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亡之人》丘比德

131、解放

　　生和死从来都是一念之间的事情，争不取，躲不掉，米卡杰很早就清楚这个事实，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丧失了生命的本能，放弃了面对危险时的生存策略。

　　那一刻，强烈且明确的杀意就像是水壶里沸腾的气泡，在逼仄的空间内不停地碰撞挤压，随时都有可能超越临界值，在黑暗中膨胀出一场飞溅红雨的爆炸。这种压抑的感觉紧紧裹住少年，他站在屏障边，望着身后面带微笑的瘦削男人，琥珀色的眼瞳里顿时盛满了错愕，让他无论如何思考，都无法找到藏在对方话语背后的起因。

　　葛城没有开玩笑。

　　确认这一点的米卡杰不禁睁大了眼睛，但是对方拔出的剑刃已经劈过空气，在他的耳边发出清脆的轰鸣。少年几乎下意识地闪身躲避，金色的发丝随即如同被凉风吹起的蓬草，在额前飘荡起半圈弧度，却依然被削去薄薄的一簇，四散开来，成了眼尾一抹零落的荒凉。

　　这次来到讯问室，他没有携带武器，即使带了，在这么短的距离下，他也没办法把军刀拔出来，以抵御接下来如同暴风雨般的攻击，就连近身格斗时最基本的重心，都在第一次躲闪的刹那间，偏向了致命的方向。正因如此，米卡杰能预判到，如果不召唤空咒，他绝对逃不过刀锋的下一波袭击。可就在他打算凭借着作战经验展开防御的时候，少年面前凌厉逼人的葛城却又突然消失在了视野范围内，犹如沙漠里的海市蜃楼，寻不到半点踪迹。而紧接着，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抹寒气就从身体的另一侧骤然袭来，米卡杰只能用余光捕捉到葛城嘴角那抹冰冷的笑意，以及飞过眼睫的刀光剑影。

　　金属碰撞的尖锐声响也就如同深夜里的第一声雷鸣，引发了空气的剧烈震动。

　　只是巨大声响过后，遗留的寂静总是格外漫长。昏暗里，想像中的杀戮就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的电影，葛城的剑刃并没有刺穿少年的胸膛，甚至连军装上标着军徽的披肩都没能触碰得到。而挡在那把剑前的，则是镰斧那具有弧度的宽刃，刃上那暗紫色的花纹装饰与房间墙壁上的纹路似乎属于同一种风格，散发着神秘且危险的气息。

　　那柄镰斧米卡杰记得，可是他却并不记得房间墙壁上的魔法纹路是在什么时候失去了光亮。他盯着末端锋利的尖角，不禁失神了片刻，随后顺着刀刃望去，就发现弗拉乌不知怎么就站到了他的身边，那从小臂文身封印下伸出的冷兵器则如同一弯新月，牢牢地锁住了长剑的攻击路线。就连拉普拉多鲁和卡斯托鲁也站在了他的身侧，神情严肃地凝视着葛城，没有表现出丝毫的退缩。

　　“虽然不懂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不给出合适的理由的话，消魂，我们可不会让你碰到这个小鬼的。”

　　那边，金色头发的不良主教潇洒地扬起嘴角，仿佛胜券在握一般，金色的发丝张狂地燃烧起耀眼的光辉。他那高大的身形挡在葛城的面前，葛城不由地睁大眼睛，似乎还在惊讶于对方是如何突破结界的束缚，使用能力挡住了他的致命一击。可能在他看来，自己原本占尽了有利形势，没有人能够阻止他的行动，所以等到他觉察到背后的逻辑时，眼底的笑意顿时烟消云散，只剩下两抹黑洞洞的深渊，不甘心地吞没他所有的谋划。

　　有了三位主教的保护，即便使用瞬间转移的能力，也没办法突破这层防护圈。葛城自知计划失败，不禁无奈地叹了口气，同时慢慢地抽回自己的剑，塞回剑鞘。只是米卡杰依然搞不懂自己到底哪里惹到了这位大佐，他只能眨了眨眼，怀揣着满心的疑惑，但又不知从哪个角度寻求答案。

　　“我确实没有想到，您竟然会为了他，主动放弃这一切。果然像我刚才说的，您真的是变得越来越软弱了，阿亚纳米大人。”

　　而这间晦暗不明的讯问室里，像是突然变了个人的葛城向后退了两步，然后一边叉着腰，摆出苦恼的表情，一边转过余光，瞥向门口的方向。在那里，一抹修长的身影安静地伫立在浓夜当中，与之完全相融，但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眸却如同空中燃烧的星辰，向四周迸射出足以终结万物的寒冷。

　　怒火正在他的血液里无声地涌动着，米卡杰很少能看到男人露出如此恐怖的表情。虽然不清楚葛城曾和阿亚纳米说了些什么，竟然引发这样的冲突，少年还是忍不住吞了口空气，通过大佐的话明白过来，主教们之所以能及时地挡住攻击，完全是因为自己的上司主动解除了这里的封印，换句话说，在自己的爱人和神明的复活之间，他选择了爱人的生命。

　　“为什么要杀我，葛城大佐？”

　　那一刻，说不感动都是假的。毕竟男人曾经亲口诉说过自己的执念，少年也就知道费亚罗廉的复活对于阿亚纳米来说有多么重要。为此他花了很多心思，无论是扫平仕途上的障碍，还是从鬼神那里夺回自己的力量，男人和整个黑鹰一路走来并不容易。尽管这些事情在品格高尚的人眼中，完全上不了台面，可米卡杰暂时不想去站在道德制高点上进行评判——他懂得其中的重要性，所以当他发现口口声声说不懂得爱的阿亚纳米竟然和重生前的自己一样，从两者的权衡中选择了自己所爱之人，他心里便忍不住地流动起阵阵暖意，就好像对方此刻已经跨越漆黑的海洋，将自己从海底捞起，抖落满身冰凉刺骨的水滴。

　　阿亚纳米会是米卡杰最大的底气，有了这层支持，米卡杰忽然觉得自己变得有恃无恐起来。他随即冷静地抬起头，直直地望向葛城，眼尾的惊慌失措也逐渐被染上自信的色彩。倒是从来稳重的大佐眯起眼睛，棕褐色的眼眸失去了光照，瞬间显得深不见底起来。

　　“为什么？为了建造完美的世界，我们需要复活费亚罗廉，复活从前那个完美的费亚罗廉，只是你们都不会懂的。亏我还花时间把自己做的都嫁祸给醒魂，那么绝佳的离间计，可是我认真思考了很久才决定下来的，可惜现在完全派不上用场了。”

　　说着，葛城像是想起了什么，很是懊悔地敲了敲自己的额角，用发胶固定好的发丝也随着轻微的震动，摇晃在他的颧骨上方。之后他仰起头，望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思考什么，而站在少年身边的卡斯托鲁听到对方的言论，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眼镜，随后便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

　　“那么我们可以认定，你是背叛我们了吗，消魂？”

　　七鬼神作为天界长者的处刑部队，首要职责就是彻底杀死千年前为非作歹的死神费亚罗廉。这个使命一代代地传承下来，从来没有间断过，直到现在，突然冒出一个同伴，不仅帮着费亚罗廉的转世做了一堆事，还打算背叛传统，复活那个传说中无恶不作的死神。这让三位主教不禁心中警铃大作——他们即便对此早有心理准备，可真的等到真相揭晓的瞬间，还是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和看到的事实。

　　所以卡斯托鲁咀嚼了一下话语，随后才以试探性的口吻反问起对方。至于问题的答案，他已然明晰，可还是怀揣着渺茫的希望，等待葛城给予一个否定的回复。然而那个高高瘦瘦的褐发男人却耸了耸肩膀，就像是在严肃场合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露出隐忍的笑意，细长的眉毛也随之挑动起来，显得格外张狂。

　　“背叛？可以这么说。但是比起我，刚刚和费亚罗廉合作保护这个孩子的，不是你们吗？要论背叛，应该是你们才对。”

　　说完，他终于忍不住地笑出了声，刺耳的欢笑便如同多年未调音的旧钢琴，断断续续地割裂房间里的所有昏暗。只是这番荒谬的论证根本没能引起在场所有人的共鸣，米卡杰看到自己身前的弗拉乌拧紧了眉头，半张脸都被浸在深沉的阴影里，只用眸光描摹出刻进骨血的阴冷，而平时最为温柔的拉普拉多鲁也抿起嘴唇，召唤出自己的黑色镰斧，清秀的身形堆满了义愤填膺的激荡。

　　讯问室因为每个人杀意的涌动而变得狭窄不堪。不过葛城似乎依旧觉得不过瘾。只见他摊开双手，没有做出任何防御动作，就这么大大方方地把自己身体的致命点给暴露出来，然后挑衅一般，让目光从主教身上一一划过。这种气氛下，战斗可能随时一触即发，米卡杰顿时不安地望向阿亚纳米，但那个男人却像是栖息在枝头的乌鸦，从激动后平复下来，然后冷漠地注视着房间内发生的一切，或许只有两败俱伤后剩下的腐肉，才能够引起他的兴趣。

　　于是下一秒，金色头发的不良主教狠狠啧了一声，同时直接抡起手中的暗紫色镰斧，以千钧之力斩向得意洋洋的叛徒。

　　只是讯问室里结界的消失，方便了主教们的行动，也方便葛城使用自己瞬间移动的能力。褐色短发的男人连脚都没有挪动半分，就在弗拉乌的武器处于抛物线最高处的时候，忽然消失在原地，又忽然出现在弗拉乌的身后。那个位置离米卡杰很近，少年见状，伸手就想抓住对方，但比他的动作更快的却是数不清的银蓝色丝线，如同精心布置的蛛网，瞬间密密麻麻地包裹住整个房间，限制住了葛城的行动。

　　丝线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系魂的标志，而且极为锋利，哪怕只是轻轻地碰到边缘，也会在皮肤上留下一道清晰的血痕。葛城被控制在原地，动弹不得，藤蔓和奇怪的花倒是沿着丝线的路径，不受限制地生长蔓延开来。于是弗拉乌趁机转过腰身，重新举起镰斧，然而这位鬼神中的叛徒却轻轻一笑，长有细纹的眼尾顿时挤出几滴充满恶意的嘲笑。

　　“你们以为自己十年前是怎么有机会成为鬼神的？当然是因为我把上一任给解决掉了啊。所以你们真的认为自己有能力杀了我吗？哦对了，你该不会忘了吧，这把费亚罗廉之镰，也是十年前我好不容易从教会里取出来送给你的啊。”

　　不知道为何，最后说出那个“送”字的时候，葛城生怕弗拉乌听不到一般，刻意咬重了读音。这可能又牵扯到什么不为人知的过往，因为米卡杰能清楚地感受到，不良主教眼里的怒火在那个瞬间犹如一场激烈的宇宙大爆炸，立刻向四周喷射出熊熊的热量。这种野蛮而又磅礴的力量迅速注入肌肉，他一言不发，似乎是想用动作发泄什么痛苦的回忆，猛地劈向对方的头顶，可等他真的完全斩断了那里的丝线，葛城的身影却又早就化作泡影，消失在无尽的黑暗当中，不复存在。

　　只是这次，葛城再也没有出现在这个房间的任何角落——他彻底消失了，不知去向，唯独留下几句轻飘飘的话语，犹如雨雪后的闷雷，在寂静的空气里久久回荡。

　　“既然如此，我也没办法继续待在这里了。不过可以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第五区的那位费亚罗廉大人可是听话多了。那么各位，以后就战场上再见了。”

　　他最后这么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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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到这儿了（撒花）不知道有没有人猜到剧情会是这种走向哈哈哈哈哈之后黑鹰和教会联手似乎也说得过去了呢2333333哎不管不管，反正后面的剧情我又双叒叕没有想好，嘛，随缘随缘吧（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