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亡之人》丘比德

124、死亡的讯息

　　一般来说，皇帝亲自召开的会议并不少见，但是参会人员基本只有各位内阁大臣们而已，即便要讨论军事方面的部署，也会直接与帝国军元帅商讨，并不会特地传召军队的将官。

　　但这次开会却直接叫上了阿亚纳米。

　　虽然某人身上背负着帝国第一天才的名号，也是军队首屈一指的参谋，但光是第一舰队就有十几名将官，论资历和家族背景怎么也排不上他。所以米卡杰第一反应是觉得奇怪，认为可能是皇帝想翻旧账，以开会的名义找男人的麻烦。可当他猛地坐起身子，再次同阿亚纳米确认之后，少年才发现自己的上司镇定到就像是去参加一场舞会似的，举手投足之间满载着从容与淡然。

　　倘若真的有危险，以这家伙的智商，绝对不会觉察不到，甚至有可能早就想好了几套反制措施，来确保自己的利益不会受到伤害。想到这儿，米卡杰不禁挠了挠后脑勺，没有再多说什么，便跑回卧室换上熨烫好的军装，迅速切换进副官的状态。

　　至于这场紧急会议，和少年之前猜想的差不多，是在史都华德宫内的议事厅举行的，也就是几百年前内阁开会时的密室。那个房间象征着帝国权力的中心，米卡杰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能够接近那里，而这次，他跟在阿亚纳米的身后，径直穿过中央大道，真正走进了所谓的名利游戏场。

　　按照历史书的记载，史都华德宫千年前就是巴尔斯布鲁克国王和女王居住的王宫，后来统一战争过后，领地得到扩张，又增加了两座翼楼和好几座外围宫殿，将行政区和生活区分隔开来，这座灰色的宫殿才正式成为帝国皇帝和女帝专门处理政务以及接待外宾的地方。

　　那里，高耸的立柱支撑起宫殿的穹顶，从天上倾压下来的神圣感就像是冰冷的瀑布，让人不由自主地收敛了声息，用黄金描摹的线条则流畅地游走在目光所及之处，经过灯火的照耀，闪烁着星河般的光泽。王室的徽章悬挂在正门之上，是盘踞成圆形的蛇。秘书官似乎在那里等候多时，他冲着阿亚纳米行了个礼，随后就上前带路。但米卡杰落在后面，明显注意到那人步履匆忙，超过了礼仪接待时应有的平均速度，看上去确实事态紧急，需要立刻将参会人员带去指定场所。

　　“请随我来。”

　　很快，在皇家骑士的注视下，秘书官推开一扇大门，门后是一条不太长的走廊，走廊贴着香柏木的护墙板，没有过多的装饰，也没有窗户，尽头又是一扇紧闭的大门，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内阁密室。这次出席会议，阿亚纳米并没有带参谋部全员，只带了自己的副官，秘书官回头瞥了眼金发少年，便沉默不语地站到一边，示意门前把守的骑士再次确认他们身上没有携带任何不应该出现的武器和录音设备。

　　当然，那名骑士对于米卡杰来说再熟悉不过了。他穿着一丝不苟的白色礼服，不知道是不是傍晚广场处刑的影响，看上去仍然是不太开心的样子。淡淡的阴影洒在冰蓝色额的眼眸中，巴尔弗站在门边，上下审视了下阿亚纳米，之后略显敷衍地检查两个人的身体，就摆了摆手，做出了安全的证明。

　　秘书官也就点点头，为他们推开了通往议事厅的大门。

　　于是，随着屋内光照的溢出，一间不是太大的密室慢慢地呈现在少年的眼前。没有窗户的房间四四方方，铺满了整张暗红色手工编织地毯。一张长桌摆放在正中央，占据了绝大多数的空间，比起宴会厅的桌子，这张会议桌的桌面没有摆放任何装饰，光秃秃的，只有规律排列的大马士革花纹雕刻在桌角，于隐秘处沉淀着千百年来皇室见证的所有风霜。

　　除了首席以外，桌子的两侧各有两排座椅，分别坐着参加会议的内阁大臣和随行秘书。米卡杰不认识这里的任何人，但他清楚，这些人依靠血缘关系，世代占据着崇高的位置，就像是守护古老洞窟里的巨龙，用庞大的身躯隐藏身后无尽的财富。这一刻，灯光明亮，仅剩的两个空位位于桌子的末端，作为掌握实权的贵族，他们用余光打量着新闯进来年轻人，构建起一道无形的屏障，但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的波动，不做欢迎，也不示轻蔑，仅仅是看这一个动作，就充满了他们引以为傲的自矜。

　　皇帝还没有到场，内阁大臣们在等待两人的主动退缩，但阿亚纳米只是平淡地扫了一圈，便视若无睹地坐了下来。少年有样学样，朝着所有人微微欠身致意，也就跟着坐到了男人的身后。

　　那些大臣们见状，轻咳了几声，纷纷收起目光，像是刚刚什么也没做似的，彼此之间自然而然地继续着他们之前的闲聊话题。直到礼仪官宣布皇帝陛下的莅临，密室中的所有人才全体起立行礼，暂时抛下隔阂，朝着他们的最高统治者致以最诚挚的敬意。

　　这是贵族们的老套路，试图用这种无形的压力逼退不受欢迎的异己。不过米卡杰没心思搭理如此无聊的冷漠——皇帝已经从另一扇门走进房间——那是一个浅金色短发的中年男人，披着白貂皮镶边的绛红色披风，几乎遮蔽了厚重的长袍，使他的身形看上去更加结实魁梧。那一瞬间，密室静悄悄的，只见他目不斜视地走到首席的位置，缓缓坐下，衣服上的金属装饰则随之发出清脆的声音，如同被风拨动的风铃，在人们的耳畔回响着袅袅的余音。

　　“都坐吧。”

　　之后，等所有人都行完礼，皇帝便懒洋洋地支起胳膊，以极为寡淡的语气结束了这个漫长的环节。米卡杰敛起眼睫，没有过多地打量面前的皇帝陛下，只是飞快地瞟了眼离自己最近的阿亚纳米，见他依然保持着从容不迫的心态，这才放心地坐了下来，并努力保持住最低程度的警戒状态。

　　而当今的皇帝陛下却冷哼了一声，然后一边用象牙折扇敲击着手心，一边意味深长地巡视着在座每一个人脸上的表情变化。

　　“最近的事情，想来诸位或多或少都了解一些，朕就开门见山了。皇女遇袭，至今昏迷不醒，虽然朕已经严惩了凶手，但这个国家最脆弱的时候，却有暴徒妄想颠覆皇权。叫你们过来不是为了别的，就是来问问你们，面对如此内忧外患的情况，诸位有什么建议？”

　　被刻意拉长的音节沉甸甸地凝固在空气之中，虽说是征询意见的提问，但透过那双豺狼虎豹般冷冽的眼眸，却能感受到这个问题背后其实早就埋好了标准的答案。

　　这就像是一场充满仪式感的戏剧，由光彩夺目的主角开了头之后，只要等配角们按照剧本说出所有台词就够了，甚至连演技都不做多余的要求。无论是之前的御前审判，还是阿亚纳米和巴尔弗的态度与说辞，都给米卡杰打好了预防针，少年不禁低垂下脑袋，见怪不怪地等待着下一个角色的华丽登场。

　　果不其然的是，没过五秒，坐在落地灯边的一位大臣就掏出手帕，擦了擦脸颊上莫须有的汗珠，接着便义正辞严地提出了皇帝想要的答案。

　　“陛下，原本按照继承法规定，在皇女成年之时，代为执政的皇帝需要将政权归还给继承帝位的皇女殿下。但如今皇女殿下昏迷不醒，无法承担统领帝国的重任，又面临战争的危机，人心惶惶，如此看来稳定政局才是首要目标。作为司法大臣，我认为陛下应当立刻宣布国家进入紧急状态，并提出□□，延长执政代理的期限直至皇女有能力独当一面。”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由皇帝继续执政确实是现在最好的解决方法，但之后何时还权，那就不好说了。或许这个国家真的要从女性掌权的传统中彻底走出来，米卡杰并不清楚这到底是不是好事，不过他也管不着，毕竟大家都明白，执政权问题只是本次会议的一个开端，后面还有更大的事情等着皇帝公布，否则也没必要设置那么高的安保级别，还特地把陆军参谋长给拉过来。

　　“那这件事就交给你了，阿伦德尔卿。”

　　对此，离皇帝最远的阿亚纳米则和以前参加第一舰队的会议时一样，笔直地坐在那里，别人没有提到他，他就一直保持着沉默，如同不存在的幽灵，安静地注视着眼前上演的所有荒唐。密室里的其他大臣也秉承着速战速决的原则，没有提出任何异议。坐在首位上的皇帝便毫不意外地换了个更加慵懒的坐姿，没有多加议论，而他那双草绿色的眼睛始终波澜不惊，仿佛早已发现灯塔的航船，正要驶向那片象征着胜利的港湾。

　　议事厅里因此陷入短暂的沉寂，所有人都凝住呼吸，直到皇帝抬了抬手，示意自己的秘书官把资料发到每一位大臣手中后，大家才勉强活动了下胳膊，哗哗地翻阅起之前未曾见过的文书。

　　先前还算轻松的氛围也随着纸张的声响，化为一道道的折痕，深深地雕刻在众人的眉宇之间。

　　“你们，说说吧。”

　　文件一份大概只有七八页，所以这种各自阅读的时间没有持续太久，很快，皇帝用指尖叩了叩桌面，打断了密室里欲言又止的诡异氛围。那些资料没有发给旁听的秘书和副官，米卡杰不知道这些人在紧张什么，只能停下记录会议的笔头，偷偷向阿亚纳米使眼色，希望对方能透露点消息给他。结果没想到那个男人仿佛看穿了他的意图，用余光轻轻扫了一眼，就直接合上了自己手上的那份报告，愣是半个字都没有让他偷看到。

　　与此同时，一个戴着眼镜的大臣率先开口，而他戴着蓝宝石戒指的右手则死死地压在资料上面，像是压住了熄灭的烟灰，不允许留出任何可供死灰复燃的余地。

　　“陛下，第五区局势的动荡再怎么说也只是贱民们的骚动而已，不成气候。拉古斯战争结束以后，不是也经常有这种小摩擦么，更何况这次，我们已经让欧克元帅亲自去处理了，相信再给他一段时间就能彻底解决的。”

　　说完，那个男人故作轻松地靠在椅背上，只是他的那只手却仍然不肯挪动半分。倒是他旁边的一位大臣轻蔑地冷哼了一声，随后满不在乎摸了摸胡子，接上了对方的看法。

　　“都十年过去了，那些贱民还死心不改，亏财政每年都拨款维护收容所，给那些不懂感恩的拉古斯遗民生存下来的机会。我们早已仁至义尽，陛下，不如趁此机会，直接宣布取消这项救济，省下来的钱还可以纳入国防开支，让我们的军队更加强大。”

　　或许他的话戳中了那些贵族心中的傲慢，其余的大臣们听到后纷纷点头表示赞同。而米卡杰也听出来了，那份资料里记录的应该是有关前段时间第五区暴乱的事情，可能是前线镇压部队传回来的作战报告，也有可能是对于未来作战安排的请示。对于帝国军来说，这种事情时有发生，甚至已经形成了程序化的应对模式，就连米卡杰在军校读书的时候，都经常从泰德那里听说他被征召到前线参与镇压的事情。

　　但如果仅仅只是这种程度的军事部署的话，皇帝应该直接向军部下令就可以了，费时费力地召集这么多大臣开会实在没有必要。而且身为作战经验丰富的军人，阿亚纳米的态度看上去也不太正常，他似乎嗅到了什么危险的气息，不同于安特沃尔特作战会议上的漫不经心，此刻他微微皱起眉，沉闷的表情像是凝聚了大雨前的乌云，表现出与其他贵族们不一样的慎重。

　　密室的会议桌上，那些人还在你一言我一语地埋怨着贱民们的愚钝，于是皇帝阴沉地扫视了一圈，显然对大臣们的态度不甚满意。只见他忽然拢紧折扇，用扇骨敲打了一下桌面，巨大的声响便瞬间压制住了所有人的话音，如同一阵响雷，把空气都撕裂成碎片，让人难以正常呼吸。

　　接着，坐在首席上的男人咬着牙，几乎一字一顿地念出了此前从来没有没有公开过的情报。

　　他说。

　　“你们手上的是两天前传回来的报告，也是最后一份，至此以后整支部队都杳无音讯。直到刚刚，朕派遣的人回来告诉朕——”

　　“朕的元帅已经战死沙场，而那支镇压的部队也在昨天随之全军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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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开始写主线剧情了，虽然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了哈哈哈哈脑子宕机了（安详）就愉快地给元帅大人热盒饭好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