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亡之人》丘比德

136、狗牌与戒指

　　雪，白茫茫的雪，漫天飞舞的白茫茫的雪，永无止尽的漫天飞舞的白茫茫的雪，一直蔓延到世界尽头的永无止尽的漫天飞舞的白茫茫的雪。

　　这是米卡杰来到司令部后的第一印象。

　　司令部被设置在第六区的东北部山区，原本是地区警备队的驻地，后来警备队搬去人口更加密集的西部平原地区，此处的基地也就暂时废弃了。如今帝国已经进入严寒季节，这里不同于南方，早就被白雪覆盖，不过因为地势高，南北走向的山脉几乎隔断了整块区域大陆，所以虽然环境条件并不那么优渥，但也算是个易守难攻的好处所。

　　此刻，山上冰冷的风如同刀子一般，乱卷着雪屑割在脸上，勾起一丝丝的疼痛。高瘦的树干支撑着厚实的积雪，随风簌簌晃动，将灰白色的建筑包围在一层又一层的天然屏障之后，露不出半点影子。四周听不见山雀的鸣叫，只有里维多扎尔号完成运送任务后，调头飞往附近机场时发出的阵阵轰鸣。可以说，荒芜的白色几乎占据了这里的每个角落，即使是帝国军人身上漆黑的军装，也都在短暂出行的时间内，被覆盖上这种无瑕的色彩。

　　如此冷酷的天气里，即使穿了毛呢外套，也没有人愿意开口多说一句话。所以米卡杰站在司令部大楼外的空地上，仰起头，远远望着白龙似的战舰最终彻底融为天空中的一粒雪，才缓缓呼出口中的热气，用这种叹息来代替心中的无限感慨。

　　这次的司令部，代号叫做“鹰巢”。

　　说起来，给司令部起代号的习惯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在米卡杰的印象里，好像第一次上实战演习课的时候，大家就开始跟在学长后面，给红军和蓝军的基地起各种各样的代称。只是后来不知怎么的，这些代称不管变得多么炫酷，最后大家似乎都不约而同地放弃了那些花里胡哨的名词，只统一把基地叫成“家”，把返回基地叫做“回家”。

　　其实米卡杰还挺喜欢这种称呼的，就好像自己这么叫了，就真的回到了家一样，抵消掉战场上的硝烟，感受到灵魂深处流淌着的温暖，以及骨子里那尚未被战火泯灭的人性。

　　“走吧。”

　　而另一边，观察完地形的阿亚纳米很快便转过身，朝着司令部的中央大楼走去。长靴踩压雪地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并在他的身后留下一串蜿蜒的痕迹，空中飞舞的雪花则在他身边飘动着，聚出一层烟雾般的朦胧。只见他径直路过金发的少年，迎着这阵风雪，毫无表情的脸庞仿佛早就被山上的寒冷给冻僵，令本不富裕的表情雪上加霜。

　　不过米卡杰清楚，这是男人进入沉思状态的表现而已。如今，司令部周围的工程兵已经根据指示，根据地形建造起环绕中心安全区的数层警戒区，安全问题暂时不必担心。所以他浅浅扫视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异样之后，便抬起脚跟，紧紧地跟上了自己上司的步伐。

　　安全区的这栋灰白大楼楼造型简单，四四方方的，甚至还有点破败。但总体不高，只有两层，地下空间却格外充足，加起来足以将各个部门的办公室统统塞进去。至于住宿的地方，则分布在南北两边，其中有一半是临时修建的营区。休加他们已经去那边整理内务，阿亚纳米则看上去并不着急。他刚刚踏上大楼前的阶梯，门口的哨兵便立马行了个礼，手中握紧的枪械随即紧张地发出金属清脆的声响。对此，男人似乎早就习以为常，随着风雪呼啸的渐渐远去，他便目不斜视地走向地下一层的总指挥室，只留下一抹清冷的身影。

　　不用说，这个工作狂肯定又开始计划住在办公室了。想到这儿米卡杰就止不住地头疼，根本顾不上掸落自己肩头的白雪，就迅速转头去隔壁的茶水间冲了两杯速溶咖啡，然后把其中一杯递给了男人，另外一杯则被他拼命地灌进自己的嘴里。

　　“慢点。又没人跟你抢。”

　　此时距离作战会议还有半个小时的时间，指挥室里目前还没有其他人，只有冰冷的灯光照亮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这里没有窗户，封闭空间所带来的压抑感很快便淹没了室内的暖气，酝酿出一股莫名的紧张感。安全和舒适毕竟无法兼得，阿亚纳米望了望墙上的地图，随后就独自站在沙盘边，眼神怪异地瞥了眼自己的副官，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可说出的话语分明带着点嫌弃的意味。

　　米卡杰却耸耸肩，一口气喝完杯中的咖啡后，就把自己的杯子重重地放到旁边的桌子上，然后走到男人面前，接过了对方脱下来的冬季军装大衣。

　　只不过可能脱外套之前，领口前方的金属搭扣没有完全解开，导致少年接过衣服的时候，大衣顺势牵扯起军装常服的布料，拉出了几道变形的褶皱。对此，阿亚纳米忍不住挑起眉望向少年，紫罗兰色的眼眸也就随着低头的动作，隐匿于眉骨投落的阴影之中，让人无法看清其中究竟正在流转着怎样的光彩。他可能在思考什么，但他最终又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自己重新整理了一下军装的领口，而米卡杰也在对方重新系上风纪扣的时候，无意间瞥见了脖子上的那串银白色狗牌。

　　记得之前在要塞的公寓里，他就看过阿亚纳米的身份信息牌。但是这次，除了一式两份的狗牌，少年还在金属链条上发现了那枚莫比乌斯环状的纯银戒指。

　　一般来说，为了作战方便，也是为了保命，军人在战争时期是不会佩戴任何首饰的。当初说让男人不许摘下来，其实也只是个玩笑话，米卡杰心里清楚，真到了战场上，他会比任何人都希望男人能把这些繁琐的身外之物丢到脑后，而且扔得越远越好。所以出发前，他看阿亚纳米手上并没有那枚戒指，心中还轻松了很多，却没想到戒指最后会以这种形式出现在男人身上，简直就像是随身佩戴的附身符一样，实属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战场上这么魂不守舍，是会立马被敌人扔进阿格隆河里的。”

　　苍白的皮肤上，金属的反光被揉碎在少年琥珀色的眼眸中，明晃晃的，但并不刺眼。那个瞬间，就像是见到荒漠中的一湾绿洲，米卡杰不禁微微颤动了下眼睫，有些失神地盯着男人的领口。地下空气混浊，他一时间脑子变得空白，倒是阿亚纳米弯起嘴角，饶有兴趣地观察着少年的表情，然后趁着四下寂静的时刻，慢悠悠地端起咖啡杯，并在雾气的掩饰下，以一种戏谑的口吻沉沉地唤回对方的思绪。

　　虽然男人并没有生气，但这并不代表刚刚的失态就可以不复存在。真实的战场永远比学校里的演习对抗残酷很多，米卡杰随即咳嗽了两声，虚心接受了批评，然后便迅速调整心情，假装没有看到那枚戒指一般，望向墙壁上铺开的地形图，故作镇定的视线则从地图上代表鹰巢的那个点，慢慢降落到下方不远处一个没有添加任何说明文字的黑色方形标志。

　　那个标志意味着此处有单独的人工建筑。可是在出发前，米卡杰分明看过第六区的地图，并不记得划定的警戒线附近还存在其它设施。所以他不禁疑惑地眨了眨眼睛，仔细回忆确认自己没有记错之后，就伸出手指了指那个标识，抬头问向了他的长官。

　　“奇怪，这里是有建筑的吗？我记得以前在地图上没有看到过。”

　　于是刹那间，少年的嗓音回荡在封闭的房间内，很快就被排气管道内输送的气流轻轻吹散。米卡杰的余光扫过男人的侧脸，而阿亚纳米转过头去，顺着对方的指尖看向地图接近中心的位置，紫罗兰色的眼睛里却没有太多波动，仿佛早就意识到了少年口中的那处标记。

　　“那里是哈乌赞家的宅邸。”

　　几乎没有多少犹豫，阿亚纳米笔直地站在那里，抿了一口咖啡，便看似云淡风轻地解答了自己副官的疑惑。他的话音很快跌出灯光照耀的范围，大提琴般的嗓音却氤氲在咖啡的苦涩香气之中，掀起一阵袅袅余韵。只是不知为何，那份了然之中似乎掺了几分阴冷，让人莫名其妙觉得脊背一凉，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正穿透漫漫的时光，在身后盯着自己似的。

　　至于男人所说的哈乌赞家，米卡杰还是有所耳闻。与他曾经侍奉的欧克家族一样，哈乌赞家族也是传说中继承了神之血脉的家族之一，算得上是贵族中的贵族。不过十年前，哈乌赞家族尚且效力于拉古斯王国，拉古斯战争时期更是为了拉古斯四处征战，抵抗到最后一刻，直到王国覆灭，才在献上家主头颅之后俯首称臣，勉强保住了家族的延续。但因为神之家的特殊性和保密性，普通地图上从来没有明确标示过宅邸的所在之处，所以这次见到了特殊标记，金发少年不禁皱起了眉，突然就感觉到了某种说不清楚的违和感。

　　北边是正在叛乱的旧拉古斯国都，南边是被迫归顺的神之家，如果双方暗中联合起来的话，夹在中间的鹰巢有多大几率能逃过此劫呢？

　　“你是不是觉得，鹰巢并没有处在一个十分理想的位置？”

　　而那边，阿亚纳米仿佛看穿了少年的心思，不由地轻笑了一声，随后用十分确定的语气戳明了米卡杰的忧虑。不过作为司令部最高长官，他还是随意地放下手中的杯子，微微眯起眼睛，看上去平静如初，毫无感情的视线却贯彻着他工作时间的职业素养，如刀锋般划破灯光后面的阴霾，把所有腐烂在人心中的恶意统统解剖出来，晾在神明永恒的审视之下。

　　至于问题的答案是什么，两人都没有说出口，但都心知肚明。司令部的选址从来不是男人自己一个人可以决定的，内阁和军部同僚们也从来没有放弃给阿亚纳米增加点要命的作战难度——黑鹰一路走来得罪了太多人，就像是匕首上的一根刺，尽管为统治阶层赢来了享受不尽的财富，但也深深扎进他们的掌心。对此，米卡杰顿时无奈地站在原地转了半圈，发现房间里没有什么适合发泄情绪的物件之后，只能暗中搬出自己能想到的一切好听的话，把躲在霍普鲁克要塞里的那群老家伙一一问候了个遍。

　　这点愤愤不平的小情绪阿亚纳米自然看在眼里。说实话，没人能拒绝小狗狗一般气鼓鼓的样子，他不禁抿起嘴，尽量收起自己嘴角的笑意，之后就伸出手，安抚性地捏了捏少年的脸颊。

　　“放心。黑鹰会好好地活下去的。”

　　男人这么保证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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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太苦手了哈哈哈哈本来想把鹰巢安在西部的，结果翻了一下漫画，翻到了第六区的等高线地形图，发现西部差不多是平原，应该是人口聚集区，所以默默把鹰巢改到了现在的位置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总之，现在脑子又不够用了，战争这方面真的是没一点储备（大眼瞪小眼）以及，阿亚最后一句话真是个好flag啊哎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