的软骨头。短暂的僵持随即停歇在视线交汇之处，米卡杰很是担忧地打量着两人，总觉得接下来会有一场互不相让的恶战，结果自己的上司只是微微压下眼睫，如同暂时栖息在枝头的飞鸟，迅速瞥了眼那位老人，视线冷淡，随后便重新迈开步子，径直走了过去，与对方擦肩而过。

　　新旧生命的交替也就在那个瞬间发生了。

　　那个刹那，阴沉的空间内，哈乌赞家的家主扶着手杖，恍惚之时又发出了迷雾般的叹息。他看着银发的男人一步步地走来，又一步步地远去，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紧追的目光就突然变得缥缈起来，仿佛能够透过对方的血肉之躯，眺望到遥远的过去。他没有出手阻拦，淡淡的错愕却浮出水面，让他怔怔地伫立在原地，可这种变化又十分微妙，米卡杰实在看不太懂，只知道自己向来不喜欢来来回回的仇恨，所以各自沉默不语或许是目前最好的解决方案。

　　追究哈乌赞家的责任之后应该归至安全局，于是出于礼貌，米卡杰把双手垂在身侧，没有触碰腰间佩剑的意思，之后朝着老家主微微颔首示意，就也跟着阿亚纳米继续往前走去。他摆不出什么太好的脸色，也懒得去管哪项条款可以揭穿哈乌赞家的罪行，他只想赶紧返回鹰巢，然后冲个澡，好把今天经历的所有动荡都带入下水道，再也不必回想起来。

　　然而，窸窸窣窣的响声却在两人走出长廊的瞬间响了起来。

　　此刻黑夜降临，昏暗的光线再也无法支撑人类双眼覆盖的观察视野，所以趁此期间，任何诡秘之事都被得到允许，可以肆意横行。空气顺道多沾了点凉意，经过呼吸，再消融于体温之中，而听到动静的米卡杰立即下意识地回过头，便发现那位老家主也转过身，以一种奇怪的眼神审视着他，或者说是在试探性地审视着他背后的那名银发军官。

　　“■■■？”

　　紧接着，一句听不懂的疑问轻轻地飘过，犹如一片游魂，完全感受不到其中言语的重量。记得刚刚说话时，老家主的语速并不快，可米卡杰完全没懂他在说什么，甚至怀疑那并不是巴尔斯布鲁克语。但他注意到，随着话音落入尘埃，阿亚纳米却分明顿了顿，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绊在了他的脚边。

　　但他没有回头，始终没有回头，吝啬得不愿回顾自己走过的所有道路。卷曲的发丝随着男人的动作微微颤动，他的身后陷入混沌，他的身前却迎来月光透亮的照拂，那时候，米卡杰突然一下子看不太清阿亚纳米的身影，不过他听到了，对方用那低沉华丽的嗓音，清楚流畅地说出了最后的问候。

　　“愿您武运昌隆，辛法·哈乌赞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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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米卡杰没听懂的那句，就放在标题了?以及阿亚那么强硬地破开结界，估计就是看米卡杰小天使露出惊艳的表情后吃醋了吧，立马当场表演一个更强的（并不）嘛不过说起来，之前不是说考上了一个理想单位的编外岗位嘛ummmmm那个单位是市博物馆来着，本来想着在那里工作应该很安逸了，结果报到的时候还没碰到博物馆的大门，就被借调到市文旅局去工作了（安详）这两天刚去熟悉了一下工作……啊好多好多文件啊好多好多活儿，我就尽量保证自己的文能和以前差不多的水平吧……（心虚）希望不是flag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