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亡之人》丘比德

103、黎明终将到来

　　Liberavi animam meam.

　　米卡杰躺在地上，凝视着头顶上平整的天花板，不平稳的呼吸如同经受了暴风雨侵袭的汪洋大海，在鼻尖来回晃荡出雪白的浪花。此刻，被冷汗打湿的发丝黏在鬓角，他微微失神地颤动了下眼睫，过了很久，才艰难地坐起身子，环顾着周围因为打斗而杂乱不堪的客厅，一时间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刚刚所经历的一切。

　　那个怪人突然消失了，正像他突然出现一样。

　　没人知道那家伙为什么会袭击一个被停职的年轻副官，也没人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少年只知道自己暂时脱离了危险，这本应该是件好事，但与此同时，渐渐消褪的肾上腺素却也让疼痛感变得更加真实。他低下头，注视着鲜艳的颜色在自己掌心不断地流淌成溪，将银色的刀刃包裹，又将皮肤上蜿蜒曲折的纹路淹没，那一瞬间，深深的无力感便像是他身边的满地狼藉，凌乱不堪地霸占了整个心灵。米卡杰来不及叹气，就只能用目光稍微惋惜一下自己最近糟糕到不行的运气，随后慢慢地站起身，将手里紧紧攥住的铃铛塞进了裤子口袋当中。

　　至于那柄餐刀，他在原地犹豫了片刻，才鼓起勇气，咬牙把餐具从自己的血肉中分离出来。当然，这个过程并不怎么顺利，或者说并没有电影里表演得那么潇洒，年轻人面色苍白地试了好几次，最终才在第三次心理建设后成功地拔出了刀子。

　　米卡杰愿意用惨不忍睹这个词来形容自己如今的右手。

　　顷刻间，被堵在喉咙中的叹息被释放出来，形成一圈无形的雨，把少年的身体浇灌得冰凉彻骨。血淋淋的肉被空气侵蚀，米卡杰不禁锁紧眉头，扼住自己颤抖不已的手腕，之后扭过头，看了看花园里嗷嗷叫的两只小黑豹，便赶紧抬起脚步冲到客厅的尽头，打开了花园的玻璃大门。

　　“抱歉，让你们担心了。”

　　比平时更为沙哑的嗓音从少年的胸腔内共鸣而出，米卡杰弯下腰，用没沾血的那只手拍了拍黑豹们圆滚滚的小脑袋，接着便在它们的簇拥下，绕到厨房拿了把更加锋利的主厨刀。他明白，自己念出的黑魔法咒语根本没有取得任何效果，那个面具人离开也可能只是暂时的，公寓里又没有合适的武器，那么随身携带一把厨房用刀显然更能让人安心下来。

　　金色的发丝在头顶打了个旋儿，并随着脚步的迈动，悠悠地颠簸着柔软的尾端。瓷盘碎片、金属餐具和各种家具的木屑混杂在一起，几乎铺满了整个一楼的地面，如果说整座公寓都是某位参谋长的领地，那么身为短期代理人的少年，就不得不承担起保护领土以及领土上所有生物的责任。他思索了片刻，随即带着黑豹走上二楼，进入书房，顺手还反锁了房门，尽管他清楚这招对于那个来无影去无踪的面具人没有任何效果。

　　但至少书房里放着急救箱，还有几把看上去很厉害实际一点用也没有的装饰剑。

　　屋外广阔的天地被窗户框进玻璃的范围内，寂静的风与枝叶似乎都因此收敛了声息，只将世界最初的模样展示在人们的凝视之下。口袋里的铃铛犹如催促的号角，偶尔发出清脆的声响，米卡杰打开箱子，倒了小半瓶碘酒消毒，然后简单地抽出一卷绷带缠在手心，就算是做好了伤口处理。那个时候，凯撒和阿波罗尼奥斯已经趴上窗台，犹如巡视王国的国王，神情严肃地环视着四周，少年走过去，检查了一下它们的肉垫，确定没有被地上的碎片划破后，才缓缓地松了口气。

　　之后他走到书桌前坐下，抽出一张空白的纸，慢腾腾地写下那位袭击者的所有特征，从目测的身高到服装和攻击手段，无一不用报告的形式详细记录。如果他不幸遇害，那么这张纸就会成为寻找凶手的最佳证据。米卡杰忍着手心火辣辣的疼痛，尽量挪动小臂，把字写得工整一些，而鲜红的血液却在那时洇湿绷带，抹了点颜色在钢笔笔杆上，让他不得不中途停下来好几次，去把污渍擦拭干净。等一切都结束，他便拎着刀走到角落里，靠墙坐了下来。白色的钢琴在他的斜对面，米卡杰躲在不规则的阴影中，扫了眼自己的衣服，发现除了袖口染了点血渍，毛衣下面的衬衫趁机凌乱地露出下摆以外，没有什么不得体的地方。

　　现在他能做的就是保全性命，安静地等到那个男人回来。

　　虽然这么做多少有损自身的气概，但这也是少年能想出的最好的应对之策。一个能随意进入军区公寓的家伙绝对不简单，更何况那人还穿着燕尾服，看上去应该是要参加舞会的样子。内部人员行凶的可能性因此陡然上升，米卡杰甚至有理由相信舞会现场也不是那么安全。于是刹那间，一种无法忽视的不安在胸腔下不停地跳动着，并随着血液的流动，蔓延至灵魂的每一处角落，与之俱来的寒意让他打了个哆嗦，眉骨下琥珀色的眼睛则隐隐透露出晨露似的微凉。米卡杰咬着下唇，不禁有些焦虑地摩挲着主厨刀的刀柄，紧紧凝视着他面前所有的一切，就像是在凝望着深渊，而沉默的深渊不曾告诉过他任何一句回话。

　　无声的时间就这么与少年擦肩而过，依然自顾自地奔向触摸不到的远方。窗外的光线渐渐被夜色吞噬，米卡杰呆坐在那里，与心跳声融为一体的忐忑就快要堵住嗓子眼，把正常的呼吸都要剥夺而去。他捂住脸，放缓呼吸，安静地等待着，只是整个漫长的白天时间中，那个戴面具的家伙没有再次出现，但与之相对的，阿亚纳米也没有按时回来。

　　外面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自己的那位上司从来不会流连于纸醉金迷的社交活动，年轻人能想到的解释只有这个。而旁边，凯撒似乎也觉察到了不对劲的地方，赶紧用爪子拍醒阿波罗尼奥斯，便把它圈在了自己的保护范围之内。于是无人知晓的那个夜晚，窗外的星光倾泻在肩头，却没能潜入少年的睡梦。米卡杰瞪着干涩的眼睛，守着时针的每一次转动，即便很久很久以后，茫茫的夜色依稀褪去那层沉甸甸的厚重，一抹晨曦涌出云缝，重新绽开全新的光芒，他和两只小黑豹藏在角落里，也没能合上眼睛好好休息一下。

　　而让他开始恐慌的，不是独自面对未知的迷茫，是脖子上的誓言项圈，以及那份分开超过四十八小时就会爆炸的绝对限制。

　　独特的紧张气氛瞬间弥散开来，但整个屋子里却只有米卡杰自己明白为何如此。轻微的叹气顿时闭塞在唇齿之间，少年贴着墙壁站起身子，稍微活动了下四肢僵硬的关节，冻到发白的指尖则麻木地垂在腿侧，已经瞧不出先前颤抖的模样。他扭过头，看了看窗户边睡得安详的两只黑豹，开始有点后悔自己之前为什么没有出去寻求帮助，或者调查一下情况。然而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一阵缓慢而又沉重的脚步声突然在门外响起，

　　就像是天地间最后一个人类听到了敲门声，发觉响动的米卡杰愣了一下，随后来不及做出任何思考，便猫着身子，利落地来了个前滚翻，掩身于书房的大门边，手中短刀的刀刃则对准门外的方向，只等门轴发出金属摩擦的低哑声响就笔挺地刺出，不留任何可供回旋的余地。

　　可以说，所有的决绝与勇气都被埋在少年坚韧的灵魂之中，仅需一个恰当的时机，便能毫无保留地迸发出来。随着房门的开启，米卡杰把自己想象成草原上奔驰的猎豹，盯着不远处猎物的身影，就直截了当地扑了上去，试图用自己的獠牙割断猎物脆弱的颈动脉。

　　然而门外的那人却准确地扼住了他的手腕，紫罗兰色的眼眸在晨光下飞快地掠过一丝惊慌的流光，不易察觉。

　　“米卡杰·瑟雷斯坦因？”

　　舞会上常有的烟酒气息盖过了男人身上原本略带苦涩的香水味，却没有蒙蔽住那从骨子里渗透而出的冷静。大提琴般低沉的嗓音混合着清冷的气息，将浑身紧绷的少年包裹在淡淡的阴影之下，比以往更快的语速擦过耳畔，与此同时，金色发丝后的眼睫不禁微微颤动了起来，米卡杰抬起头，凝视着自己面前那张熟悉的面容，凝视着他那双被晨曦点亮的双眸，呆滞了半晌，才终于像是回过神来一般，卸下全身的力气，然后靠着墙壁发出了无法遏制的长叹。

　　某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感油然而生。他松开手，干净的主厨刀就立刻狼狈地跌落在地面，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之前高度紧张所带来的疲惫姗姗来迟，米卡杰上下打量了下自己面前完好无损的恋人，不知为何便扬起嘴角，不由自主地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抱歉抱歉，有点紧张过头了。”

　　故作轻松的口吻轻盈地吹起额前的发尾，他习惯性地缩回手，想挠挠后脑勺来缓解尴尬，却没想到对方没有露出半点要放开他的意思。只见书房里，礼服的下摆自然地垂落，阿亚纳米站在门边，微微皱起眉，刀子似的目光则落在少年缠着绷带的右手，徘徊了许久。

　　说实话，作为军人，这种伤格外常见，本来没什么大不了的，甚至米卡杰自己也没怎么在意，想来恐怕只有修里那样细皮嫩肉的大少爷才会被吓得哇哇乱叫。反正几乎每个人都说，伤疤是男人的荣誉，但是这次，阿亚纳米却压下眼帘，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思考自己应该如何开口，但最后他还是放弃了所有理智的言论，转而无声地环起双臂，把米卡杰拢进自己怀里，让自己的视线充满少年那身胜过阳光的璀璨。

　　随后他拍了拍少年的后背，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沉闷地告诉他。

　　“我听到你的召唤了。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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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又水了一个章节蛤蛤蛤蛤蛤（撒花）虽然米卡杰小天使和那些开了挂的黑魔法师相比，确实很弱，但是还是不想让他成为花瓶qaq这个愿望很美好，但写起来好难啊，米卡杰小天使我对不起你（土下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