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亡之人》丘比德

125、元帅之位

　　欧克家的大少爷是个笨蛋，这件事在毕业考试结束以后，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然而尽管如此，这并不意味着大少爷的父亲，也就是瓦卡巴·欧克大人也是个笨蛋。

　　换句话说，元帅率领的部队全军覆没，这一点实在是出人意料，甚至可以称得上是骇人听闻了。

　　“陛下，这是怎么回事？”

　　当皇帝陈述完毕之后，似乎有那么一瞬间，封闭房间里的灯光都停止了流动。细碎的灰尘在光束中混乱地飞舞，墙壁外的凉意慢慢地渗透进来，米卡杰注意到那个蓝宝石戴戒指的大臣收紧了手指，报告最上面的几张纸页就沿着力的方向，翻涌起层层的褶皱。或许贵族之间本来就存在着利益的争夺，欧克元帅的死可能对某些人有利，但这次事关重大，在座的每一个人都不禁谨慎地试探揣度皇帝的意思，试图在暴风雨来临之前，尽可能地保全自己的利益。

　　顷刻间，钟摆晃动的节奏一圈圈地消磨着每个人的灵魂。黎明前的夜晚还很长，没人知道对方正在考量着什么，倒是阿亚纳米看上去最为轻松地坐在会议桌边，不争不抢，只耐心地等待着内阁的家伙们给出准确的方案。

　　“实力，而非舆论，方能称雄世界，然而舆论却能瓦解实力。我们失去了一位为国捐躯的军人，这是我们的损失，我们应该为他哀悼，但我们更应该让这种光荣的牺牲燃烧出更加耀眼的余光。民众的愤恨会成为有利的武器，说不定这一次，我们就能借此机会，彻底销毁拉古斯的历史与文化，令帝国的威名真真正正地踏碎敌人的痴心妄想。”

　　于是没过多久，年纪最大的内阁成员咳嗽了一声，随之而来的苍老嗓音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如同教堂里的钟鸣，顿时引发人们不由自主的尊崇之心。他握着手杖，说的话语精致而又稳重，仿佛一切尽在掌控之中，却着实让米卡杰觉得脊背一凉，不得不吞了口空气，才驱散喉咙深处那股令人难以呼吸的错觉。

　　都说死神漠视生命，可比起神明，人类自己更加高高在上。少年忍不住偷偷瞥了眼某位死神大人，以为他会不经意地露出嘲笑的神情，但男人只是用他清冷的目光掸了眼刚刚发言的大臣，紫罗兰色的眼睛似乎倒映出世间万物，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承载进来。

　　“对了，快要过期的弹药也趁此机会都用掉吧，然后稍微加点税，再生产一批新的。加百分之五应该差不多吧？还有那些一毛不拔的商人，不如给他们加个窗户税好了。税收方面请大家放心。就是陛下，您的那位战争专家有什么计划吗？如果有计划的话，我们可以配合配合的。”

　　也许是被那些话激起了什么宏伟志向，紧接着，阿亚纳米身边一直保持沉默的大臣转了转手里的钢笔，便轻描淡写地定下了一系列的措施。他看上去漫不经心，倒是身后的秘书立刻拿起笔，一丝不苟地把自己上司的话统统记录下来，生怕漏了哪个字，导致新的政策无法落地实施。

　　“哼，那个神出鬼没的家伙……自从舞会之后朕就没见过那家伙的影子了。”

　　结果没想到对于臣属的反问，皇帝冷笑了一声，随后便不满地抱怨了起来。他们口中的战争专家并不是一个官职的名称，米卡杰此前从来没有听说过，不过听上去应该是个非常重要的人物，竟然连皇帝都对那个人摆出无可奈何的态度。可以说，即便是某位死神，也老老实实遵循着人类制定的阶级观念，如今巴尔斯布鲁克帝国能冒出一个比黑鹰的参谋长还要狂妄的家伙，这件事实在是太稀奇了，稀奇到少年压根就想象不出来那位战争专家能长成什么恐怖古怪的样子。

　　“至于税收的事情，你回去以后拟定一份详细的方案，后天审议会上再说。第五区动乱的事情不能再拖了，必须立刻解决，海德里希卿，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密室里的大臣并不多，很快，皇帝就把他的目光抛向了离他最远的银发男人身上。此时，灯光均匀地铺洒开来，阿亚纳米正冷静地凝视着桌面的木材纹路，等到皇帝提到他的名字，他才稍稍转动脖子，在众人视线纷纷退缩的同时，如同逆流而上的游鱼，平稳地接住了来自皇帝的浪涛。

　　之后他动了动口，用低沉的嗓音，把遍布荆棘的问题搓揉成一团云雾，彻底吹散在冰冷的夜晚。

　　“陛下您心中已经有所决断，所以您只需要下达命令，黑鹰就必定会为您攫取到您想要的那颗果实。”

　　只要提到战争，缩在城堡里指点江山的贵族们都立马收敛了声息，生怕自己一不留神就让皇帝注意到自己，然后把亲临前线的危险任务给丢了过来，唯有阿亚纳米仍然坐在那里不为所动，连眼睛都没眨一下。这种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米卡杰悄悄抬起头，看了眼男人充满肃杀之气的背影，就莫名觉得自己这位坏到家的上司突然形象高大起来，全身上下似乎还泛动着一圈神圣的光辉，就差再来几名光着屁股的小天使，围着他洒一边唱歌，一边抛洒出一堆沾留有露水的鲜花。

　　想到这儿，数不清的鸡皮疙瘩顿时浮现在少年的胳膊上。米卡杰忍不住顿了顿笔头，拼命打消自己不合时宜的念头，没有发现首席上的皇帝已经压下了眼睫，如同计划捕食的鹰隼，还没有展翅，就开始盘算如何瓜分猎物的血肉。

　　“哼，当初把你从八号监狱里捞出来，为的就是能在这种时候派上用场。”

　　古朴的房间内，人们衣服上的宝石装饰流光明灭，如同翻飞的蝴蝶，在名利场上流连忘返。随后，皇帝停顿了片刻，放低了音量，嘲讽似的话语就顺着嗤笑的尾音，跌落在地面的绒毯之上。他慢慢地向后靠去，睥睨一切，但在此过程中没有看向阿亚纳米，也没有注视在座的任何一个人，只是把目光凝聚于虚空中的某一点，仿佛早已望见了帝国那充满荣光的未来。

　　黑鹰是皇帝陛下一手创办的，据说是一时兴起，所以没有处决那些黑魔法师，而是把他们圈养起来，成为了巴尔斯布鲁克帝国最锋利的军刀。那时候米卡杰不到五岁，不清楚当年发生过什么，也从来没听说这位臭名远扬的参谋长竟然曾被关过监狱，最终还是被皇帝陛下捞出来的。少年坐在角落里，不禁抿了抿嘴，努力憋住想笑的冲动，但很快又被皇帝接下来的话吓得赶紧绷直了身体，脸上的笑意瞬间烟消云散。

　　“有罪的人就应当让有罪的人来处理。海德里希卿，在这场暴乱结束之前，朕会允许你代理元帅之位，将威胁帝国统一的不安因素统统绞杀。”

　　顷刻间，随着话音的歇落，不止是米卡杰，就连其他内阁大臣们都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睛，一时间失去了对表情的恰当管理。毕竟部队里出现一支由黑魔法师组成特殊作战单位，这早就引起了教会的不满，如今还要让黑魔法师把控如此重要的职位，恐怕到时候连平民和贵族都要联合起来抗议示威了。

　　这么反常的决定往往意味着危险的来临。金发的少年不由地愣了一下，然后在本子上一个字接着一个字地记录下皇帝所说的话，大脑却开始飞快地运转起来，试图从平平无奇的字词中寻找到蛛丝马迹，从而摸清参谋部正在面对怎样的挑战。

　　“陛下，请务必慎重。积累威信不必急于此时，这样会让局势变得更加动荡的，实在是得不偿失啊。”

　　“是啊，我记得第一舰队应该有更合适的人选。欧克家应该还有人在部队里服役，又或者其他的贵族？反正我们现在没有必要因为这个和教会那边彻底翻脸。”

　　当然，和年轻人一样感到困惑的，还有在座的所有内阁大臣们。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一刻，泛有暖色的灯光把所有人的脸都映照得格外难看。光影在人们之间穿梭不停，只见刚刚提出窗户税的那个人深深地倒吸了一口凉气，接着就当是黑鹰的长官不在场一般，以较快的语速倾泻出自己的观点。而几乎同一时刻，其他的大臣也各自附和了几句，吵吵嚷嚷的，试图以人数的优势逼迫皇帝撤回这道荒唐的命令。

　　米卡杰能听出来，他们不单单是在担忧元帅之位会被一个没落的贵族占去，更害怕黑魔法师得到这个位置之后，会渐渐摆脱控制，以绝对的实力推翻他们的统治。不过实话实说，这种担忧不无道理，毕竟黑鹰在战场上经常敌我不分，谁也不敢保证黑鹰以后就不会把枪口对准要塞内部，甚至是发动政变，夺取皇位。

　　然而尽管如此，少年一开始依然觉得这些政客们实在是多虑了——这么多年来男人一直待在要塞里，兢兢业业地完成自己的工作，日程表排得满满当当的，压根就没有时间，也不屑去考虑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而且如果想要政变，凭黑鹰的战斗力，他早就动手了，怎么可能待在这里，被军部压榨成忍气吞声的工作狂。可当米卡杰瞥了眼会议桌边不动如山的银发男人，回想起当初他在坦白身份时的执拗，又猛然发现，如果哪一天，男人认为自己必须坐到皇帝的位置，才能使自己的神躯复活的话，那么他好像确实会立马盘算起政变的事情，不给任何人留下回旋的余地。

　　刹那间，某种深深的无力感在少年的心里掀起阵阵波涛。他没办法为阿亚纳米辩护，只能任由把控话语权的大臣们争相揭发黑鹰的累累罪行，就像是被人强行拉到电影院，观看一场早就知道剧情的悬疑电影，中途又不能离场，只能偷偷捂着嘴打了几个哈欠，以此来缓解全身翻江倒海似的疲惫感。

　　“如诸位所见，我们现在对第五区的事情几乎一无所知。特殊情况自然需要特殊的处理方式，所以放心好了，之后的问题朕自然有办法解决，等这周的例会我们再详谈。”

　　那一边，皇帝听完所有人的议论之后，显然失去了耐心。只见他拧着眉，深深的沟壑顿时拥挤在一起，使面庞多了几分严厉的神色。之后他缓慢地呼出胸腔里的浊气，随即用折扇敲了敲桌面，叫停了大臣们的发言，领口上装饰的细软绒毛也就如同被风吹折的新草，屈服在皇帝的威严之下。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再反驳就有失分寸。于是密室瞬间安静下来。混迹于政界中的贵族们都不傻，他们扭过头，注视着这个国家唯一的掌权者，即便有再多的不满，也都只能暂时压下心头，屏气敛声地接受了皇帝陛下的最终决断。

　　皇帝便顺理成章地把这个烫手职位丢给了银发的男人。

　　“这件事就交给你了，阿亚纳米·海德里希，不要让朕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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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磨叽完了23333漫画里阿亚虽然被认为是下一任元帅的人选，但终究没有等到真正被任命的那一天，这里就满足一下自己的脑洞好嘞（捂脸笑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