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亡之人》丘比德

133、【番外】靠着窗户抽烟

　　米卡杰醒来后，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烟味。

　　此时天还没有亮，或者夜晚才刚刚入眠，反正床头柜上没有摆放闹钟，隔壁房间的时针和分针无论如何交错，都是一场必然的徒劳。而深沉的蓝黑色正笼罩在四周的空气中，混合着浓浓的睡意，幽灵般四处飘荡。附近的沙滩回响着海浪的冲刷，房间里那扇唯一的长方形窗户正对着广袤的大海，却不知何时已经被薄薄的纱帘蒙上了一层雾，透过流动的雾，还能看到天空正以缓慢的速度沉入海底，并摔碎了满地的星辰。

　　被子的窸窸窣窣随着身体的动作融入夜晚的静谧。黑暗的房间里，冷清的月光缭绕在升起的烟雾之中，轻轻地流转着，一个银发的男人就这么单独地坐在窗户旁边，只穿着一件单薄的浴袍。

　　如果这是一幅画，那么也应该是用克莱因蓝泼出的寂寞风景。那时，银白的发丝迎着海风，微微扫过鬓角，被黑夜浸透的月光便淅淅沥沥地淋在他的发间，用一种淡淡的蓝光，细腻地勾勒出发尾卷曲的弧度。只见他靠着椅背，侧过头，似乎越过窗台，凝视着漫长且曲折的海岸线，可惜无垠的天空只能照亮他一半的容颜，却让另一半的阴影在他深邃眼窝之中，留下了那抹冷清到极点的紫罗兰光。

　　香烟的气味就是从他那里散发出来的。

　　他左手夹着一支烟，烟在他的食指和中指之间，倾斜出一个恰到好处的角度，既不会把烟灰掉到手上，也不会让烟雾熏黑了桌面。香烟的一端正悬着烟灰缸上，橙色的火光星星点点，烟丝受热后的蜷缩的样子都被这暖洋洋的光暴露无遗，只有被风吹散的白烟能够彻底逃离尼古丁的焦味，自在地奔涌向大海的方向。

　　烟盒在桌角，是白色的万宝路。烟应该没点多久，烟灰缸中并没有聚积起灰暗的尘烬。米卡杰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从床上坐了起来，而男人却从始至终都只是空点着烟头，没有吸上一口。

　　“怎么还没睡啊？”

　　男人喝酒，却没有抽烟的习惯。过去相处的时光当中，少年也从来没有见过对方购买香烟，哪怕是参加晚会酒席，他也都保持着自己的原则，拒绝了他人每一次的递送。所以当他看到男人这次突然一改常态地点起了香烟，即使自己哈欠不断，也要迷迷糊糊地翻身下床，光着脚走向那扇明窗。

　　而男人听到动静，这才回过神来，然后慢慢地扭过头，看向头发凌乱的少年。

　　不过他没有回答，仅仅用一声低沉的鼻音吐出几不可闻的叹息。于是顷刻间，银白的发丝水波似的晃动，那张临近月光的脸上，流畅的线条切割出眉眼的凌厉，但是夜晚的深沉却有意模糊了锋利的棱角，只把漫无边际的辽远从抿起的唇缝延伸向虚无缥缈的星空。窗边的沙发椅上，浴袍的褶皱冰凉如水，他深深凝视着少年，眼神深邃，均匀的呼吸声却随着胸膛轻微的起伏，渗入手背那片过于苍白的肌肤。

　　直到米卡杰在他面前停了下来，抬手擦去眼角因为哈欠连天而溢出的几滴泪花。

　　当初打包行李的时候忘记带睡衣，所以晚上睡觉前，少年翻来翻去只在箱子里找到一件男人暂时不需要的衬衫。虽然并不合身，但此刻，那件衬衫就松垮垮地挂在少年的肩头，堆叠起层层阴影。翻折起袖口挽到手肘的位置，露出了修长的小臂，宽松的下摆则落在大腿之间，泛动着云卷云舒。他侧过头，眼睫微微颤抖了一下，模糊的目光便透过金色的发丝，瞥了眼腾空而起的袅袅白烟，好像通过那烟雾，望见了灵魂的沉浮。

　　然后他弯下腰，懒洋洋地凑过去，叼住男人指间的那根香烟。而随着轻轻的一口吸入，辛辣的气味就顺着喉咙沉淀到肺部，呛起了一阵无法遏制的咳嗽。

　　“好辣。”

　　少年小声抱怨的声音溢出唇齿，滚滚的烟雾瞬间弥漫在琥珀色的眼瞳之中，又迅速地消散。辽阔的夜色里，他捂住嘴，被熏得快要睁不开眼睛，靠近耳朵的皮肤也因为轻微的缺氧而烧起淡淡的绯红。男人显然完全没料到他的这个举动，被吓了一跳，赶紧把烟黏灭在烟灰缸里，伸手就要扶住他的肩膀，然而米卡杰似乎也被自己鲁莽的行为给逗乐了，随即摆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但又扭过头去，忍不住一个人地轻笑起来。

　　等到笑够了，他才重新调转视线，认真地凝视起他面前的那个银发男人——他已经快要记不清两人邂逅的样子，但在他的眼里，男人仿佛始终都披着一层朦胧的月光，把所有的高傲都凝结其中，度过了漫长而又悠远的年岁。即便是一本书，每日翻开一页，也该到了璧坐玑驰的尾声，可是这个男人偏偏像是漫无边际星河，一旦溺入其中，便会不断地往下坠落，让人分不清自己自己究竟身处何处，又与那从未见过的终点距离几何。

　　“怎么了？”

　　那边，或许不知如何应对这漫长的凝视，男人微微挑起眉，充满磁性的嗓音便如同大提琴的余音，通过胸腔的共鸣后在耳边慢慢地弥散开来。他的疑问的句调从来没有过分地曲折，平淡得像是一杯白开水，品味不出任何深刻的内涵，然而米卡杰还是微微一笑，尚且青涩的面容中瞬间荡漾起少年人独有的清爽气息。

　　“没什么啊，就是看你很好看，和童话书里的王子一样。”

　　少年这么回答道。

　　那一刻，隐晦的夜晚褪去白昼的喧哗，海浪冲刷堤岸的哗哗声洗尽了城市的纸醉金迷，只把朴素的贝壳与海螺留在沙粒中，等待着第二天人们的发现。于是少年眨了眨眼睛，就像是捡到贝壳的孩子，轻飘飘地给出一句天真简单的赞美。只是换做别人，这份阿谀奉承恐怕多少显得有些矫揉做作，但在他的口中，便只剩下干干净净的一滴水，倏然滴入杯中，飞溅起一圈澄澈透明的水花。

　　之后趁着男人失神的时候，不知是临时起意，还是蓄谋已久，只见他伸了个懒腰，没怎么考虑就直接自然而然地跨坐在男人腿上，接着低下头，吻上了对方冰凉的嘴唇。

　　顷刻之间，一阵海风闯过街道，未曾散尽的烟味顿时翻滚在唇舌交际的地方，把两个人的灵魂都搅弄成无法分离的白昼与黑夜。湿润的鼻息浅浅地喷洒在皮肤上，却好像淋了场热雨，熄灭了骨子里的寒意。这样偷袭的亲吻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虽然幼稚，但是没有沾染任何复杂的贪污。这是两种寂寞的相互安慰，男人不禁笑了笑，随即习惯性地环住少年的腰，另一手则沿着脊背的曲线，数过衬衫上嶙峋的布褶，直到触碰到后颈的皮肤，才暂且地停歇下来。而那只手的虎口就卡在耳根后面，像抚摸小猫一样地揉捏着那里，不轻也不重，正好可以感受到吮吸时肌肉带来的牵拉动感。

　　每次见到男人摆脱人群，独自露出这样的眼神的时候，米卡杰都会以这种方式提醒对方，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会陪伴在他的身边，聆听他那些说不出口的低语和哀鸣。不过米卡杰并不清楚男人有没有领悟自己的用意，毕竟每次过后对方总会狡猾地利用更为炙热的■■，占据他大脑思维的每一部分，就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就更别提更加高级的理性判断了。

　　“困了就睡吧，明天不是还要去潜水看海豚么。”

　　然而这次，一吻过后，他靠窗坐在那里，只是慢慢地收紧自己的胳膊，把少年禁锢在自己怀中。那时恰逢腥咸的风淌过发尾，隔壁房间悬挂的水玻璃风铃好像因此叮叮当当地连响了好久，男人沙哑的声音便藏匿其中，让人听得不太分明。米卡杰借着困意，好像感受到了对方因为用力过度而造成的颤抖，但没有多想，便像一只吃饱喝足的考拉，顺势抱住男人的脖子，然后漫不经心地趴倒在他的肩头。

　　冷冽的香水味也就掺杂着烟味，逐渐消散在冰冷的窗口。心脏有规律跳动的声音一次次撞击着肋骨，低沉却又不缺乏令人安心的力量感。少年枕着男人的身体，银白的发丝毛绒绒地啄着他的耳尖，撩拨起一片酥软的痒意，他不禁耷拉下眼睫，安心地放任着自己的四肢，将自己的身心完全托付给对方。

　　“嗯……明天去潜水，去看海豚，还要去吃海鲜烧烤，坐快艇……嗯，我还要喝椰子，一个不够，至少两个，然后晚上就睡在船上，你要给我数星星……”

　　于是顺着男人的话题，他开始数着明天的旅游计划。然而说着说着，声音却渐渐弱了下去，之后，等到少年再也想不到更多的活动安排的时候，男人便轻轻地笑了一声，然后侧过头，衔着一束星光，亲了亲少年些许发烫的脸颊，并以揶揄的口吻应下了他的所有要求。

　　“是，王妃殿下。”

　　没有人能够拒绝少年小小的任性，正如没有人能拒绝男人的回眸一笑，米卡杰听了，不禁微微地愣了一下，没想到对方会突然变得如此地爽快，可他终究没有动弹，只是保持着相互拥抱的姿势，久久地感受着彼此皮肤下血液的流动。毕竟面对绝望从来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习惯于绝望才是真正的绝望。少年想不起来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成为了男人精神上的太阳，而男人也不知不觉成为了他生命中的重要组成部分，指引着他一步步地褪去年少的稚嫩。虽说在这个过程中两个人爱得都很笨拙，但总归道路就在脚下，他们可以一起安然地沉睡过去，并在梦里把拂晓的光带沉回夜晚星河的璀璨。

　　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在月亮看不见的角落，米卡杰忍不住悄悄地扬起了嘴角。不过这个笑隐秘而又恍惚，如同另一个世界的钻石反射出的光芒，诞生于虚无的影子当中。它摆脱了纯粹的意义，成为了穿透黑暗的白色羽翼，柔软地落在男人的肩头。于是少年索性闭上眼睛，在困意的催眠下张了张口，无声地说出了人生中最简单却又最难说出口的三个字。

　　而没过多久，在他彻底沦陷于夜梦之前，他好像听到了男人同样深沉的回答。

　　他说。

　　“我也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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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才发现这篇非常强行的番外没有放上来，就收拾收拾先传上来吧(满脸安详)提前祝大家新春快乐呀，前段时间阳了，现在差不多恢复精力了，这就去码字嗯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