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亡之人》丘比德

143、专业人士的黑暗净化

　　提问：这个世界上使役魔最听谁的话？

　　回答：当然是费亚罗廉了。

　　按照这个逻辑来说，把净化黑暗这种事情交给死神大人来做，好像完全没有任何问题，而且比起主教，费亚罗廉简直更能称得上这方面的专业人士——他要是说自己第二，那就没人敢称第一。

　　所以当米卡杰念出那句咒语之后，几乎没有任何延迟，无形的气流便在他的身边环绕成透明的漩涡。那个瞬间，灰尘与破损的人偶碎片被掀翻到半空中，随着空气流动的方向撞向周围的墙面，同时也将女人挥舞出来的暗徒隔绝出来，挡在少年的视线之外。不过比起房间其它区域的群魔乱舞，米卡杰身边就显得格外风平浪静，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即使他稍微伸出手指跨过风浪，就可以轻松触碰到女人身边那些叫嚣的黑暗使者。

　　从始至终，暗徒都没能突破气流的屏障。这或许超过了女人的认知范围，只见她扭曲地歪了歪脖子，黑色的发丝与暗徒纠缠在一起，本就是去血色的面庞立刻变得更加形容枯槁，而她背后的白骨翅膀也随着咔哒咔哒的声响，恼羞成怒地冲破血肉之躯，直直地逼向孤身一人的少年。

　　“把你的灵魂给我！”

　　混乱的空气震动已经分不清方向，然而米卡杰仍旧一动不动地伫立在那里，甚至连眼睫都没眨动一下。这种从容不迫的反应显然并不符合那只使役魔的心意，乱七八糟的房间里，她随即朝着少年伸出手，咆哮出来，声音也因此变得格外刺耳，就像是有人故意用长指甲抓挠黑板制造出的噪音。与此同时，犹如亲眼目睹了一场爆炸，少年额前金色的发丝随着厉风划过眉骨，露出了太阳般琥珀色的眼瞳，但他只是耐心地等待着，直到眼底掠过熟悉的银白色彩，米卡杰才深呼进一口气，稍稍向后退了半步，让出足够的空间给即将抵达的那个男人。

　　结果就是，还没等那只手碰到少年的发丝，另一只手便突破暗徒的阻挠，直接掐住了女人的脖子，并以此为发力点，将女人整个提到了半空中。

　　那一刻，清幽的香水味顺着银白的发尾，像涨潮时候的浪花，经过激烈的澎湃之后，慢慢地下沉冷却至紫罗兰色的眼瞳深处，渗透出一阵茫茫的阴翳。男人在风中出现，笔直地挡在米卡杰的面前，漆黑的军装如同黑鹰的翅膀，迎着风猎猎作响，而所有暗徒在冲到男人身上的那个瞬间，便蒸发一般化为一缕轻烟，迅速消失在满地的尘埃当中，不复存在。这种场面就像是神明回应了他虔诚的信徒，阿亚纳米履行了当初的约定，而且从他右手上那本翻开好几页的文件可以看出，几秒前的他很大概率正在鹰巢里和其他人开会。作为召唤者，米卡杰几乎可以想象出来，那里会议讨论火热的时候，士官们一边汇报，一边眼睁睁瞅着坐在首席上的男人突然原地消失，脸上挂出怎样有趣的表情，不过他还是抿起嘴，努力地回想自己这辈子最悲伤的事情，以此来忍住自己的笑声。

　　然而比起年轻人的情绪丰富，阿亚纳米就显得冷静很多。在他的手中，容纳着使役魔的躯体出于求生的本能，拼命挣扎起来，男人却始终没有说话，仅仅收紧力度，那股盛气凌人的压迫感便从冷峻的面容中汇聚成布满风暴的海洋，将一切敌人溺毙于绝望的海底。

　　“呼，得救了。”

　　于是没过多久，不知道是因为缺氧，还是认清了现实，女人渐渐放弃了挣扎，转而直勾勾地盯着阿亚纳米的眼睛，畏惧之中显然又掺杂着些许说不清的激动。风与暗徒也随之停歇了下来，发尾重新温顺地垂落回地面，她看上去应该是认出了男人的身份，翕动干瘪的嘴唇，无声且反复地念叨着熟悉的音节。倒是米卡杰在看到使役魔没法动弹之后，忍不住松了口气，然后凑到男人的身边，小心地观察起使役魔的身体状态，就差再伸出手指，去戳一戳对方的皮肤，好确认其触感到底更偏向于人类的柔软，还是人偶的坚硬。

　　清冷的气息就此于呼吸间弥漫开来。阿亚纳米站在这片废墟当中，斜过视线，望着少年想要触碰，但又不敢做出太大动作的幼稚模样，便挑起眉，等待对方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说明。

　　米卡杰见状，便立马退到旁边，清了清嗓子，然后挠着后脑勺，老老实实地跟男人讲述了自己来到哈乌赞家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情。当然在此过程中，他有意回避掉那场自杀式袭击带来的危害，只把第五区和哈乌赞家的联系与态度挑明给对方看，而阿亚纳米在倾听的同时，微微眯起眼睛，虽然不曾打断，可周围的气压却随着叙述的深入发生了变化，让那只倒霉的使役魔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并发出细碎的呜咽。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死神与使役魔之间应该也算是老板与员工的职场关系。所以金发的副官说完，瞅了瞅沉默不语的上司，又瞟了眼委屈巴巴的使役魔，顿时朝着那位不知道有没有名字的非人类员工投去同情的目光。

　　“呃，其实我让你过来，不是因为害怕啦。就是……怎么说呢……夫人要是真的因为失去儿子饱受痛苦，从而被使役魔钻了空子的话，也挺可怜的。使役魔不是会听你的话嘛，所以想着如果你出手的话，它应该就会乖乖听话放开夫人的灵魂，然后离开了吧。”

　　不得不承认，远在念动咒语之前，少年就想好了自己到底要干什么。不必彻底绞杀使役魔，也不必放任痛苦的灵魂继续受到折磨，对于他来说，这样两全其美的事情总是拥有无限的吸引力，正因如此，米卡杰眨了眨眼，无比期待地望着阿亚纳米，觉得自己的这个请求并不算过分，想来那只使役魔要是还能自由活动的话，一定也会眼泪汪汪地拼命点头表示赞同。然而没想到男人听完以后，仅仅沉默了片刻，随后转过头盯着毫无生机的女人，眼底并没有泛动起丝毫的怜悯。

　　之后他猝不及防地松开手，那具躯体便迅速顺从重力的召唤，跌向狼藉的地面。

　　“咦？这样就可以了吗？”

　　在此过程中，灰白色的骨头翅膀就像是破蛹而出的蝴蝶，立马从女人的后背脱离出来，最终停歇在男人的肩头，收敛起所有锋芒。至于那副与人偶几乎没有差别的身体，则似乎就是被随意丢弃的玩具，僵硬地趴伏在地上，然后在某个瞬间，化为一团灰黑色的灰烬，膨胀消失在透明的空气中，如同一场雨，根本拼凑不出记忆里的样貌。原本拥挤杂乱的房间顿时清净了下来。并不懂得具体流程的少年伸出手，想接住那些碎屑，可是所有碎片都在接触的那个刹那消失不见，甚至连最基本的触感都没有留下。对此，米卡杰踢了踢地上散落的桌子腿，眼睛闪过一丝疑惑，毕竟在他的印象里，当初灵魂得到解脱之后，自己整个人都变得轻飘飘的，而且还从四肢开始逐渐融化成白色的羽毛，明显与这种化成黑灰的死法有所不同。

　　阿亚纳米却面色如常地用指尖弹飞肩头那只小心翼翼的使役魔，仿佛早就习惯站在生与死的界限之上，并同时被两边抛弃。

　　“你是说那个被困在人偶里的灵魂？已经送去地狱了。”

　　毫无起伏的句调如同一个装满液体的瓶子，稳稳当当地停放在唇齿之间，晃不出半点波澜。只见男人走到房间中间，踏平了无数障碍，而被弹回空中的使役魔扇动着翅膀，绕着房间转了几圈，看上去没有找到符合心意的落脚点，便厚着脸皮蹭到了少年身边，然后讨好般蹭了蹭他的脸颊，直到阿亚纳米剜出带有警告性质的眼刀，这只冥府非人类员工才惨兮兮地躲到墙角面壁思过去了。

　　从开始的叫嚣豪横，到现在的弱小可怜，两者间的落差让米卡杰颇为感慨地叹了口气。不过比起这个，阿亚纳米回答的内容似乎更加出乎意料。最开始没反应过来的少年听完解答，下意识地点点头表示赞同，之后等想起地狱是什么概念，他立马怔在原地，艰难地吞下一口空气，脑袋旋即嗡嗡作响，就像是被人塞进一大团蜂巢一样，搅弄得天翻地覆。

　　“地狱？”

　　主教们净化黑暗，是把灵魂送上天堂，这家伙却毫不避讳地表示自己把人锤进了地狱。米卡杰发誓，自己绝对没有产生过让别人下地狱的想法，所以为了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他还是重复了一遍刚才听到的话，同时目光也不停地打量着男人挺拔的背影，试图找出对方开玩笑的证据。然而阿亚纳米觉察到身边之人的不可置信后，没有多加理睬，反而不紧不慢地将目光转向门口的结界，随后冲着那个方向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米卡杰好好观察观察上面的十字架标志。

　　“如果按照你所说，这个人被黑暗侵蚀已经接近十年。结界上有教会的标记，说明这里有人有能力将她封印在此处，也就意味着哈乌赞家其实具备净化黑暗的能力。但他们并没有这么做。另外这个结界十分完整，没有中断过，而使役魔无法在这种无法进食的环境下存活这么长时间。这也就意味着有人在喂养这只使役魔。换句话说，这十年里，有无数人和你一样，被扔进这个房间，然后被吃掉灵魂。”

　　紧接着，阿亚纳米皱起眉，语气冷峻地把他所看到的事实统统陈列了出来。这一刻他有点像是课堂上的导师，有理有据地阐述着他的观点，而且为了照顾学生相关方面的知识欠缺，特地采用了更加详尽的叙述方式，免得让米卡杰因为听不懂而陷入迷茫和尴尬。这个时候，金发的少年在他的示意下，跨过七零八落的家具，走到结界旁边，试探性地摸了摸上面悬浮的十字架标识，一道道在水面上才会出现的波纹便在他碰到的地方泛动起来，抖出亮闪闪的光芒。

　　这种水一样的结界落进眼眸深处，米卡杰立马就联想到了第七区教会的光之地牢，再加上阿亚纳米陈述的逻辑并没有什么漏洞，他张开嘴呆滞了半天，也找不出任何允许正面反驳的地方，以至于后来男人最终做出总结论断的时候，米卡杰都是始终保持着思绪纷乱的状态。

　　“因为一己私欲接受使役魔的蛊惑，吞噬生命，这样的灵魂有罪，只能前往地狱。”

　　经过四周墙壁的回响，男人独特的嗓音如同定音锤，干净利落地敲定了世间所有灵魂的价值。阿亚纳米几乎没有过多犹豫，仿佛只需要依靠自身的惯性思维与经验就足够判断了，而同一时空下，少年站在不远处，却无法短时间内同对方一样，剥开那些令人唏嘘的事实，只用冷酷的眼光去划清正义与非正义之间的清晰界线，将每一个人、每一件事都赤裸裸地放到天平上秤量出相应的重量。

　　不过他大概明白阿亚纳米的意思——即便经历过苦难或者遭受蒙蔽，可犯下罪孽这个事实不会因此消失，既然如此，就要在审判过后接受相应的惩罚，承担相应的后果。这听上去也没什么问题，所以米卡杰抿了抿嘴，想不出来到底谁对谁错，索性回过头耸了耸肩膀，然后以打趣的口吻缓和一下快要凝固的气氛。

　　“嘛，说不过你。但是按照这个逻辑的话，千年前的事情暂且不提，现在你不也为了实现自己的愿望成为军人，杀了很多人么。”

　　两人的对视之间，含着笑意的眼眸没有掠过丝毫恶意。米卡杰抬起眼眸，揶揄地望向自己身后的男人，打算就此开启快进键，尽快结束这场快要上升到人生观与价值观的大讨论，毕竟一般情况下，当问题落到了自己身上，人们通常就会更倾向于心虚地停止议论。当然他也幻想过，等自己说完，阿亚纳米或许会因此迟疑不定，向来坚定的眼神或许会因此产生动摇与矛盾，反正他们相距不远，他可以轻松看清男人的一切反应，而且他们也熟知彼此的脾气，绝对可以让这场交流轻松完美地迈向终点。

　　结果没想到阿亚纳米仍旧岿然不动地倒映在少年的眼底，紫罗兰色的眼睛独自缄默在无边无际的黑夜里，犹如半截诗歌，被突如其来的暴雨淋湿后，糊成一团，再也不看清原本到底写了些什么。

　　随后他张开口，一字一顿地说道。

　　“所以，同样有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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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OOC万岁！哈哈哈哈嘛说起来因为身体原因，所以以后不能熬夜了，以后也就不会再半夜更新了qaaaq但是以前码字习惯都是到半夜才码得很嗨（叹气）所以最近在更改生物钟，然后码字时间会尝试找到白天合适的时间的嗯嗯（咸鱼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