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亡之人》丘比德

100、礼盒与戒指

　　某人一直说自己不懂爱，可米卡杰却觉得他实在是太懂了，懂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客厅的电视机在遇到这座公寓的新主人之后，终于难得地插上了电源，宽阔的屏幕配合着音效，闪烁起五彩斑斓的画面。金色头发的少年懒洋洋地抱着凯撒坐在沙发上，目光却像是树林间轻柔的晨风，透过家具之间的错落，瞥向吧台边正在埋头批阅文件的银发男人。

　　因为放走泰德的事情，虽然男人通过和皇帝陛下的交涉，成功保住了米卡杰的命，但不知道期限的停职处罚还是没能阻挡过去。又因为项圈的限制，忽然变得没事可做的少年只能乖乖待在阿亚纳米的公寓里，整天除了想方设法地搬走杂物间里的铁处女，就是待在客厅盯着电视机发呆。如果不是家里还有两只圆头圆脑的小可爱陪伴左右，他甚至觉得自己快要在这里憋出毛病来了。

　　而阿亚纳米似乎也看出来少年心中的郁闷，开始渐渐地把一些文件搬回来批阅，且尽可能地待在少年能看见的地方。这种小小的关照可能是他独特的温柔，米卡杰偷偷打量着那抹俊朗的侧影，嘴角便情不自禁地上扬了起来，就像是在沙滩上偶然捡到宝藏的小孩，眼眸中满满地荡漾起愉快的波光。

　　“你在笑什么？”

　　那边，专注于文书工作的男人握着笔签了个名，头也没抬一下，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似的，突然开口发出了灵魂拷问。那一瞬间，低沉的嗓音迅速穿透几米的距离，不冷也不热，米卡杰虽然没做什么坏事，但他还是立刻收拾了下脸上的表情，同时调转视线，在电视屏幕上急切地逡巡了几圈，试图找出点有价值的信息来编造出一个虚假的理由。

　　“啊，高兴，就是因为……为了庆祝公主殿下即将到来的成人礼，欧克家决定将黑珠石产业无偿赠送给皇室……哎？”

　　然而磕磕绊绊的话语还没有来得及念完所有的字幕，就倏地熄灭了音量。沙发上的米卡杰放开凯撒，不由地瞪大了眼睛，盯着电视上播报的新闻看了半天，才反应过来那些文字和画面到底代表着什么意思。当初在欧克庄园里发生的事情顿时重回脑海，少年人待在原地，挠了挠头发，尽管心里早就知道黑珠石的事情必定要有一个公开的结果，却根本没想到结果会是这个样子。

　　用黑魔法创造出的黑珠石并没有就此消失，而是在冠冕堂皇的理由的包装下，被光明正大地转入皇室手中，继续创造着巨大的财富。此前米卡杰对这场交易还有点疑惑，但现在，他开始明逐渐白当初皇帝陛下为什么允许男人用黑珠石的事情来换取自己的性命，毕竟无论何时，既能赚到钱，又能打压欧克家的机会都实在太难得了。

　　“哼，看来那位骑士没能说服陛下摧毁这个产业。不过欧克家这招断尾求生也算干净利落。”

　　宽敞的房间里，钢笔的金属笔尖在纸上划过流畅的弧线，那沙沙的声响就像是风中摇动的残叶，见证了阳光消褪后的凉薄与萧瑟。阿亚纳米听到新闻的内容，似乎早就有所预料，很快便停下手上的动作，忍不住嗤笑了一声，银白的发丝就在刹那间浮跃起月光般冷淡的光辉，稍稍掩饰住那蔓延于眼瞳深处的嘲讽。

　　他没有惊讶，始终保持着旁观者的态度，远远地抽身于事外，说出的评价虽然简短，但也直接戳中了要害。米卡杰忍不住晃了晃双腿，盯着谋划了这一切的男人许久，看不出来他是否对这个结果感到满意，不过通过他的陈述，少年大概能猜到欧克家并没有因此在政治方面受到太大的影响，至少是用钱保住了贵族最基本也是最看重的颜面。

　　不知真相的人们或许还会称赞一下欧克家的慷慨与忠诚。

　　想到这儿，米卡杰顿时哭笑不得地叹了口气，无法给这事挑选出合适的评价。毕竟他也是利益既得者之一，比起指手画脚地批判现实，少年还是选择保持沉默，然后缓慢地将视线转回电视屏幕，用自己的眼睛接受所有真实存在的遗憾。

　　于是没过多久，宁静的空气便重新回归两人的呼吸之中。钟表转动的声音轻盈且细密，米卡杰不想去打扰男人的工作，就把凯撒当做抱枕拥在怀里，然后重新拿起遥控器调低了音量，打算继续沉浸在无聊的电视生活当中。然而这次，还没等他翻到影视频道，一阵清脆的门铃声就突然响起，以意料之外的方式，打断了他这段平凡而又无趣的休闲时光。

　　一般来说，如果是黑鹰其他人来访的话，不会这么疏离地使用门铃。所以为了不让门铃声变成恼人的长啸，金发的少年便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跳下沙发，并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到玄关，打开了大门。

　　门外却只是一个满脸无辜的工作人员，以及一份包装严实的快递。

　　方方正正的包裹最外层用橡木板固定，比想象中要更加沉重。没来得及跳走的凯撒甩了甩尾巴，金黄的眼瞳仅仅瞥了眼地上的货物，就好像知道少年的难处，立刻识趣地蹦出了他的怀抱。米卡杰忍俊不禁地蹲下身，揉了揉满脸嫌弃的小黑豹，随后便搬起木箱，在阿波罗尼奥斯好奇的嗷呜声中，把东西挪到了沙发前的长毛地毯上。

　　“这是什么？”

　　幸好客厅足够宽敞，可以容纳这个庞然大物，即便再添购几台游戏机都绰绰有余。付出了体力劳动的少年缓了口气，低头打量了下这个快有半个人高的木箱子，除了其中一面右上角喷涂的月白色字母图案，就再也瞧不出任何其它的内容提示。而那图案正是由两个大写的字母B组合而成，像是一只蝴蝶，就要灵动地飞起，米卡杰端详了片刻，很快就认出来了这个专门做私人手工定制的服装品牌。他不由愣了一下，看了看箱子，又扭头看了看自己的上司，不禁暗自庆幸自己刚刚没有粗暴地对待这份快递，要不然弄坏了，恐怕以前十几年存下来的零花钱都要打水漂了。

　　但阿亚纳米却始终无动于衷地坐在吧台边，紫罗兰色的眼眸如同夜空垂落的星河，冷静地点缀着沉默的深海。只见他合上笔盖，慢条斯理地将文件都收拾好，期间只往少年那边吝啬地分去一缕余光，看上去对快递来的东西完全没有半点兴趣。

　　“在Berton&Bertram家定制的礼服。应该是和圣诞倒计时礼盒一起送过来了。”

　　平平无奇的陈述消磨着时间的流逝，男人动了动嘴唇，就丢出这句简单干练的回答，那神情和语气简直同电视中播报新闻的主持人没什么两样。在他的嘴巴里，那家面向贵族阶层的奢侈品牌听上去和街边小店差不多，米卡杰听了，顿时砸咂嘴，很是感慨地叉着腰望了眼玻璃酒窖里成排的康帝酒，随后才以管家的姿态做了个邀请的手势，嘴角还挂有标准的礼节性假笑。

　　“那就请这位尊贵的顾客自己动手拆开这份礼盒吧。”

　　或许是灯光的作用，揶揄的流光在琥珀色的圆眸中一闪而过，很快便没了踪影。少年弯下腰，贴心地赶走了旁边占领箱子的阿波罗尼奥斯，顺便跑到工具箱中翻出羊角锤递给了阿亚纳米。

　　毕竟看别人拆快递是一种乐趣，尤其是拆这种价格昂贵又包装麻烦的快递。当然这只是表面理由，米卡杰承认，自己其实就是想看男人被迫抛开工作，哼哧哼哧浪费时间的样子而已。所以他不由得扬起了个更深的笑容，暗自幻想起对方狼狈却又无可奈何的模样，但没想到阿亚纳米将文件都整理好后，完全没有搭理少年手里的工具，直接选择擦肩而过，然后停在箱子边，手指轻轻碰上最外层的木板包装。

　　于是下一秒，那些看上去应该挺名贵的木材就在眨眼的瞬间，化成了黑色的齑粉，连最基本的形状都维持不住，就这么跌落半空，在地毯上堆积成无法恢复的残屑。而那制作成小型复古双开门衣橱样式的木制礼盒也完好无损地被围拢在灰烬中央，上面的花纹与金属配件一个不少，还闪耀着湖水般明亮的光泽。

　　这种圣诞礼盒基本都是品牌方免费赠送给特定客户的节日礼物，说实话，礼盒是个好礼盒，但男人皱了皱眉，显然对今年礼物夸张的造型不太满意。只见他意兴阑珊地把盒子提到桌面，将里面排列整齐的分装礼盒取了出来，目睹全过程的米卡杰则站在一边，睁大了眼睛，目光呆滞地盯着地毯上很快自行消失的木头灰烬，然后掂了掂手里的羊角锤，突然觉得自己刚刚的想法倘若真的说出口的话，可能多少显得有些可笑。

　　“这么方便的黑魔法我也有点想学了。”

　　刹那间，某种抹不开的挫败感涌上心头，在空气中发酵成柠檬般的酸意。金发的少年嘟囔了一句，便悻悻地将锤子放回工具箱，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坐到阿亚纳米身边，还顺手狠狠地捋了捋凯撒背部油光水滑的毛发。

　　而被折腾了一番的凯撒抖了抖胡子，随即露出警告的眼神，抬起前爪就把米卡杰的手按在自己身下。主子与铲屎官之间的小打小闹时有发生，阿亚纳米不由轻笑起来，像是完全不懂对方为何吃瘪，扬起眉，自然地把所有标有数字的倒计时礼盒推到少年的手边，只给自己留下单独存放的那几盒定制礼服套装。

　　“你不适合学黑魔法。”

　　很快，一句简短有力的评价就像是期末成绩报告单，彻底粉碎了少年的美梦。银发男人坐在桌边，悠然地架起腿，紫罗兰色的眼眸则透过银白的发丝，端详起米卡杰嘴角悬挂的郁闷。细碎的光亮在眼瞳中泛动，之后他停顿了片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等到回过神来，就冲着那些倒计时礼盒抬了抬下巴，示意这些东西从现在开始都已经归少年所有。

　　以前在欧克家工作的时候，米卡杰也见过类似的圣诞礼盒，里面装的基本都是品牌名下的小型限定款产品，这些产品的总价值对于贵族来说不值一提，但在普通平民百姓眼里还是有一定的重量。只可惜男人不喜欢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少年对奢侈品也不感兴趣，所以得到对方的慷慨赠送以后，米卡杰忍不住戳了戳那二十四个纸盒，即使用脚趾头思考，也明白过来身边的那家伙是把自己当做拆包装的苦力了。

　　“不知道为什么，被您这么一说，突然就有点不服气了。”

　　按照习俗，这些盒子应该要从十二月开始，才按照序号每天拆开一个，收获其中的礼物。只是家中的两只小黑豹已经端端正正地坐在旁边，圆滚滚的眼睛倒映着纸盒的形状，分明诉说着刻进基因的渴望。为了保住盒子里的赠品，米卡杰不得不认命地叹了口气，一边嗔怪男人为什么不像刚才那样自己动手，一边哼唧哼唧地打开包装，将里面的东西一件件地取了出来。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比起外包装的浮夸，Berton&Bertram赠送的礼物却还算实用。从菱格羊绒围巾到羽毛形状的金属袖扣，再到星辰造型的宝石手链，以及圣诞配色的丝绸领带，基本上都是可以用到的配饰。

　　“但不得不说这些配饰确实都好漂亮。”

　　细腻流畅的线条在所有拆出的礼品表面蜿蜒出耀眼的精致，并在手指第一次接触的瞬间，散发出崭新的气息。只是桌子边缘，开心的凯撒和阿波罗尼奥斯看也不看那些配件，只顾着拨弄越来越多的空纸盒，拼命用自己的身体来填满空隙。倒是米卡杰有些麻木地看着手里越来越多的精美饰品，开始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表达自己心中的赞叹。

　　于是伴随着猫科动物的呼噜声，他把目光转向男人那边装有礼服的盒子，试图找一些别的话题，来让开箱的过程显得不那么无聊。

　　“说起来，那是参加公主生日舞会与加冕仪式的礼服吗？”

　　从过往安排行程的经验来看，黑鹰的那位参谋长就从来没有给自己留过休息的时间，更别提操心衣服之类的事情了。少年甚至曾经一度怀疑，男人在出席必要的社交场合时，也会固执地穿着那身蝙蝠似的军装，不过现在看来，确实是自己担心过头了。

　　而毫不知情的阿亚纳米就像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一样，非常平淡地笑了笑，以非常低调的方式证明他那传说中的贵族身份确实是真的。

　　“嗯。在Berton&Bertram那边保留了数据，所以每个季度都会送过来新款。现在正好能赶上。”

　　白开水似的语调配合着低沉的嗓音，缓缓地弥漫开来，犹如滴进咖啡的一点牛奶，在少年的耳中流淌起丝滑的从容。米卡杰却稍稍停下拆盒子的动作，琥珀色的眼睛飘去一缕视线，落在那几份看上去更加精致厚实的包装盒，淡淡的遗憾便顺着眼睫的扇动，荡漾起层层无形的涟漪。

　　平民出身的他其实并不在意奢侈品品牌的服务有多么周到，也不想知道对方在这个领域有过多少投资。他只是感到有些惋惜，毕竟难得有机会让这个家伙穿上正装礼服，允许设计师与裁缝手中那华丽复古的雕琢，在他的身体上勾勒出完美的线条。米卡杰大概能猜出，自己的这位新晋恋人穿着礼服踏入社交舞会的时候，能剥夺多少灯光的璀璨，又能赢得多少淑女的芳心。只是这种场合终究属于只上流社会，一想到男人打扮精致地出席社交场合，而自己却看不到，某种诡异的失落就像是漏了底的杯子，一点一点地清空心底那为数不多的安全感。

　　直到他慢腾腾地拆开最后一个圣诞礼盒，瞥见丝绒衬布簇拥着的纯银戒指，一抹奇异的光芒才重新点燃了眼尾的笑意。

　　“右手伸过来。”

　　那枚银色的戒指没有繁杂的雕饰，只用流畅的线条交错成莫比乌斯环的形状。朴素大方的设计在灯光下熠熠生辉，米卡杰眨了眨眼睛，没有立刻把戒指取出来，而是抬起头，像是过家家游戏中抽到家长角色的小孩，难得用强硬的态度下达了一句命令。坐在旁边的阿亚纳米随即眯起眼，慎重地打量了一下少年，显然并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但最终还是换了个坐姿，妥协似的将手递了过去。

　　“做什么？”

　　白皙的皮肤被灯光渗透，隐约能发现纵横蜿蜒的青色血管。说实话，男人的手很好看，尤其是在冷色调的打光下，会多出几分玉石的清冷质感。但同时，又因常年握剑的习惯，骨骼与薄茧所撑起的力量感又抵消了苍白的柔弱，将磐石般的厚重藏于血肉之中。米卡杰不禁一边哼起轻快的旋律，一边捉住阿亚纳米的手腕，没有正面回答，也不留任何退缩的余地，冰凉的触感就在刹那之间融化于掌心，将骨骼分明地雕刻出原始的形状。

　　然后少年笑了笑，从盒子里摸出那枚戒指，并在男人惊讶的注视下，飞快地套上对方的中指。

　　“不许摘下来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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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算错了时间，所以就……提前元旦快乐！这篇特意5200个字，你懂的哈哈哈哈（笑）以及戒指的戴法，搜了半天各有各的说法，所以就取右手中指表示佩戴者处于热恋中的含义了（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