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亡之人》丘比德

142、吃人的地方

　　几乎所有人都看到米卡杰·瑟雷斯坦因走出了哈乌赞家。

　　众所周知，只要米卡杰·瑟雷斯坦因平安离开了这里，那么他的生死就和哈乌赞家没有半点关系了——无论换做谁，都认同这个简单的道理。所以，当少年坐上回去的车的时候，他并没有立马放松警惕，反而若有所思地坐在空荡荡的车厢内，望着窗户外面白雪皑皑的松树林，时刻留意飞鸟与枝叶的动态。

　　毕竟对于米卡杰而言，他完全可以把家主最后的提醒看作是威胁，也可以把那句话当做是一种预告。初来乍到的旅人要是被野外的大棕熊给吃了，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并且任何人在这里失踪或者死于非命，都可以被报道包装成令人唏嘘的野熊吃人事件。更何况米卡杰见到了那个小女孩，只要是个明眼人都能猜出第五区其实已经派人过来与哈乌赞家族产生了联系，而这种情况下放他回司令部，无论身为副官的米卡杰是否在汇报时添油加醋，阿亚纳米都会知晓并确认第五区和哈乌赞家的联络，从而安排火力先解决掉这个神之家的隐患。

　　放他离开，和他能否平安返回鹰巢，尽管听上去没什么区别，但这绝对是两码事，可以说前者是面向大众的态度，后者则是不能放虎归山的决心与手段。只是少年并不清楚，哈乌赞家倘若这次真的动手脚的话，他们到底有没有做好承受黑鹰怒火的准备，或者说，他们到底有多大的野心和胆量来搅浑这团迷局。

　　“呼……真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啊。”

　　车窗外，远处的松树模糊成剪影，乌鸦栖息在其中，偶尔发出凄凉的鸣叫。冰天雪地是埋葬尸骨最好的地方，米卡杰一边把手搭在军刀边，一边倚靠着窗户，回想起从前野外生存选修课上老师的技巧传授与讲解，琥珀色的眼眸便浅浅地漾开一圈圈的怀念，将当今世界的复杂和仇恨统统浸入湖底。雪泥碾过车轮，他清楚自己并不擅长阴谋诡计，所以只能在心中默默期盼路途平安顺利，而他那紧绷的视线则不断地穿梭在道路旁边的树林之中，期望不要撞见野熊留下的生活痕迹。

　　但是，米卡杰忽略了一点，那就是老家主口中的熊或许并不指生物学意义上的熊。换句话说，熊这个发音其实可以指任何危险，就比如车厢内陡然浮现的操作系空咒法阵。

　　按照运输车的速度，这时候距离哈乌赞家已经有十几公里了。起先，少年只是感觉空气里有种熟悉的波动，之后没过多久，他低下头，就发现隐隐约约的淡蓝色空咒痕迹就像是被蛇爬过的沙池，窸窸窣窣地以他的双脚为中心，迅速蔓延生长出错综复杂的几何图案。这些空咒没有立刻爆炸，也没有治愈伤口，米卡杰立马意识到，如果自己还是装作什么也没看见似的，那么等到空咒成型的那个瞬间，自己就会被传送到未知的地方，去迎接未知的挑战。

　　然而他回过头，望了眼第六区神之家的方向，稍微犹豫了片刻，随后便依然强装镇定地停留在原地，目睹着空咒上的文字一点点地形成闭环，最终将他彻底局限在车厢的角落之中，半点也挣脱不得。

　　要是阿亚纳米在旁边，他一定会以那种略带嘲讽的口吻，严厉地指责少年的愚蠢和鲁莽，然后抬起手，用黑魔法一举击溃这道操作系空咒，把自己的人拽回到自己的身边。可是现在，米卡杰打量着脚底精细的空咒纹路，又想了想哈乌赞家这个不确定因素，最终好奇心还是战胜了内心的动摇，让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等待着失重感的袭来——当然这并不是毫无意义的送死——只要这些空咒真的是哈乌赞家设下的，那么在十几公里的距离下还能生效，这就证明那里绝对有一位十分难得的高手，少年当然想去确认一下，如果有可能，将自身化为诱饵，为鹰巢钓出这个隐患也未尝不可。

　　更何况他还会那句保命的咒语嘛。

　　人有了底气就是不一样。突然感觉自己离老好人这个角色越来越远的米卡杰顿时无奈地苦笑一下，微弱的阳光也在那张尚显稚嫩的脸上闪烁着淡淡的惆怅。紧接着，伴随着一声还未溢出喉咙的惊呼，少年就觉得自己跌入了黑暗的管道里，叮呤咣啷地颠簸了好久，才在骨头散架之前被摔进了终点站。

　　在此期间，他从来没有松开过腰间的佩剑。而等光亮重新挂满眼睫，米卡杰眯了眯眼睛，才觉察到自己好像青蛙，正以一种非常不体面的姿势趴在地板上。周围惨白的灯光比屋外的风雪还要寒冷，只见他捂着快摔断的后腰，狼狈地爬起来，才发现自己好像被传送进了一个陌生的房间。这个房间很宽敞，也很干净，没有其他活人，但堆满了人偶的素体。而且不知为何，风格简洁的家具却东倒西歪地堆积在不起眼的角落，看上去根本没有好好履行身为家具的职责，而四周的墙壁上，厚重的深色窗帘则充分凸显自己的地位，牢牢地遮挡住窗户，把室外的光线统统退避至看不见的地方。

　　按照装修风格来说，这里是哈乌赞家没错了，可是具体是哪个房间，米卡杰便再也找不出更多的线索。

　　直到他抬起头，发现了不远处帷幕后若隐若现的长发。

　　笔直的黑色发丝从帷幕后垂落至地面，如蛇一般露出尾端，引诱着每一个到达房间的客人。那看上去就像是恐怖电影里的经典画面，只要靠近，肯定就会刺激到帷幕背后的女鬼，然后被卷入发丝当中活活地勒死。要是放在以前，米卡杰肯定扭头就跑，然而解铃还须系铃人，现在的处境却让他深刻理解了恐怖电影主角们的折腾行为，并不得不硬着头皮靠近那堆诡异的头发，期望能透过这点线索，找到可能的出路。

　　与此同时，蓝色的空咒嗡嗡地环绕在手腕之间，随时可以交叉成护盾，挡住突如其来的攻击。少年忍不住降低了自己的呼吸频率，小心地挪动自己的步伐，而随着距离的缩短，他好像隔着帘布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动静，听上去有点模糊，类似于用指尖拍打玻璃时所震动出的轻微声响。如果没有猜错的话，那里肯定就藏着一个长头发的人。米卡杰不禁紧张地咽下一口空气，站在原地准备了片刻，才抬起胳膊，慢吞吞地用手指撩开那块天鹅绒材质的帷幕。

　　他却看到了，一个骨瘦嶙峋的长发女人正跪在那里，用手不停地扒拉着墙壁，似乎是想徒手将挡在她面前的墙挖出一条通道。

　　只是虽说那个女人骨瘦嶙峋，甚至连身上白色的帝政长裙都要支撑不起来，可仔细看过去，就会发现她的每个关节都是用圆球连接起来的，可以说比起人类，她倒更像是一具做工精致的人偶。而且女人抠挖的墙壁原本是有一个门洞的，但看上去被一道透明的结界堵住了，结界上还悬浮着教会的十字架图案，应该是有人故意将她困在这个被结界包围的房间。

　　“您好？”

　　那一刻，金色的发丝晃过眼睫，几乎是下意识的，米卡杰张了张口，试探性地用一种飘忽不定的语调打了个招呼。无论何时，保持礼貌总没有错，所以他把召唤空咒的手背到身后，同时努力扯出一个友好的微笑，不让自己心中的警惕泄露出来。那个女人也就在话音歇落的那个瞬间停下了手头的动作，随后僵硬地回过头，用那双分不清瞳孔与眼白的眸子望向少年，并打量起少年身上的每一处细节。在此期间她没有回话，而且因为分辨不出眼球的位置，所以她具体在看些什么，米卡杰也不太清楚。他只能依稀感觉到，对方的视线正在自己的脸上腾挪徘徊，就像是在那里找寻什么过去的痕迹，除此之外，他能做的只有保持住笑容，任凭对方痴痴地观察着自己，并自顾自地将眼眶内的混沌沉入更加绝望的深渊。

　　漆黑的发丝因此挡住了女人的半张脸，瀑布一般浇在肩头。就这样不知过去了多久，之后，仿佛是确认了什么残忍的事实，长发的女人终于捂住嘴，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哭泣声。

　　“昕尔……快回到妈妈这里来……快把昕尔还给我！快把昕尔还给我！”

　　顷刻间，断断续续的呜咽从女人苍白的嘴唇中渐渐地颤抖起来。只见她瘫软在地上，沾满污渍的裙摆在脚边堆叠出山峦般的褶皱，阻挡了她前进的方向。女人原本被困于此地，可是她偏偏还要选择伸出手，不信命一般，固执且拼命地探向米卡杰，去同命运争夺那一线奇迹，而几乎同一时刻，黑色如泥沼般的物质便从她的身体里渗出，不仅仅是四肢，就连眼睛和嘴巴都在汩汩地流淌这样的黑暗，快要把全身淹没。

　　那些黑色的流体自然就是暗徒。米卡杰不由地愣了愣，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直到女人的那双手快要掐到自己的脖子，他才猛地甩出空咒，摆出拒绝的姿态，并赶紧后撤几步，退到更加安全的区域。

　　于是，更加凄厉的哭喊便立刻响彻天际，将玻璃窗户震动得咔咔作响。黑色的军装外套被掀飞衣摆，少年睁大双眼，放低重心，四周张望了一下，不由开始怀疑这里到底是不是流传着神之血脉的哈乌赞家。毕竟神之家要是出现黑暗使者，那绝对是天大的丑闻，即使是权势滔天的欧克家族，也都把暗徒的产物伪装成新型宝石，这才得以蒙混过关。一种忧虑随即涌上心头，但此时此刻，他根本来不及多想，因为他能感觉到，女人的哭诉中开始慢慢掺杂起一丝本不属于她的情感，而且这种噪音越来越大，如同一场暴雨，很快就卷成一股盖过哭声的磅礴趋势。

　　“好饿……把你的灵魂给我……”

　　黑暗生物贪婪的窃窃私语回荡在整个房间内，而伴随着这样的声响，从女人身上流淌下来的暗徒也就沿着地板的缝隙爬向米卡杰。这副模样着实有些可怕，但少年依旧强作镇定地注视着对方憔悴的面容，趁此机会，有关哈乌赞的零碎的传闻也迅速闪回脑海——他大概可以猜到，自己面前的这个女人应该就是老家主的夫人，也就是上一任家主的母亲，至于十年前因为失去儿子而精神失常，其实就是被使役魔钻了空子，侵蚀了灵魂。

　　说到底，这个房间锁住的，只是一个可怜的母亲的故事。米卡杰召唤空咒，躲过暗徒的几次偷袭，又扭头瞥了眼结界上的十字架标志，瞬间明白过来老家主的矛盾心理。作为神之家的家主，本应维护光明的秩序，但又因为堕入黑暗的是自己的夫人，所以不仅压下了丑闻，还私下豢养起这些使役魔与暗徒。对此，少年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评价，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面对着那个女人，找了一个勉强还可以落脚的地方站好。

　　之后的事情嘛，当然就要交给专业人士来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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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好久不见2333333最近是真的事情有点多，一堆笔试和面试凑到一起去了哈哈哈哈再加上前几天吃饭吃着吃着突然失去意识，把家里人都吓了一跳，所以检查了几天身体，结果没什么大碍，就滚回来码字啦（满脸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