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亡之人》丘比德

101、拉古斯家的王子殿下

　　亲手给恋人戴上戒指，这种情节无论放在哪本小说里，都是罗曼蒂克的代名词，是要用一堆粉红泡泡来装饰的经典桥段。可米卡杰万万没想到，到了现实生活中，某个不懂风情的男人竟然当着他的面皱了皱眉，紫罗兰色的眼眸分明倒映着满满泥浆似的嫌弃。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在批改什么只有小学生语法水平的公文报告。

　　“我看到了，你的嫌弃的表情。”

　　这种时候，任何礼节性的措辞都成了过分的拘谨。金发的少年忍不住扯起僵硬的嘴角，在压低声音后，恶狠狠地挂出一抹微笑来装作生气的样子，却没想到在别人眼里自己就像是龇牙咧嘴的大金毛，凶是凶了点，但只要一丢出玩具，就能瞬间忘记刚刚的不愉快，乐呵呵地继续自娱自乐起来。

　　所以男人坐在桌边，抽回手，然后垂下目光打量了下那枚银色的戒指，沉默了半晌，才扯了扯嘴角，像是个新闻播报员，勉强地用他那低沉的嗓音陈述了一句毫无波澜的客观事实。

　　“据我所知，这只是一枚装饰戒指而已。”

　　没有温度的灯光沉没于苍白的指间，勾勒出金属独特的光泽。阿亚纳米用余光瞥了眼少年眼中流转的友善笑意，最终停顿了片刻，悄无声息地把剩下的话都吞了回去。封闭的空间内，过于严肃的话语随着呼吸的声音渐渐消散于耳畔，他轻声叹了口气，似乎对于少年的行为心中多少有点无奈，然而尽管如此，最后阿亚纳米还是没有摘下那枚戒指，只是不太满意地扯了扯嘴角，充分展示出什么叫做“一切尽在不言中”。

　　而米卡杰却依旧敏锐地捕捉到，那被对方抹掉的话语究竟是什么。

　　从星座到花语，人们总是将自己的情感与认知寄托在特定的事物上，使得事物本身象征起特殊的含义。当然戒指也不例外，这种普通的金属环也藏着人们的心思，只有足够特别的时候，才能摆脱一般装饰物的标签。金发的少年坐在那里，不禁歪了歪头，额前细软的发丝便顺势荡过眉骨下那双错愕的眼瞳，仿佛晚霞中最后一缕金晖，轻飘飘地沉入地平线后的昏暗，去照耀另一个世界的晨曦与天穹。

　　说实话，他原本以为这位参谋长从来不在意这些虚浮的东西，或者说对人类的小把戏嗤之以鼻，但没想到抛开工作，男人私底下其实也是个讲究人。

　　“啊，真是抱歉，如果真的要买情侣戒指的话，按照我的工资水平，可能还要劳烦您再等上个一年半载的。”

　　总是忘记对方贵族身份的米卡杰忍不住扶着额头，深深地叹了口气。那一刻，某种无奈被包装成揶揄的样子，从唇齿之间飞快地流淌，与此同时，年轻人还故意扭过头去，不再对上男人冷静的目光，只留下一个气呼呼的背影，想着这次绝对不会轻易认输。结果还没等他坚持几次呼吸，沉闷的说话声便再次响起，只见男人扬起唇角，再次开口，便用另外一句更加令人头疼的陈述打破了少年的伪装，让米卡杰瞬间化身为戳破皮的河豚，神情痛苦地耷拉下肩膀，并赶紧做出投降的动作，请求对方别再说这种冷笑话了。

　　“你现在被停职了，所以我可能还要再多等上百分之五十的时间。”

　　一本正经的口吻被融化在低沉的嗓音中，随着钟表指针的旋转，渐渐停歇在过去的某一时刻。阿亚纳米靠着椅背，姿态散漫地嗤笑了一声，衬衫干净平整的领子也在淡淡的香水味中翻折出漫不经心的角度，将锁骨藏匿于阴影当中，只留下深浅不一的褶皱，临摹出若隐若现的模样。此刻，男人显然没有恶意，甚至说是在用他独特的方式安慰少年，尽管这种方式实在有点让人郁闷，但米卡杰还是活动了一下面部肌肉，友情回送了一个非常明显的假笑。

　　余光则不经意地趟过对方敞开的衬衫领口，瞥见银白色狗牌上用标准字体印压的标识码与身份信息。

　　阿亚纳米·海德里希。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应该是米卡杰第一次如此明确地看到自己上司的姓氏。从前根本没人谈论过他的家族，平时文件上的签名也因为是带有个人风格的书法体，并不太能分辨其中的每一个字母，至于某些不穿衣服的特殊时刻，他也实在没心思和体力去观察牌子上的内容。所以现在，终于得知真相的金发少年眨了眨眼睛，就像是发现了大片花园的蜂鸟，探出脑袋又补了几眼，便立刻偷偷在脑海里搜寻了下关于这个家族的信息。

　　只是，或许因为这个家族确实早就没落，米卡杰对它并没有太多印象，仅仅依稀记得自己好像在哪里听说这是个艺术世家，曾经出了不少郁郁不得志的作家、画家以及音乐家。似乎也正因如此，赌博、穷困、梅毒、精神病、瘾君子等等负面词语都挂在了这个姓氏上面，如同一块又臭又长的裹尸布，把整个家族的名声都拖葬于历史的尘埃之下。

　　“海德里希不是什么好姓氏。只是上一代阿里尔德勋爵是家族的最后一人，自己还不起赌债，又不想被皇室没收封地，所以就偷偷收养了一个继承人而已。”

　　那边，银发的男人迅速看透了少年的心思，微微眯起眼睛，凌厉的紫罗兰色便在那个瞬间被眼睫投落的阴翳所打湿，而那朦朦胧胧的恍惚感就像是滴落湖面的水彩颜料，晕染开层层穿越时空的冷漠。阿亚纳米一边说着，一边抬起手，狗牌自然地被握进他苍白的掌心，碰撞出清脆而又短促的声响，如同教堂里骤然演奏的管风琴，让米卡杰的眼皮不受控制地跳动了几下。

　　和记忆里对海德里希这个姓氏的印象差不多，男人说出的过往很快便印证了那些不太美好的印象。对此，阿亚纳米似乎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顾虑，甚至有点像正在编撰史书的历史学家，不带任何个人情感色彩，仅仅以旁观者的身份叙述某段历史。米卡杰把这种疏离认为是死神与生俱来的性格，所以他坐在那里，很是感慨地呼出一口浊气，然后托着下巴，开始慢慢地消化起言谈中的内容。

　　毕竟他没有想到，身边这个气质非凡的男人小时候竟然是被贵族收养的。这种时候，即使对方没有详细讲述，少年也已经在脑海里编造出一个平民小孩被收养后没有过上幸福生活，反而被迫偿还巨额负债的悲惨故事。上流社会的腐朽并不是什么稀奇事，于是刹那间，某种怜悯的神情混杂着对世事无常的无能为力，在琥珀色的瞳孔中泛起微弱的流光，米卡杰随即摆出□□大哥安慰小弟的姿态，郑重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就差再叼根烟，说点什么脏话来抨击一下这混乱的世道。

　　“没想到神明转世也没有受到命运的优待啊。辛苦了，辛苦了。不过这么说起来，您以前叫什么？应该不是阿亚纳米吧？”

　　几乎没有经过大脑思考，少年便随意地沿着之前的话题继续下去，或者说他其实并不是特别好奇男人的本名是什么，只是出于本能意识，避免交流冷场而已。所以他晃了晃双腿，随后趴在桌上伸了个懒腰，满脑子还是自己想象的故事情节，而一旁的阿亚纳米则在把狗牌塞回领子下面之后，悄悄匀出一缕视线，落在少年身下翘起的椅子腿上，略显沙哑的话音就在那一瞬间从胸腔深处震动而出，犹如草丛中潜伏的蛇，尽可能地降低自身微不足道的存在感。

　　“康纳理惟士·库洛威尔·拉古斯。”

　　银白的发丝被气流轻轻吹起柔软的弧度，在眼睫前裁剪起紫罗兰色的画布。更多星辰般的碎光在男人眼中漂浮成海，不知道过去曾流经怎样的长河，阿亚纳米微微眯起眼睛，像是回想起了什么，向来冷漠的面容竟然多了几分动容，就像是雨后舒卷不定的乌云，被自然而然地破开细微的裂缝，洒出几缕淡淡的金光，只让人觉得舒服且不突兀。

　　“哦，哦，康纳理惟士·库洛威尔·拉古——拉，拉——拉古斯？”

　　而那边，米卡杰原本还想流程性地夸一夸原本的名字很好听，然而还没等他完全复述出那一长串音节，翘着椅子腿晃悠的少年就立刻失去了平衡，在惊吓声中，无比狼狈地摔了下去。幸好那时候阿亚纳米眼疾手快，及时伸手拽住了他的衣领，遏制住后仰的趋势，要不然米卡杰觉得自己可能又要光荣地躺进加护病房，老老实实地和医生探讨一下脑袋的日常养护与术后护理了。

　　只是脖子被领子勒住而有些呼吸困难，米卡杰悬在空中，以极其别扭的姿势勉强维持住平衡，随后就心有余悸地拉着桌子，慢腾腾地蹭了回去，并轻咳一声，以小学生听课的样子乖乖坐好。

　　再然后，他就认错一般呆滞地低下头，盯着桌面打量了好久，也没有从大脑空空的状态里缓过神来。

　　流动的空气被定格在短暂的沉默之中。一般来说，这个叫做阿亚纳米的男人并不会开这种无意义的玩笑，即便是突然心血来潮想要欣赏别人挫败的表情，也会使用自身压倒性的能力与优势，把对方压制到喘不过来气。或许正因如此，米卡杰很容易就相信了他的话，没有丝毫怀疑。可是拉古斯这个姓氏实在是太过响亮，而这种场面又实在是似曾相识，少年失神了许久，才想起重生前泰德好像也在教会的温室里坦白过自己回想起的一切。那个时候，他还很高兴自己的挚友尚且能在这个残酷的世界里找回那么一点慰藉，然而现在，他紧张地用余光瞥了眼身边银发的男人，内心挣扎了半晌，也没办法再说出类似的话来。

　　想来谁都不会预料到，被灭国的拉古斯还有两位幸存者，一位是自己的挚友，另一位是自己的上司兼恋人。好巧不巧的是，这两位拉古斯之间还有一见面就要打架，拉也拉不开的那种生死宿敌关系。

　　被夹在中间的米卡杰立刻皱起眉，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甚至不知道，如果阿亚纳米真的是泰德的长辈的话，那么以后自己在挚友面前算不算自动升了辈分。他有些焦虑地沉浸其中，思考着平衡关系的各种可能性，完全没注意到，与此同时，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溢出鼻腔，身边的阿亚纳米似乎捕捉到了他的恍惚和烦闷，赶紧利落地收回追逐记忆的思绪，然后抬眼端详了片刻，才用冰凉的手简单粗暴地揉了揉少年头顶的发丝，收回了自己刚刚的话。

　　“开玩笑的。”

　　清水般的灯光下，只见他笑了笑，便如此平淡地抹平了之前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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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拖了好久qaq最近一直不在状态，也不知道后面该写什么，所以就咕咕咕了（悲伤）这一章是真·100章，撒花庆祝一下，只是米卡杰估计得消化好久现在知道的信息了蛤蛤蛤蛤蛤
为了避免误会，顺便提一下，这一章节里阿亚两个名字的全名和过去经历，以及上一章节里那家店铺的名字，都挪用自自己的另一个文坑蛤蛤蛤蛤蛤，今年可能会重新开始连载那个文坑吧，默默祈祷（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