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亡之人》丘比德

107、争锋对峙

　　昏暗的房间如同一滴巨大的黑色水珠，不会流动，也并非单纯的静止，而是把冰冷和潮湿都紧密地包裹在曲面之下，任凭它们朝着四面八方肆意地窜动，但最终还是冲不破平静无波的表皮，只得宣告彻底的退败。

　　米卡杰身处这个黑暗漩涡中，眨了眨眼睛，想说点什么但又说不出来。军装外扣到最紧的腰带桎梏着呼吸，他挺直腰身，荡过鬓角的金色碎发本应该如太阳一般光彩照人，此刻却被四周压抑的气氛和被迫降到零点的温度合力绞杀，只留下破碎的光影。毕竟在他的印象里，卡斯托鲁是个从没有发过脾气的主教，所以最开始少年只是担心那位拥有不良嗜好的家伙，害怕他突然扛着他的武器就劈了过来，但没想到要论戾气，这位戴着眼镜，浑身散发学者气息的男人竟然毫不逊色，或者说在整个房间里，只有卡斯托鲁才是最擅长隐藏锋芒的那一个。

　　“吸收？您还有这种计划？”

　　玻璃镜片的反光大面积地遮挡了年轻主教的眼眸，让人无法窥探他现在到底流露着怎样的情感。这种遮蔽与休加的太阳镜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米卡杰深知其厉害之处，索性放弃对主教们的打量，转而顺着自己听到的信息，扭头狐疑地看向与自己站在同一边的银发男人。

　　能根据时局的变化时刻制定出有利于自己的计划，恐怕也就只有他有这个心思。不过对于少年的随口一问，阿亚纳米连动都没动一下，仅仅用余光轻轻一扫，就把阵阵寒意激荡开来，吞噬了所有活物的声响。黑色的军装犹如收敛的鹰翼，暂时把啄食猎物的凶狠藏进腰间的剑鞘当中，男人扬起唇角，毫无感情地低哼了一声，仿佛他做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即便是天理都不应该对此有所质疑。米卡杰知道，今天又是某人懒得解释的一天，工作时间身为副官要给上司留足面子，他不由地耸了耸肩膀，随后便低下头，翻开手里的那本询问记录，试图从中发现点值得注意的端倪。

　　毕竟在他的印象里，之前借着欧克家黑珠石的事情，阿亚纳米已经拿下了遗魂，所以这次借公主的遇袭来吸收其他鬼神自然也不算什么意料之外的想法。然而第二区发生的一切是男人利用天界长设下的旅人制度编造的圈套，如今的混乱却显然不是他带来的，换句话说，这几位鬼神乔装打扮，利用伪造贵族身份混进舞会现场，肯定是藏着特殊的理由。想来记录中他们仔细回答了发现皇女遇刺的全过程，却拒绝回答所有有关于此行目的的提问，估计也是出于这种考虑。

　　“为什么不说出这次前来的目的呢？是不能说，还是单纯不能对我们说？”

　　这三人伪装潜入帝国的政治中心，舞会中途偶然在二楼走廊发现了身负重伤的皇女，在皇帝和骑士团宣布封锁现场不允许任何人出入之后，为了配合调查留在了现场，直到凌晨诸国使节再次联合发声抗议，调查事件由黑鹰接手后就被带到了参谋部。等翻完记录，米卡杰忍不住微微皱起眉，而思考所带来的沉静让他暂时忽略了其他人投来的目光，并无意识地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此刻，安静的房间隔绝了城市的喧嚣，那串喃喃自语犹如一阵轻风，徘徊在他的耳畔，而结界那边的人屏住了呼吸，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其中的每一处音节辨听得一清二楚。

　　于是没过多久，卡斯托鲁轻轻地勾起一个微笑，然而眼瞳深处蕴藏的光并没有因此变得温暖起来。他没有回答少年的疑问，其实也算是一种默认，对此，米卡杰愣了一下，直到阿亚纳米发出一声幽灵般的嗤笑，他才恍然大悟，明白过来那三位鬼神原本想要做的事其实根本不在人类可以管辖的领域。

　　“哦……说起来，您不是有事才突然决定要来这里的吗？到底是发现了什么？”

　　神和神之间的事情，少年猜不透，也没能力猜透，他作为人类能做的恐怕只有在男人把鬼神彻底吃掉之前，赶紧把他拉住，省得给天界免费提供一次多加罪名的机会。七鬼神怎么也算是执法部队，他忍不住神情复杂地看向自己身边的银发男人，心中多少翻腾着一点为难，毕竟米卡杰明明记得，重生前的那个阿亚纳米同自己讲起道理来真的头头是道，比如说什么争取宽大处理，不要错上加错，或者什么将功赎罪的劝告。平心而论，这些话确实保持着客观理性的态度，可是到了现在，等男人自己身处类似的境遇时，他就像是好几天没吃到肉的狮子一样，看到食物就往上扑，也不管最后会不会给对方露出任由其口诛笔伐的破绽。

　　晦暗中，少年稍微转了转眼珠，脑海里却浮现出儿童画本里银毛狮子张牙舞爪，追着七个小矮人狂奔的滑稽模样，弄得他都不知道自己的这位伴侣到底属于心思周密的那一类，还是行为鲁莽的那一派。

　　不过人性正因种种矛盾才能散发出迷人的魅力。米卡杰抬起头，不禁期待地眨了眨眼，希望自己能从阿亚纳米接下来的话中获得点有关当下调查的线索，结果没想到这位年轻的军官微微压低了帽檐，浓厚的阴影便瀑布似的在他眼睫前倾泻而下，即便没有发出轰隆巨响，空气似乎都被震动出透明的波纹，并且层层叠叠地涌向墙壁，撞击起令人无法忽视的浪花。

　　“关于你的猜测，只是对了一半。我肯定会收回你们的能力，不过凶手也肯定会被抓到。所以比起视情况而定的选择，你们的作用就只剩下引出另一个复制品而已。”

　　富有磁性的嗓音经过回响的烘托，增添了几分空洞的意味。刹那间，银白的发丝像是被浇了一层凉薄的月光，朦胧的寒意随即从发尾滴落，溅在眉眼之中，冻出了大片紫罗兰色的冰湖。阿亚纳米立刻收起脸上的所有表情，紧紧地盯着那位酒红色头发的主教，与此同时，又从口袋中取出那枚黄铜铃铛，之后摊开手掌，完完全全地展示给对方看。

　　“当然，在此之前你们也需要解释一下，你们和那个不敢露脸的家伙袭击我的副官到底是想做些什么。”

　　阴冷的光照亮了男人下颚线，把面容中凌厉的那部分彻底暴露了出来。充满进攻性的气息从他的脚底开始不断地积聚攀升，米卡杰注意到对方气场的变化后，颇为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不明白自己被偷袭这件事怎么就和鬼神扯上了关系。而这个房间里和少年一样迷惑不解的不止他一人，那一边，突然被安上罪名的三位主教也纷纷愣了一下，他们看了看那个莫名其妙的小铃铛，又眯起眼睛仔细观察了下男人中指上的银白戒指，就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顿时茫然地面面相觑起来。

　　“哈？什么不露脸的家伙？”

　　或许因为被迫保持不舒服的姿势太久了，金色头发的主教皱起眉，而那双蓝色的眼眸也掀起丛丛不耐烦的气焰，简直和他没打发胶时发型的嚣张几乎一模一样。厚实的翻领大衣把他包裹在黑暗当中，弗拉乌冷着脸，率先开口，提高了自己的音量，顺势把问题直接踢回给阿亚纳米，摆出一副愤愤不平的姿态。这种从灵魂深处蔓延开来的情感不像是刻意表演出来的，而且重生过的米卡杰也清楚，弗拉乌主教并不是擅长伪造微表情的出色演员，所以少年没怎么迟疑，就更加确信这件事与这三人无关。

　　然而银发男人或许并不这么想。只见阿亚纳米冷笑了一下，然后收起证物，笔直地向前迈出两步，完全无视了他们几人的神情，地面上的影子也随着鞋底踩踏的铿锵之声延长了好几厘米，侵入结界内部，搅弄起沉重的气氛。

　　“那家伙利用瞬间移动袭击我的副官，而我的副官从那家伙身上抢下了这个东西。后勤部勘测现场，没有发现操作系空咒的使用痕迹，也没有暗徒被召唤过，之后尝试通过这个媒介进行时间回溯的时候，又发现了阻断回溯的法术残留。”

　　一句句事实从银发军官口中陈述出来，如同天上坠落的星辰，毫不留情地砸向地面，即便最终没有给出任何准确的结论，也把所有人的思维引向了他所期望的终局上。在这个世界上，排除了空咒和黑魔法的可能性，那么能够瞬间移动的，也就只剩下拥有消魂能力的人。意识到这点的米卡杰顿时脊背一凉，他情不自禁地绷直了身体，一边咽了口空气，一边有些紧张地望了望众人，忽然觉得自己的大脑像是被人一下子塞满了信息，让人有些反应不过来。

　　如果这些都是真的，那么那个怪人很有可能就是和这几位一起潜入舞会的鬼神。顷刻间，深深的无力感冲上少年的额头，他有点难以置信地注视着面前几位曾在他重生前给他提供过帮助的主教们，不理解自己怎么会成为教会紧追不舍的目标。

　　然而要比谁的面色更加凝重，三位穿着贵族礼服的主教也毫不逊色。魔法纹路的包围下，刚刚一直保持沉默的拉普拉多鲁坐在地上，抿起嘴，忧愁地摇了摇头，无声地否定着阿亚纳米所述言论背后的真相，却又不肯给出值得信任的证据。靠墙坐在一旁的卡斯托鲁也同时垂下视线，暗自思索着什么，或者说在纠结于某种决定，甚至就连弗拉乌都收敛起平常放荡不羁的态度，偷偷瞥了眼酒红色短发的男人，好像在用眼神交流着只有他们自己明白的信息。

　　这一刻，临时的沉默像是一片乌云，低压在所有人肩头，湮灭了所有思考的痕迹。但最终，这段难以用时间计量的单位被一声叹息打破，只见卡斯托鲁低着头，推了推鼻梁上的细框眼镜，深邃的目光就如同越枝而起的飞鸟，从镜片后陡然一升，迎上了阿亚纳米居高临下的审视。

　　“很抱歉，你的这个猜测并不成立。因为不管你信不信，很久以前消魂就已经失踪了，所以我们根本不会和消魂联手袭击这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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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又是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的一天（丧）和小咕噜讨论脑洞，然后我发现自己是真的菜qaq总感觉读者都比我更了解这篇文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