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4、真心实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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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卡杰从来没有想过，七鬼神其实并不太看重自己的形象。
墙壁被开了一个大洞的讯问室内，空中的游云似乎就要落入掌心，随着风的轨迹，随性地牵扯出蓬松的形状。额前金发的发丝被吹得凌乱，少年迎着这股凉意，扒在摇摇欲坠的断壁残垣旁边，然后探出半个身子，小心地向着楼下望去，就看到卡斯托鲁一手抱着拉普拉多鲁，一手拽着一根蛛丝似的银蓝色细线，腿上还挂着弗拉乌。于是这一刻，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三人就这么像是表演空中飞人一般，从高楼之间飞荡而去，毫无畏惧，只留下了一串放肆且嘹亮的笑声，显然比刚刚出言不逊的葛城大佐要更加嚣张。
某位死神应该是想给主教们一个下马威，但任谁都没想到，这群主教们上能驱逐黑暗，下能表演杂耍，平时说话还好听，竟然个个都是人才。
因此，等到那三位主教顺利化为小黑点，融入城市的天际线之后，米卡杰才僵硬地扭过头，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男人灵魂深处那幼稚鬼的属性早就不是什么秘密，而此时，周围的气温瞬间降到零点，少年抬起视线，果然看到阿亚纳米正站在他的身边，凝视着破洞，犹如凝视着深渊，面色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
“哈哈，这要拍成爆米花电影应该挺卖座的吧，连特效都不用了，哈哈。”
为了缓解气氛，他只能干巴巴地笑了几声，讲起一个丝毫不好笑的笑话。只是期待主教出丑的男人如今完全没了心情，连假笑都懒得维持，仅仅用视线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鬼神们离开的方向，随后便调转脚跟，就和喝凉水塞牙缝的大冤种一样，一言不发地往讯问室外走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空旷的环境里，军靴踩在地板上的声音似乎比往日更加沉闷。作为副官，米卡杰这次掸了掸自己身上的飞尘，没有赶紧跟上，反倒是耷拉下肩膀，慢慢地收起挂在嘴角的难看笑容，并且有些犹豫地扫视着残破的法阵纹路以及拼不回去的满地狼藉。与此同时，琥珀色眼眸中掠过的一丝怅然就飞快地出现，又飞快地消失在月牙般的阴霾之下，他低下头，用鞋尖踢了踢角落里崩裂的碎石子，然后看那颗小石子蹦跶两下，掉落深渊，连个残影都不曾留给这个世界。
“还不过来？”
而那边，快要走到门口的阿亚纳米没有听到身后熟悉的脚步声，便忽然停住步伐，语气生硬地丢出一句反问。然而他没有回头，走廊的灯光只照亮了他的半个身子，剩余的光线统统被军装的黑色吞噬，以至于米卡杰一时间捉摸不透，对方究竟在生气主教的挑衅，还是在生气自己之前蹩脚的演技。
不过他可以想象出来，藏在发丝下的那双眉毛现在该拧成了什么样子。一般来说，男人越不愿意让别人看到自己的表情，就意味着他内心翻起的波澜越汹涌。对此，米卡杰不禁深深地换了口气，不知道如何安慰对方，只能任凭淡淡雾气从口中凝聚成一朵湿漉漉的云，飘散到半空中，氤氲起这片刻的平静。
之后，他便扶着粗糙的墙壁断面，苦恼地蹲了下来。少年记得，自己参加毕业考试的时候，还因为那个壮硕死囚的攻击而手抖了许久，可是现在，即便死亡擦着他的脖子呼啸而过，他都没眨一下眼睛。这种变化到底算不算一种成长，米卡杰暂时无法得出结论，但他心里明白，比起自己的安危，阿亚纳米这次的抉择更让他觉得愧疚和不安。这简直就和当初泰德为了救自己而被压在巨石之下的情况一模一样，除了为自己的弱小而感到不甘心以外，米卡杰作为被拯救者，完全无能为力，不知道该怎么补偿对方才好。
总不能再折一串千纸鹤吧。
“没想到葛城大佐会是消魂，明明之前他人那么好，你也……很信任他。”
而随着风的流动，少年的叹息如同一根羽毛，顺着记忆的方向，轻飘飘地飞往过去的点点滴滴。从私人庄园里微妙的表情，到机场里语气怪异的问候，以前大佐的不正常之处就像是湖面上的涟漪，开始被无限放大。他抱住自己的膝盖，不禁失神地望着男人高挑的背影，直到发现对方隐忍紧绷的唇角，才猛然发觉这几个月来自己竟然已经跟着阿亚纳米经历了太多的波折，多到他下意识地错过了那些细节，这才酿成了如今的局面。
如果能早点意识到大佐的不对劲，那么或许就不会发生今天的事情了。
然而阿亚纳米听到少年遗憾的感慨之后，停在原地沉默了半晌，应该是透过这些话语，回想起了黑鹰过去的峥嵘岁月。可与之相对的，他挺拔的腰身显然没有打算屈服于这段感性的经历。只见男人冷漠地嗤笑了一声，随后就微微抬起下巴，如同主持弥撒的牧师，用低沉的嗓音念出了他的劝告。
“不必为了这种人浪费感情。”
只是这句劝告过于冷酷无情，让人听了会觉得这是说给米卡杰听的，同时也是说给他自己听的。年轻的副官忍不住吸了吸鼻子，远远端详着那抹看似不近人情的身姿，半晌，才趁此机会竖起食指，靠着借位打破遥远距离的束缚，如同安抚宠物猫一般，假装揉了揉男人的脑袋。
这个小动作自然没有被阿亚纳米注意到。为了掩饰内心的不平静，他抬起手，压低了帽檐，时刻保持着一名军官应有的坚韧不拔，却没想到偏偏被他身后的孩子看破了伪装——他的真实身份与过往皆像是一种自我绑架，如今或许到了该做减法的时候了。然而米卡杰并不想就此戳破，只是一边维护着男人的骄傲，一边若有所思地耷拉着脑袋，把话题从那位无间道大师身上挪开。
“但是说起来，真的没关系吗？我是说，如果不放弃结界，不救我的话，你就可以更快地拿回自己的力量，然后找到那个魔盒，恢复成神……”
“米卡杰·瑟雷斯坦因。”
破损的墙壁边，金发的少年慢慢放空了视线，阿亚纳米发丝上的银白也就和身上的漆黑相互碰撞，融合成为一种更加模糊的色彩。但是不知道是不是他那平淡叙述生死的态度过于超脱，终于，在少年还没有讲完假设的时候，这位掌握实权的将官就微微回过身，语气冷冽地打断了对方的言论，而他眉眼之间也萦绕起强硬的气息，立刻将紫罗兰色的眼瞳打磨出刀锋似的寒光。
之后他沉默了，收敛气息，像是有意等待语气中的硝烟散去。在此期间，银白的发丝拂过眉骨，男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余光直接穿透墙壁，似乎飘向了虚无的海底——他没有注视他的少年，而是望向了更加遥远的地方，或者说是更加遥远的过去，仿佛在努力挣脱什么束缚。但这份沉默并没有持续太久，等到再次开口，他才像是回过神来，动了动僵硬的指尖，然后用低沉的嗓音牵扯起一丝跨越千年的无奈。
“他给我出了一道选择题，而我选择了你。仅此而已。不要让我后悔这个决定。”
说完，阿亚纳米微微压下眼睫，阴翳中的紫罗兰色渐渐柔和了起来，那抹身影伫立于空荡荡的房间内，也跟着变得分外落寞。不过米卡杰清楚，对方向来吝于表露自己的内心，这样别扭的话语已经是他此时能憋出的最委婉的表白。毕竟谁能想到，在战场上能以最简单的火力压制解决战斗的军人，却总在认清内心这件事上，给自己折腾出了最困难的模式。
原本还想解释说自己其实并不想死的少年眨了眨眼，忍不住笑了起来，脸上的苦恼也随之一扫而空，只剩下对男人绝对的信任。或许正因如此，身旁的高空似乎变得没那么可怕，只见他慢慢地站起身，拍了拍军装下摆沾惹的尘土，之后就堂堂正正地望着阿亚纳米，并用视线仔细描摹出对方孤独一人的样子。
随后他便张开口，故意语气轻快地喊了一声男人的名字。
“阿亚。”
那一刻，被阳光照耀的声音暖烘烘的，好像散发着淡金色的光芒。站在门口的阿亚纳米听到呼唤，微微愣了一下，似乎没有料到这声昵称的使用。他被吸引了注意力，随即下意识地扭过头去，却发现一抹灿烂的金色化作了一道光，直接穿破混沌的空间，朝自己扑了过来。
既然月亮不愿意过来，那么就直接奔月而去。腰间金属的装饰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米卡杰完全没有多想，便仗着这次的出其不意，踮起脚，牢牢地环抱住对方。于是亲密的窸窣声顿时淹没了两人间的距离，少年搂住男人的脖子，略显苦涩的香水味便缠绕在呼吸中，打湿了他的鼻尖，而对方皮肤的冰凉，则被胸腔内有规律的跳动替代，一下一下的，将灵魂深处隐约的战栗清楚地传达给了血肉之外的那个人。
可以说，这个拥抱犹如太阳和月亮的双向奔赴，把刹那的晚霞留给了最为热烈的云端。金发少年不管不顾，就这么伏在阿亚纳米的耳畔，一边嗅闻着他的愕然，一边喃喃自语似的，低声地说出自己的真心话。
“你才没有变得软弱。你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强大。”
当然，这不是一种安慰，而是一句陈述。缓慢的语速像是林间的溪水，浸润过铺满碎石与荆棘的土地。虽然男人浑身呆板地接受了这个拥抱，但米卡杰还是拍了拍对方的后背，然后仰起头，迎上那双缀满星河的紫罗兰色眼眸。毕竟无论对于他们两人中的任何一方而言，绊住双脚的永远都属于过去，他们现在同处于人间，能把握住的就只有短暂的当下而已。所以面对男人做出的选择，少年蹭了蹭他的脸颊，随后就摆出“你既然选择了我，就要负责到底”的架势，像是一只准备入睡的树懒，满足地将自己全身的重量全部托付给对方。
却没想到，一阵轻佻的口哨声突然响起，打破了这和谐的氛围。米卡杰赶紧回过头，就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休加就已经站在讯问室外的走廊里，笑嘻嘻地叉着腰，冲着自己打了个招呼。而他的身后，柯纳兹挠了挠后脑勺，眼神飘忽地扫视着头顶的天花板，一旁的黑百合则骑在哈鲁赛的肩头，分明露出了纯洁且天真的微笑。
从前只要在公众场合，米卡杰都始终保持着专业的态度，尽量把私生活和工作划分得泾渭分明。只是现在，他瞅着突然冒出来的一群同事，着实被吓了一跳，慌张地从阿亚纳米的身上蹦了下来。为了防止他失去重心摔倒，男人自然也伸出手，虚扶了一下少年的腰，但没什么用，米卡杰还是跌跌撞撞地晃悠了两下，最后差点自己踩到自己的脚。
“啧啧啧，不好意思，来得不是时候哈哈哈哈。不过看起来应该没什么事了，是吧，阿亚哥？”
那边，休加推了推自己的太阳镜，却完全没有表现出他自己所说的歉意。只见他戏谑地眨了眨左边的眼睛，之后就探出脑袋，远远欣赏了一下讯问室里的那个破洞，并凭借着蝉联多年三十七层自由落体项目冠军的经验，给出了一个非常高的评价。倒是站在后面的柯纳兹看到自己上司的举动后，很是头疼地扶着额角，并且嘴角抽搐了一下，看上去是想说什么，却又碍于面子，导致他什么都没说出口。
不过休加的吊儿郎当确实成为了缓解尴尬的最佳调味剂。在他那充满糖果气息的语调里，阿亚纳米没有生气，反而压低眼睫，像是准备带领族群进行反攻的狼王，不轻不重地笑了一下。他注视着自己面前的下属们，显然已经发现，自己其实早就被环绕在这里所有人的信赖之中，而米卡杰站在男人的身边，毫不费力便能发觉对方恢复到平常状态时眼尾掠过的冷静，以及周身那具有充沛能量的气场。
于是接下来，没等大家收起笑意，进入到工作状态，就听到他的嗓音重新震动于空气之中，吹响了坚定不移的战争号角。
“是时候前往第五区了，诸位。”
他这么说道。
作者有话说第134章 真心实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