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亡之人》丘比德

141、恐怖袭击

　　嗡嗡的耳鸣声还没有散去。

　　米卡杰坐在会客室的沙发上，垂落的发丝在他眼前微微晃动，随着呼吸，把世界切割成细碎的长絮。几道浅浅的擦伤正好划过眼尾，他低着头，有人给他递来了干净的手帕，他就拿在手里，没有动，目光只单纯地定格在鞋尖的污渍上，努力分辨哪些是泥土，哪些是滚烫的鲜血。

　　如今，因为刚刚的爆炸，整个神之家都变得闹哄哄的。米卡杰虽然离得最近，但好在及时甩出了空咒，所以即便被凌厉的气浪掀翻在地，没有缺胳膊少腿，也没有落下什么要命的伤口，倒是旁边的那位管家，没有反应过来就被直接冲撞到墙上，伤到了脊背不说，脑门上还光荣地新添了一道更加显眼的伤疤。

　　至于那个小女孩——还没等烟尘跌回地面，米卡杰就立刻爬起来冲向现场，但那片焦黑的土地上，只剩下血肉模糊的残肢断臂，以及被撕扯成碎片的黑纱。

　　或许是自己的妹妹正好年纪相仿，因此少年清楚，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本该是清晨里点缀着露水的鲜花，或者抖落凡间的尘埃，成为穿梭在山林之间尽情歌唱的知更鸟，又或是徜徉在金色的阳光下，穿着自己最喜欢的小裙子，与亲密的伙伴一起编织出绮丽的童话仙境。总之无论如何，她应该无忧无虑地撒着娇，享受童年与生活的灿烂美好，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埋进黑黢黢的泥土里，永远地沉眠在人生最后一刻的疯癫当中，再也没办法伸出手，触碰到以前睡梦里那颗最可望不可即的星星。

　　风格简约的会客室里没有过多的装饰，死气沉沉的墙壁从四面八方围堵过来，圈出了这么一块看似与世隔绝，却与四周别无二致的腐朽牢笼。此刻，冬季的寒意从窗缝中侵袭而来，尽管房间壁炉里的柴火烧得很旺，可还是抵挡不住这阵刺骨的严霜。黑色的军装外套像是毯子一样披在肩上，米卡杰抬起头，看着黑色长发的管家被人抬回房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做了次深呼吸，想尽可能地把肺部苦涩的郁结统统吐出来，免得把自己呛到连话都说不出口的地步。

　　而与此同时，哈乌赞家的家主也拨开乱七八糟的警备队成员，在其他几位男仆的簇拥下，拄着手杖缓缓地走了过来。这位家主的年纪看上去比欧克元帅要大上一些，身高不高，尽管衣着干净整洁，酒红色的头发也修剪整齐，表面上看是手握权柄且高高在上的贵族，但他本人却和这座灰蒙蒙的宅邸一样，隐约透露出一股快要埋进泥潭里的疲态。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看上去好像和卡斯托鲁主教长得有几分相似。

　　“哈乌赞大人。”

　　不过身在别人家的地盘，该有的礼节不能少。米卡杰见状，立即站起身，向这位长辈行礼致意，那位家主点点头，淡淡地笑了笑，随后便坐到少年对面的座位上，双手交叠着抚在手杖的杖柄上，就像是早晨起来去公园里欣赏晨光的老爷爷，目光之中除了对晚辈的慈爱，还充满了对过往人生的无限惆怅与眷恋。想来如果从来没有接触过杀戮，那么很有可能就会被对方表面浮绕的这份和蔼所欺骗。米卡杰不禁微微压低眼睫，眸光流转之际，捕捉到老家主眼底那转瞬即逝的肃杀之气，便挂起礼节性的标准微笑，丝毫不敢有所轻视。

　　倒是老家主身后伫立的那几位魁梧的仆人分去目光，飞快地瞥了眼金发少年，见他年纪轻，资历不高，尽管脸上没露出什么表情，但身体却都很诚实地晃起不屑一顾的态度。

　　“刚刚的事我已经听说了。幸好你没受伤，要不然我实在没法向你的上司交代了。”

　　壁炉中，暖烘烘的焰色跳跃不定，将老家主的半张脸都笼罩在橙红的火光之中，与此同时，晦暗的阴影则淹没了他的另外半张面孔，与酒红色的发尾纠缠在一起，牵扯出阴冷的蛛网。哈乌赞家不会对帝国军摆出多么殷勤的态度，这种问候与寒暄顶多是对米卡杰和他背后代表势力的一种试探。毕竟自杀式袭击说大可大，说小也可小，倘若落到别有用心的人手中，恐怕就会运营成哈乌赞家雇佣刺客刺杀帝国军队士官的恶性事件。所以对此，少年笑了笑，尽管深知自己并不想在这方面耍什么手段，可还是要耐下性子，把自己的立场不偏不倚地阐述出来。

　　“托神明的庇护，才没有造成太大的伤亡。哈乌赞家遭遇了恐怖袭击，这件事我会这么如实地汇报给上级的，请您放心。”

　　说到底，这次任务只不过是让警备队看住哈乌赞家罢了，突如其来的恐怖袭击反而能成为一个不错的切入点，让这个神之家不得不接受这道所谓的保护措施。对于家主来说，比起自身的自由，让自己的家族不像拉古斯那样彻底覆灭显然才是重中之重，于是，米卡杰坦然地迎上对方的审视，琥珀色的眼睛便瞬间与火光燃烧在一起，泼上了一层琉璃般闪耀的光泽。

　　但没人知道，其实他整个人都像是掉进了冰窟窿似的，被冻得手脚冰凉。他记得，女孩口中说出的那些话分明就是墓地里乌鸦的阵阵哀鸣，除去自身的凄厉，还暗藏着他人的挑唆。说实话，米卡杰始终不敢相信，那个小女孩听从了自己好友的建议，才绑着那么多空咒压缩包来到哈乌赞家，也无法想象自己的挚友是如何收下了一群心怀怨恨的底层平民，又是如何利用慷慨激昂的话语，将这种恐怖袭击包装成崇高的复仇。但是不管是之前公开发表的战争宣言，还是刚刚发生在他眼前的自杀式袭击，好像每一处细节似乎都在把泰德推上战争的舞台，或者说在把那个绿眼睛的少年推向再也无法回头的罪恶深渊。

　　上一世的时候，米卡杰就直接坦白说不想让泰德回头去找阿亚纳米复仇。虽然不知道那个泰德之后有没有听从他的遗愿，可他终究能从那双牵扯着细雾的眼眸之中窥探到一丝微弱的动摇。然而这一世，他没来得及跟对方好好聊过一次，就是分别前的最后一眼，那也都是痛苦和愤怒交织而成的绝望。米卡杰忍不住皱起眉，捏了捏手中的帕巾，一时间搞不懂这到底是泰德的本意，还是他背后有谁给他出的馊主意，不过不管怎样，他终究是反感于这种连小孩子都不放过的利用，反感于这种令人感到恶心的煽动。

　　“但是为了避免误会，我还是想确认一下，那个女孩就是家主您接待的客人吗？另外，如果可以的话，能否告诉在下，她来拜访家主您又是为了什么呢？”

　　血与土混合成的污渍在军装的黑色上并不显眼，米卡杰揉捏着白色的手帕，尘埃便借此机会藏进褶皱当中，留下了一道道深灰色的痕迹。他笔直地站在那里，稍微恍惚了一下，之后目光便紧紧地追逐着老家主的眼神，试图击破任何说谎的机会。而那位家主似乎看破了少年的纠缠，立刻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睑，沉默了半晌，才微微叹了口气，随后用一种略带遗憾的口吻，慢腾腾地给出了他的答复。

　　“她曾是瑟古拉侯爵家的女仆，此次拜访只是来告知，侯爵的尸身已经得到了妥善的安葬。”

　　顷刻间，毫无波澜的话语就像是庭院里的枯草地，被厚厚的雪花覆盖出一望无际的白色，没人能拂动雪屑，窥探出被隐瞒的贫瘠。壁炉里的柴火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老家主始终保持着云淡风轻的神色，挂着细纹的眼角甚至都没有抽动过一次。倘若那个女孩真的是泰德派来联系哈乌赞家家主的，那么绝对是前来拉拢拉古斯旧部的，或许他说的确实是实话，只是有意隐瞒了一部分内容，利用这样的信息差来达到撒谎的目的，但手头毕竟没有实质性的证据，因此米卡杰抿了抿嘴唇，沉默了片刻，最后也不得不选择笑着接受这种说法，将两人之间的对峙化解成心照不宣的微笑。

　　显然，如今无论再怎么逼问，都不会从哈乌赞这边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了。当然，换做是阿亚纳米的话，他可能会想到什么强硬的手段来破解这个困局，可米卡杰吸了吸鼻子，还是选择保留余地，没有继续追问下去。监视并困住第六区的神之家已经板上钉钉，逼得太紧反而适得其反，所以他转过头，望了望院子里收拾现场的警备队成员们，便再次向老家主行礼致意，打算就此告辞离开。

　　然而没想到，就在他伸出手，碰到黄铜色的门把手的时候，背后的会客室里就响起了一声听上去是关心，实则含有警告意味的叮嘱。

　　“附近山林常有野熊出没，回去的路上还请小心，这位年轻的副官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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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一个字都憋不出来了，憋不出来了（抱头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