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亡之人》丘比德

115、虚假的风平浪静

　　巴尔斯布鲁克帝国从千年前开始，就是一个由女性统治的国家。

　　这倒不是因为女性地位的跨越式发展，而是因为作为国之重器的拉斐尔之瞳似乎偏向于选择女性作为寄宿操控者，所以掌握了绝对力量的皇室女性继承人才掌握了绝对的话语权。这种另类的模式就像是一节突然冒尖的竹笋，以势不可挡的劲头扎根在男性主导的世界当中，最初还有很多闲言碎语，但后来慢慢就成为了一种习惯，以至于这么多年来，身为女帝伴侣的皇帝反倒成为了一种装饰，只有在女帝去世，且继承人尚未成年的空档期内，才能够成为名副其实的摄政皇帝，以威严的姿态掌握住那颗只属于他的王权宝球。

　　正因如此，米卡杰花了很长时间才反应过来，如今皇帝陛下谋害公主殿下的说法究竟来自于何处——不是什么深仇大恨，也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其实单纯就是童话故事里最常见的那种对权力的贪恋与渴望。而且人们似乎很喜欢这样的故事，即使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也能用猜测的语气，把具体的情节有头有尾地讲述出来，任何一位听众听了，都要忍不住地赞同，然后再增加一点自己的独特见解，转头传给下一位听众，这样即使是编造出来的假故事，到了第三个听众那里就成了真的。

　　米卡杰不太喜欢这样，也不决定要这般草率地做出结论。

　　而另一边，阿亚纳米在和七濑聊完之后，没有做任何的逗留，就立刻动身前往了休息室。一路上冷光倾泻，没有任何人指引，男人沉着脸，像是产生了什么不好的预感似的，以最短路径径直走向靠近大厅的房间，步伐干净利落，没有掺杂丝毫停顿，就连军装的下摆都在他的身后扬起了黑色的浪涛。

　　焦躁不安的阴云莫名其妙地攀上唇角，而当他猛地推开磨砂的玻璃门，张开目光搜寻自己副官身影的时候，米卡杰正舒舒服服地坐在休息室的真皮沙发上，一边喝着热气腾腾的茶水，一边翻看着关于公主伤势的鉴定报告书。

　　“嗯？事情都谈完了？”

　　休息室的整体空间并不算大，除了一张玻璃茶几和配套的沙发，就只能容纳下一截安置了水槽的台面。角落中的阔叶绿植在地砖上投下庞大的阴影，无所事事的骑士团副团长独自霸占了靠门的单人扶手椅，像是沙滩上度假的螃蟹，懒洋洋地伸展着四肢，挡住了过道。靠墙的那边，听到动静的少年则放下手里的一次性纸杯，很快抬起眼睫，琥珀色的眼眸瞬间倒映出男人修长的身形，平静中还泛动着一丝惊讶，仿佛并不明白对方怎么突然表现得如此急切。

　　对此，阿亚纳米微微眯起眼睛，慎重地盯着米卡杰打量了片刻，随后才慢腾腾地用鼻音吐出一个表示肯定的浊音。

　　“哈，这副不情愿的样子，就好像是谁拿着刀逼你回答一样。”

　　尽管休息室用玻璃代替了普通的墙面，增加了空间的延伸感和通透感，但随着人数的增多，紧凑的布局还是让房间里空气的流动显得局促起来。巴尔弗似乎被这份压抑感弄得心烦意乱，顾不上所谓的优雅，便晃了晃脚尖，抓住参谋长眼底短暂的迟疑，就像是抓住了小偷，立马酸溜溜地嘲讽一番，属实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对此，阿亚纳米只扯了扯嘴角，没有理会，或者说已经懒得搭理了。说实话，如果这么闹腾的是某位太阳镜少佐，男人惯用的皮鞭可能就要出动了，只可惜是个无关人员。感受到冷冽气场的米卡杰忍不住瞥过眼瞳，深深地看了看那位骑士大人，突然有点感谢命运之神没有让巴尔弗成为黑鹰的一员，否则参谋部每年的预算应该都要花在修缮玻璃和高空抛物的赔偿之上了。

　　“看完了？有确定下一步的计划么？”

　　茶几上，两杯滚烫的茶水各自缭绕着湿润的薄雾，氤氲了每个人的视线。也许是嫌弃挤进狭窄的过道实在麻烦，阿亚纳米没有再靠近金发的少年，而是停留在门口，任凭沉稳的气息渐渐寻回路径，如轻纱般重新披戴回他的肩头。与此同时，银白的发丝被帽檐下的阴影压入深邃的虚空，男人沉默地调整了一次呼吸，随后就把白衣骑士当做了空气，并摆出检查作业般的态度，把话题丢还给自己的副官。

　　说来也很奇妙，虽然调查凶手的任务米卡杰基本全程参与，但作为上司，阿亚纳米并没有强行把自己的观点灌输进少年的脑海当中，却像是提供建议的旁观者，在把控流程的基础上，给予恰到好处的引导。尽管知道这么做是想后期方便把功劳堆到副官身上，从而给他赚得特赦令，可因此拥有自主权的米卡杰还是要承认，自己很喜欢这种相处模式。

　　“嗯，大概能缩小调查范围，将嫌疑人目标群体优先锁定在皇宫内部的女性和未成年男性身上。让情报部先根据这个进行初步排查，后续有疑点再跟进。”

　　于是少年站起身，眨了眨眼睛，客观冷静的话语便从他的口中奔流而出，俨然一副干练的姿态。军装的黑色凝聚成大面积的深沉，之后他紧紧地注视着银发的男人，腰身挺直，毫不退缩，眼尾更没有染上带有个人情绪的色彩。

　　半躺在扶手椅上的巴尔弗则抬起眉毛，懒洋洋地活动了下身体，身下柔软的皮革便在摩擦和碾压中发出一阵嘎吱嘎吱的声响。

　　“嗯。”

　　然而这次，面对副官的陈述，阿亚纳米没有做出任何有效的评价，让人琢磨不清他到底是真的认同少年的计划，还是在敷衍了事。米卡杰隔着不远的距离，仔细地观察了一下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瞳，可无论他如何努力，都没办法从中发现任何异样。那层与生俱来的淡漠就好像彻底融入血液之中，蔓延出冬季的冰霜，把所有不应该别人知道的想法统统冻进海底，一点波浪和端倪都不曾显露。

　　这正是米卡杰感到最恐惧的事情。

　　他不担心男人会嫌弃他，也不担心自己丢掉工作会怎么样，他只是担心这位跨越了漫长时光的灵魂利用年轻人的信任和无知，肆意地做出隐瞒，从而打造出虚伪的风平浪静。可是没有哪一种关系会在这样的粉饰太平中长存于世，所以实话实说，几分钟前，当少年看到档案室里的那些资料的时候，他确实感觉到有一股暴风般的震惊和愤怒席卷了自己的大脑，就连指尖都是冰冷颤抖的。他不敢相信，自己的挚友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被进行了那么长时间的实验，而自己的上司作为实验的执行人之一，明知道两人的友谊，却依然没有透露过半个字。

　　正常来讲，如果可以回到两人没有确定恋人关系的时候，那么米卡杰觉得自己应该会立刻冲回去好好质问一番。但他这次偏偏愣在了原地，彷徨的灵魂像是被丢进了地狱的火湖，陷入更加复杂的煎熬。

　　毕竟从旁观者的理性角度来说，实验的事情属于机密，就连皇家骑士团副团长都毫不知情，看上去应该是设置了最高级别的保密工作。阿亚纳米没有泄露任何相关情报，这是他的责任和义务，就像是重生前男人为了追捕泰德而扣押了自己，那完全就是他工作的一部分，少年其实根本指责不了分毫。更何况没有任何一条法律规定，一个人必须要保证自己恋人的朋友的安全，或者必须要在自己恋人的朋友受到伤害时，及时伸出援手，并履行告知家属的义务。

　　帮助朋友终究是一件私事，若是因此撕破脸皮地胡闹，倒是米卡杰成了不明事理的那一方。

　　所以那时，少年叹了一口气，强迫自己从无处发泄的烦躁中静下心来，然后按照那些实验报告上的日期，将记忆的飞羽追溯到奥特沃尔特战争的大雪纷飞，并沿着羽管的方向，慢慢地向后梳理。从基地中爱德华所说的失踪，到后来柯纳兹露出古怪表情后说的那句畏罪潜逃，总之他回忆了很久，才猛然发现这不仅仅是隐瞒的问题，而是谎言的种子从那时候开始就已经被悄悄种下。

　　但是目前还并不知道，阿亚纳米到底是自己带头牵了这个局，还是因为更高级别的命令，才被迫参与到这项计划之中。这两种情况有着本质上的区别，在觉察到这个关键点的同时，少年身体里那无处安放的焦虑也就像是一只涨满水的气球，轰然爆裂。仿佛全身的血液都被抽走，米卡杰扶着档案柜，闭上眼睛，一边劝说自己耐心下来，一边在巴尔弗好奇的注视下，盘算着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那您那边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不过此刻，惨白的灯光弥散开来，平复好心情的金发少年露出一个自然的微笑，仿佛他从来没有去过档案室，也从来没有看到过那些写着男人姓名的实验汇报。比起亲自戳穿这场谎言，他更希望对方能主动且坦诚地承认这一切，这样的话，米卡杰觉得自己可能还会说服自己，认为男人可能真的是被动参与其中，只是出于保密协议的考虑，或者担心自己冲动行事，才一直保持沉默，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于是，意有所指的话语黏着轻微的鼻音，在拥挤的休息室里渐渐地歇落。杯口的热气没能温暖指尖，米卡杰合上文件夹，控制住紧张跳动的心脏，然后同往常一样，真挚地凝视着他的恋人，期待对方能读懂自己话中的含义，并说出自己希望的那些话。

　　然而那个男人仅仅停顿了片刻，就像是松开手中的风筝那样，轻轻松松地给出了最简单的回答。

　　“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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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五一快乐！不知道米卡杰现在的反应是不是在大家的意料之中……ummmmm我也考虑过会不会立刻冲过去质问阿亚，但最终写不下去，反而是现在的这种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然后等待对方亲口承认的反应更加顺畅（安详）所以如果ooc的话真的很抱歉，赶紧溜了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