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亡之人》丘比德

108、比恶魔更加恶魔的恶魔

　　事情是怎么一步步走到如今的局面的，没有人能想得通，不对，应该是没有神能想得通。

　　作为系魂在人类中的代理，以及曾经哈乌赞家的家主，卡斯托鲁微微皱起眉头，镜片后的目光便竭力地穿透面前的黑暗浓雾，去挖掘所有事情的真相。此刻，审讯室墙壁上的纹路相互交错蔓延，密密麻麻地组合成费亚罗廉之印的图案，散发着淡紫色的荧光。不过虽然说是光，却像是萤火虫尾巴上微弱的星星点点，没有把空间照亮分毫，反而将四周的昏沉衬托得更加深邃，甚至让人产生出一种喘不过来气的错觉。

　　当初拜托兰瑟前往霍普鲁克要塞进行调查，却没想到，还未等他收集到有用的信息，教会里遗魂的雕像就悄然崩塌，和十年前契魂的雕像一样，成为了尘封于高塔之中的无声废墟。灰尘肆意地飞舞在空气中，遗魂的气息就此消失了，卡斯托鲁拿到手的，只有遗魂通过圣奥古斯特大教堂寄回来的唯一的一封信。

　　信上说，他与一位同伴重新取得了联系，打算送一个少年回到教会。

　　也许信件是仓促之间写下的，所以除了这几个字，没有更加详细的阐述。最开始的时候他以为兰瑟说的那个少年就是他们之前碰到的金发少年，但后来拉普拉多鲁反复读了好几遍，才敛起眼睫，否定了这个猜测。毕竟大家都知道那个孩子，如果真的是他，兰瑟肯定不会使用“一个少年”这样模糊的称呼来进行指代。

　　这也就让留在教会里的三人更加好奇第一区究竟发生了什么。当然，卡斯托鲁也不得不承认，在费亚罗廉已经悄然苏醒的重要关头，让兰瑟独自前往霍普鲁克要塞确实过于草率，或者说自己完全低估了那位死神转世的实力。于是在意识到这一点以后，几乎没有任何反对，他们三人一致同意前往初代七鬼神的中枢墓地，希望能通过那里的历代信息记录找寻到另外两位尚未露面的鬼神，集中一切力量来消除隐患。可万万没想到，当他们提着灯，最终站定在醒魂和消魂的记录墙前面的时候，才发现那两面墙上的所有记录都在拉古斯战争后被彻底清除，只剩下相同的两句话。

　　军方有奇怪的举动。暂需继续侦查。

　　特意抹掉个人信息，这意味着醒魂和消魂在十年前就已经觉察异样，潜伏进了霍普鲁克要塞。而经过这么多年，这两位没有任何消息传递回来，他们可能早就埋伏在帝国权利中心，默默地监视着一切却又无法轻易同教会取得联系，当然也有另外一种可能，就是他们彻底地背叛了鬼神的使命，转而投靠向费亚罗廉，坠入不可挽救的黑暗当中，无法自拔。

　　如果兰瑟还在的话，尚且可以通过遗魂的力量回到过去，去检查一下十年前醒魂和消魂在抹除信息时是否留下了带有指向性的蛛丝马迹。但如今他们三位对此无能为力，除非找到醒魂和消魂，才能了解复杂局面后被隐藏的真相。而这也就代表着他们必须动身前往第一区，去直面风险，直面那个胆敢直闯教会的银发男人。

　　七鬼神的首要任务不是消除黑暗，而是监视费亚罗廉，将费亚罗廉彻底扼杀在黑暗的温床中，再也无法复活。

　　幸运的是，通过兰瑟的信可以得知至少有一位鬼神确实待在霍普鲁克要塞，而且大概率是值得信任的。卡斯托鲁没费多少力气，就依靠自己生前作为哈乌赞家家主的经验，弄到了公主生日舞会的邀请函，顺便还给弗拉乌和拉普拉多鲁交代了一下舞会的流程，倒是拉普拉多鲁在照顾他的花园的时候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突然停下手里的动作，然后微微地叹了口气，满脸忧虑地告诉卡斯托鲁，这次去联系另外两位鬼神的行动恐怕不会太容易。

　　事实证明确实不太容易。

　　“很抱歉，你的这个猜测并不成立。因为不管你信不信，很久以前消魂就已经失踪了，所以我们根本不会和消魂联手袭击这个孩子。”

　　魔法纹路仍在细细地流淌，是特地为了囚禁鬼神而制造的存在。卡斯托鲁抬起眼，凝视着自己面前的银发军官，没有丝毫的畏惧，毕竟论起杀人，自己手上所沾的鲜血并不比任何一名军人少。当然，他没有说出墓地里两位鬼神留下的讯息，也没有说明他们这次前来其实是为了寻找那两位鬼神的下落——这些都是足够动摇人心的情报，他在为拉古斯王室提供暗杀服务的时候就已经明白，敌人是绝对不会放过任何机会来弄垮你的，所以无论自己团队内部有多少矛盾，都不能大大方方地展示给对方看。

　　至于那个男人信不信，就不是卡斯托鲁能够左右的了。

　　“不过如果真的是消魂袭击了这个孩子，想必有他的理由。或许他正是因为知道了这个孩子身上的奇怪之处，所以才决定动手的。”

　　之后卡斯托鲁轻轻地笑了一下，便以坦然的姿态说出了内心的想法，而且他隐约有种感觉，觉得消魂可能就是那时候与兰瑟联系上的同伴。除此之外，当初少年在教会里的诡异情况，以及被男人全力营救所体现的重要性都十分可疑，他还想借此机会套一下话，试图挖掘出少年身上隐藏的秘密。于是他调转目光，顺其自然地审视着那名穿上军装的金发少年，结果发现他真就面露难色地望了望他身边的阿亚纳米，看上去是一副想解释但又不知该不该解释的尴尬模样。

　　由此看来，这个秘密果然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秘密。善于察言观色的年轻主教不禁沉下心情，脑海里开始对少年的真实身份产生了各种各样的猜测，然而还没等他整理出一条合适的思绪，那个少年突然无奈地揉了揉头发，露出了窘迫的笑容。

　　“如果您是想问教会里的事情的话——其实是那家伙嫌我太弱了，所以就偷偷安排了个使役魔保护我来着。我真的就是一个普通人，不是黑魔法师，更不会黑魔法……呃，除了一句弥撒仪式中不太重要的赞美词？那，那我保证，保证这辈子绝对不会再念出那句的了，这样可以了吗？”

　　那边，少年一边说着，还一边控诉似的指了指那位此前一直保持冷漠表情的银发军官。而卡斯托鲁不禁眯起眼睛，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竟然发现那个男人在少年提出保证申明的那一刹那，紫罗兰色的眼睛里倏地掠过一丝质疑，而且质疑中还掺杂着些许遗憾和惋惜，着实让人有点摸不着头脑。

　　“哈哈，你以为这么说我们会信吗？”

　　弗拉乌被另一个控制镰斧的结界禁锢住手臂，这么长时间下来消耗了不少体力，但即便如此，他好像也不愿意相信这种答案。金色的发丝张扬地拂过额角，他在沉默了许久之后忍不住干笑了两声，眼尾都因此抽搐了两下。说实话，那笑声就像是被丢进沙漠暴晒了七天七夜的海胆，浑身都是干瘪的刺，卡斯托鲁是第一次知道弗拉乌能发出如此毛糙的噪音，他不禁愣了一下，随后又摸了摸耳廓，酒红色的眼瞳深处甚至因此猛地泛动起一丝涟漪，完全无法自行平息下来。

　　毕竟少年口中的答案和大家预想的实在相差太远，这种强烈的落差感瞬间填满了胸口，沉甸甸的，让人想笑却又笑不出来。此时此刻，房间里再次陷入压抑的沉默，少年抱着册子站在那里，表情极其真诚，卡斯托鲁从中找不出任何表演的痕迹，不过这个孩子刚才没有对男人使用敬称，男人竟然还不生气，于是他又忍不住瞥向之前卸了他一条胳膊的阿亚纳米，思绪开始变得凌乱起来。

　　但不知为何，男人手上的那枚戒指就像是新结的蛛网一样，牢牢地吸住了卡斯托鲁的目光，撤都撤不回来。

　　“啊，那个戒指……”

　　少年的眉骨下，琥珀色的眼瞳清晰地捕捉到了在场所有人目光的转移。只见他眨了眨眼睛，瞧了眼莫比乌斯环形状的银白戒指，脸颊处便顿时飞起了一片霞光，而那些说出口的话语也没有完全展露原本的样貌，就可疑地消散在唇齿之间，不知晓真相的人们根本猜不透他究竟是想说些什么。

　　于是那一刻，某种大胆的想法就像是上天给予的神启，凭空降临到卡斯托鲁的脑海当中，瞬间激起了千万层浪花，轰隆隆的，把整个灵魂彻底淹没至海底。戒指戴在右手中指，代表此人正处于热恋当中，他抬起手，推了推滑落的眼镜，恍惚了片刻，随即感觉到身边的弗拉乌和拉普拉多鲁几乎同时僵住了身体，看来应该是和自己想到一块儿去了。

　　“啊啊啊啊啊，别想多，就只是普通的饰品而已，只起装饰作用。”

　　或许是因为害羞，那个少年睁大了眼睛，慌乱地摆了摆手，就像是在驱赶苍蝇一样，试图把人们脑海里的思绪统统清除干净。金色的发丝起起伏伏，然而越是这样就越是欲盖弥彰，卡斯托鲁吞了口空气，再也不知道自己该用怎样的眼光看待面前的两位军人，或者说即使现在立马给他一本辞典，他都找不出任何一个形容词可以准确修饰他现在的心情。

　　倒是那个银发男人冷哼了一声，随后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这间特别打造的讯问室，只留下那抹清冷高挑的背影，以及少年追出去时急急忙忙的有趣模样。

　　之后昏暗的房间重新回归到短暂的平静，没有争锋相对的双方，也没有暗藏刀剑的冷言冷语。深夜一般的凉意不发出一点声响，渗透在这里的每一处角落，不至于令人立刻窒息，却能让人清楚地感受到时间缓慢流逝所带来的凌迟。面对如此出乎意料的命运发展，卡斯托鲁缓缓地卸下四肢的紧绷，然后背靠着墙壁，很久没有动弹一下，直到弗拉乌咬着后槽牙发出啧的一声，他才懵懂地找回自己的理性思维，恢复到清明心境当中。

　　“哇啊，如果是真的的话，那那个小鬼岂不是比恶魔更加恶魔的恶魔啊。”

　　而没过多久，卡斯托鲁就听到弗拉乌的感叹声从他的胸腔内轰鸣而出，沉闷地发表出自己的看法。他的意思很明白，能让恶之死神带上戒指的家伙绝不简单，只是对于这个观点，卡斯托鲁没有作出任何判断，只是无声地摘下自己的眼镜，用外套下摆擦了擦镜片，最后重新戴上，就好像刚刚的一切完全没有发生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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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又是一个过渡章，没有什么新进展，就换了个视角，从教会那边重新理了一下故事线，感觉这下应该能更清晰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