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亡之人》丘比德

135、出征

　　葛城引发的骚乱就此告一段落，至于当时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米卡杰后来才从同事们的七嘴八舌中得知了真相。

　　毕竟原本他以为，葛城是见自己单独一人行动，才决定动手的，却没想到是被男人当面戳穿，逼到绝境后退无可退，才索性不再伪装，直接动手，并给男人留下了一道没有正确答案的选择题。这也就意味着，如果当初男人哪怕多犹豫了半秒，那么自己的人头恐怕就会直接落地，压根就见不到后面那么精彩的剧情反转。

　　“现在想想还有点后怕。啊，真是太冒险了。如果那几位主教没有领会阿亚纳米大人的意思的话，我现在岂不是就见不到你了。”

　　寒风肆意的空港内，修里趴在栈桥的金属护栏上，若有所思地凝视着远方那片广阔无垠的天空。而在他的身下，犹如深海巨兽的银白色战舰正悄无声息地匍匐在轨道上，接受着最后一遍起飞检查。红色的耳钉还在他的耳垂上熠熠生辉，刚刚从后勤人员那里收齐物资清单的米卡杰缓缓伸了个懒腰，随后便学着修里的样子，托着下巴趴在围栏上，并顺势低头望向廊桥下方的工作人员，看他们拿着对讲机，匆匆忙忙地穿梭跑道边，脚步声在钢板之间引起阵阵沉闷的回响。

　　机体上，白色的流畅线条切割出尖锐的锋芒，对于这艘庞然大物来说，人类似乎无论如何捶打，都显得格外地微不足道。可是对于外面的那片天空来说，帝国的一级战舰就又像是渺小脆弱的蜉蝣，其价值甚至可能比不过一粒四处漂浮的尘埃。米卡杰不禁微微叹了口气，之后匀了点目光，瞥向自己身边这个从小玩到大的伙伴，却没有再从精致的眉眼之中发现那股傲慢与骄横，剩下来的只有命运研磨出的沉郁，以及失去至亲后的绵绵惆怅。

　　“什么嘛，竟然说这种话，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倒是你。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沿着气流翻腾的轨迹，金色的发丝凌乱地飞舞着。厚重的冬季军装外套裹在身上，挡住了些许寒意，米卡杰像是第一次乘车兜风的小孩子，微微张开口，吞了口冰凉的空气，之后便张开手指，任凭流动的透明气体迅速穿过自己的指缝，感受那股如同时间流逝一般的温度。

　　只是对于他抛出的问题，修里敛起眼睫，没有立即回答。只见他把自己的脸颊藏在翻折的领子后面，天蓝色的眼瞳就被埋进浓浓的阴翳之中，像是一座坟墓，沉眠着短暂的美梦。从欧克元帅的死讯公开以后，与欧克家绑定利益关系的人们只顾着关心自己的前程，纷纷找上门来，询问瓦卡巴生前的承诺还算不算数。而作为欧克元帅唯一的儿子，他不得不收下这些带有质问性质的信件，虽然在此期间瑟雷斯坦因家提供了不少帮衬，但他还是被拉扯在那群虚情假意的吊唁客人之间，被迫处理起父亲遗留下来的各种人脉与关系。

　　对此，米卡杰帮不上他的什么忙，甚至连暗示阿亚纳米给他放几天假都做不到——战争已经打响，先头部队也早就出发，身为军人，他们没理由再拖拖沓沓地停留在原地，沉湎于自己的世界之中。

　　“不知道。但是，我会杀了他的。”

　　于是，两人沉默了片刻过后，修里才翕动嘴唇，缓慢地吐出这句如云海般漂浮的陈述。只是他的这句话毫无感情，即便不用明说，米卡杰也清楚对方口中所说的那个“他”究竟指谁。所以他失神了片刻，之后垂下手臂，不由自主地捏了捏拳头，可最终什么话都没有说出口，只能把心底的纠结咽回自己的肚子里，发酵出一丝丝的苦涩。

　　因为他清楚，自己还没有准备好在战场上与泰德·克莱恩对峙。

　　不管人类承不承认，命运就是如此吊诡。其实说实话，无论怎么琢磨，米卡杰都弄不懂自己和泰德怎么就走上了这样的道路。他始终相信这背后另有隐情，但所有的事实与证据似乎都在努力推翻他的想法，并把局势往不受控制的方向扭曲而去。追寻真相的诱惑终究抵不过被裹挟住的命运，少年不由苦恼地皱起眉，沉默不语地抬起食指，毫无节奏地叩击着围栏上的钢管，那一阵阵清脆的声响也就有一下没一下地震动在他的耳畔，成为了毫无意义的背景音乐。

　　倘若现在有一台贩卖香烟的自动售货机，米卡杰可能愿意花上几枚尤斯，买来一根烟悄悄点上，好让烟草那干枯的气味暂时镇定自己内心的动摇。只可惜这只是一厢情愿的想象，米卡杰停留在原地，没有动弹，直到指挥塔上的柯纳兹冲着他们俩挥了挥手，他才站直了身体，然后拍了拍修里耷拉下来的肩膀，便率先转身朝着那边走去。

　　“好好活下去。”

　　这大概是米卡杰·瑟雷斯坦因唯一可以嘱咐的话了。

　　此后，由钢铁搭建起来的港口内，金属的光泽随着空洞的脚步声，一点点地吞噬着过去与未来的道路。那一刻，冷色的照明浸透发尾，最后筛过隔断上整齐划的孔洞，漏出一缕缕微光。米卡杰沿着桥梁，横跨过里维多扎尔号的整个舰身，径直走上连接栈桥与指挥塔的台阶，并回头望了眼那个贵族少爷单薄的身影，最后便深吸了口气，沉默不语地去往那个所处位置最高的房间。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他上一次来到这座空港，还是两三个月前，是刚刚作为黑鹰的新成员出征安特沃尔特的时候。那时候他还什么都不懂，仅仅是看见这艘银白色的战舰，就忍不住露出激动的眼神。然而此刻，他却褪去了年轻人的好奇，不再是游离于外围的群众演员，只会傻傻地担任旁观者的角色。毕竟上司被推上元帅的位置，需要处理的事务本就变多了，再加上以往葛城负责的事项现在也全部由他和修里接手，这种情况下，米卡杰必须学会沉住气，然后尽快以新任元帅副官的身份，给自己的团队提供尽可能多的帮助。

　　“这是后勤保障部队整理好的物资清单。现在下面正在补充备用的动力能源，我刚刚去确认过了，二十分钟后就可以出发。”

　　指挥塔的房间面朝着战舰起飞的方向，那整面墙的玻璃视窗可以完完整整地框选出天空的一线，把遥远的蓝色倒映成缠绕指尖的柔光。米卡杰刚刚开门进去的时候，室内的暖气正好迎面弥漫开来，而阿亚纳米就坐在窗边，熨烫笔挺的军装上没有留下过多的臃肿和褶皱。毛呢外套搭在旁边的沙发靠背上，微微卷曲的发丝则自然轻啄着苍白的皮肤，只见他低头翻阅着文件，没有再远眺虚无的远方，也没有注意到少年的靠近，等到米卡杰将清单递到他的面前，男人这才眼睫颤动了一下，然后慢腾腾地抬起视线，倾听起对方的报告。

　　百叶窗帘倾泻出来的光影沉入眼底，此刻，明明房间里还有其他人，但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瞳却直直地凝视着少年的每一个表情变化，仿佛周围只剩下了彼此。按照自己平时对阿亚纳米的了解，工作时间的他不会平白无故地露出这样的神态，米卡杰随即意识到，这家伙估计又开始犹豫有些话到底该说还是不该说。所以少年人挑起眉，十分干脆地把清单放到一边，然后叉着腰，理直气壮地替对方把这层薄膜挑破，不给其他人留下任何打马虎眼的余地。

　　“这次出征有什么安排吗？我虽然没那么厉害，但好歹也是您的副官，能不能别再把我一个人扔在后方基地了？”

　　记得上次安特沃尔特战争的时候，米卡杰还没有胆量提出这样的质问，现如今他却直视着传闻里恐怖如恶魔的男人，虽然语气不是那么强硬，但也算是说出了他们未来不得不面对的事实。

　　毕竟阿亚纳米的直属部队向来以绝对的火力压制闻名于战场，其中的主要战力来自于黑魔法师，而非使用空咒运行的重型机械武装。米卡杰作为普通人以及毕业没多久的军校生，实力自然无法填补大佐带来的空缺，因此阿亚纳米就不得不谨慎考虑人员配置的问题，考虑该怎么安排，才能让自己的心上人避开战场上的所有生死危险。想来如果有可能，他甚至可以挖一个与世隔绝的地堡，把米卡杰直接塞进去，直到战争的硝烟彻底消散于视野之中，世界重新恢复到他们记忆里的样子。然而他如此精明，又怎么会不知道，少年绝不是贪生怕死的性格，米卡杰绝对不会同意这种蛮横的做法，也绝对不会选择独善其身，将所有的风险留给自己的爱人与伙伴。

　　两人之间因此陷入长久的沉默，找不出打破僵局的方法。旁边半躺在沙发上的休加不禁调整了一下鼻梁上的太阳镜，随后就乐呵呵地瞧着这对办公室情侣，完全不管柯纳兹怎么用胳膊肘戳他，他都看上去没有任何出言帮助的打算。

　　“假如战争就是罪恶的话，就让我和你一起承担。”

　　结果没想到米卡杰站在原地思索了一会儿，随后就主动往男人面前迈出半步，明明声音不大，却依然清清楚楚地说明了自己的坚持。不过不知道是不是房间里的暖气开得太足，说完之后，金发少年耳朵顿时都被烫得通红，阿亚纳米只需稍稍仰起头，便能轻松捕获对方呼吸中萦绕的阳光气息。

　　为此，男人刻意更换了坐姿，喉头也上下滚动了一番，似乎还想说点什么来打消对方的念头。在外人看来，葛城原本就缺席了安特沃尔特战争，这个空缺好像并没有对黑鹰的进攻造成任何影响。只是今非昔比，身为战役指挥官，他深知很多情况其实都变得不一样了，如果现在还把这种话当做理由，就显得过于苍白无力，以至于连他自己都没法说服自己。所以最终阿亚纳米坐在那里，还是抿起唇，深深地凝视着面前的认真且又倔强的少年，半晌，才抬起手，轻轻地揉了揉对方的脑袋，将那被风吹乱的金色发丝理顺回原来的模样。

　　而那嘴角，也不由自主地向上扬起，绽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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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45万字了撒花！终于要踏上战场了2333333也不知道怎么写了，要不然就真的弄个地堡，把米卡杰小天使塞进去直到战争结束吧哈哈哈哈（并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