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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遥远记忆中的她 ...

  •   她是谁?

      从十四岁获得被遗忘的记忆开始,阿亚纳米就在思考这个问题。那时候,皇女刚刚触碰到记忆封印,千万年间看到的所有风景便如同洪水,瞬间倾泻而下,毫不留情面地灌进自己的脑海之中,不管其中有多少本不需要的垃圾与泥沙。

      当时的那种感觉即便现在回想起来,也还是觉得十分抽象,或者说一般人根本没有机会拥有如此体验——沾着灰尘气息的记忆在颅骨下迅速膨胀,就像是一个皮球,有人不断地朝着里面打气加压,表皮便被迫撑得圆润饱满,成为薄薄的且近乎透明一层,能看清楚内部的每一根血管,甚至让人产生随时可能爆炸的错觉。

      额角隐约的钝痛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刻进骨髓的。二十年来,每次入夜之后,即使什么都不想,轮回所带来的纷繁记忆都会侵入梦中,细细研磨神经的末端。这种持续性的疼痛就像是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剑,最开始让人无法入眠,等时间长了,无论灵魂还是躯体都已习惯,或者说麻木,以至于他后来尽可能地舍弃睡眠,转而安静地直视黑夜中的每一缕星光,仿佛只要这样就能找回一点只属于自己的时光。

      至于那个“她”,其实也是记忆洪流中的一朵浪花。

      阿亚纳米靠在大理石岛台边,杯里平静的液面将眉眼浸入咖啡色的沉思之中,而那带着苦涩的香气则卷着雾水,恰到好处地打湿了鼻尖,在苍白的皮肤上留下了湿漉漉的痕迹。温暖的室内,衬衫褶皱的拐角都变得柔和,他隔着朦胧望着客厅里的金发少年,犹豫了片刻,才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回答了他的问题。当然这并不是因为他在逃避什么,而是因为有些问题连他自己都没有琢磨清楚。

      说起来可笑,费亚罗廉明明是神最完美的作品,拥有世界上所有的智慧,可到头来竟然也有不知道答案的时候。

      我们每每竭力回顾往事,总是枉然,即便使出全部智力也徒劳无益,因为往事不在智力的范围内,也非智力所及——阿亚纳米记得自己以前在普鲁斯特的书中看过这些内容,而此时他凝视着米卡杰的眼睛,不得不承认,这段话说得并非不无道理。他不禁微微叹了口气,准备放下杯子,但最后还是被因为心烦意乱而端起咖啡杯浅饮了半口,任凭来自过去的记忆重新萦绕在呼吸之中,翻腾起陈旧腐败的爱恨情仇。

      所以之后面对对方友善的提议,阿亚纳米否决的同时并没有告诉对方,自己要找的人就是天界长的女儿,那个梳着侧马尾,总是充满了对生活的激情与热爱的少女,也是除天界长以外,费亚罗廉在天界记住的第一个形象。

      她很重要。

      当然这不仅仅因为那个女孩阴差阳错地死在了死神的手中,更因为她就像是大海迷途中的一座灯塔,忽然闪烁起足以撕裂黑夜的光明,给费亚罗廉照亮前往新世界的航道,顺便还给他丢下了一道看上去根本没有答案的题目。这个答案困惑了他很久,以至于二十年前阿亚纳米在恢复记忆之后,便因此理所应当地继承了自己前世的执念,踏上了复活自己,继续寻找那个女孩下落的道路,或者说是踏上了寻找问题答案的旅途。

      那个问题就是:究竟怎样才是爱?

      如果要加上限定词,阿亚纳米肯定会在“爱”的前面加上“完美的”。当初那个女孩摆出启蒙老师的架势,跟他说了一堆虚无缥缈的理论,直接击穿了他纯粹理性的思维模式,将新鲜的感性吹了过来。但她没有公布答案,为此,费亚罗廉的每次转世都不得不费尽心思地尝试用理性来解释理解这种捉摸不透的东西。而等到了阿亚纳米这里,他不知何时忽然产生了一种感觉,觉得自己可能已经无比接近了事情的真相。

      既然如此,就像是撰写开题报告时导师指导研究方向一样,现在是时候向那个女孩讨要标准答案了。想到这儿,银发的男人仿佛是即将走出沙漠的旅人,一边心情愉悦地松了口气,一边伸出手,从少年怀里捞出满脸不高兴的凯撒,紫罗兰色的眼瞳则轻轻一晃,不经意地瞥过米卡杰嘴角那一点暗藏的失落。

      明明心里有些别扭,却还是装作毫不在意的模样。若是放在以前,阿亚纳米绝对会嗤笑一声,不做理睬,然而这次他打量了下少年的笑容,却微微眯起眼睛,突然莫名其妙地感觉这份宽容的表情实在是太过扎眼。

      “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头顶蓬松的发丝间还缠绕着少年手心的温度。阿亚纳米把凯撒还给阿波罗尼奥斯,随后便弯下腰,强势的气场顿时形成一堵密不透风的屏障,将对方牢牢地看守在自己的双臂之间。那一刻,深沉的阴影从金色的发丝上向下浇灌,米卡杰惊讶地眨了眨眼,看上去还没反应过来男人问出这个问题的缘由,愣了好久才张开口,给出了个模模糊糊的回应。

      “也不是吧……”

      明显低了不少度的音量传入阿亚纳米的耳中,显得有些拘谨。少年人挠了挠后脑勺,没有直视男人的眼睛,显然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逗留太久,但阿亚纳米却皱着眉,毫不费力地看穿了对方的掩饰。

      顾及并包容别人的感受,这种守护者人格从来都是少年的优点,只是有些时候又会把人导向自我牺牲的结局。身为死神的转世,阿亚纳米并不难想象重生前的米卡杰是怎样为了袒护朋友而选择放弃自己的性命,但是现在,类似的事情如果再次发生在自己身上,他只会感到后悔,后悔从最开始没有直接用最直接的方式占有这个金灿灿的灵魂。

      反正千年来他都是这么做的,甚至一度以为这就是那个女孩留下来的正确答案。亲手将死亡的头纱披在自己爱人的头上,这样爱人的灵魂就能永远被打上自己的烙印,不过后来他慢慢地发现这个方法也不是那么完美,毕竟这么做之后就再也不能亲眼见到记忆中容貌,或者听到记忆中的声音,更无法创造出新的记忆,简直就像是一潭死水,除了把自己闷在其中安静地等待腐烂,什么也得不到手。

      “只是觉得很不可思议。原来以为自己已经差不多了解您了,结果还差的远呢。”

      那边,苦恼的叹息悄悄钻进无形的气流之中,吹起了鬓角的一缕发丝。米卡杰歪了歪脑袋,不知道在思考什么问题,目光就像是穿透了遥远的时间,变得迷幻起来。接着他又掐了掐自己胳膊上的肉,顿时疼得打了个激灵,琥珀色的双眼却因此瞬间清朗起来,完整地倒映出男人那张除了俊美以外简直一无是处的面庞,最终露出了个无奈的笑容。

      “其实,如果不是您昨天在庄园里说的那些话,我都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或者说我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呃,不过现在能一点一点地了解到过去的事情,也挺好。至于有些事情您现在不想提及的话也没有关系,等到什么时候您觉得可以说出口了再告诉我就好了。只是我有一个要求,就是拜托请您多信任我一点,虽然我很弱小,但还没有脆弱到不堪一击的程度。”

      说完,米卡杰立刻收起笑容,摆出极为标准的认真的表情,如同检查卷宗的审判长,不允许任何感性的裂缝动摇他的话题。他严肃地盯着银发的男人,还顺势挺直了腰板,只可惜还没过一会儿,这种紧绷的气场便突然消散,他看上去就像是觉得自己刚刚说的话似乎太过混乱冗长了一样,有点泄气地耷拉下肩膀,沉重地叹了口气。

      “啊啊啊,总之,我以前没谈过恋爱,没有什么经验,如果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您就别嘲笑我了。”

      衣服的褶皱摩擦出窸窸窣窣的声响。阿亚纳米看着对方扁了扁嘴,眼尾挑起自暴自弃的模样,就情不自禁地扬起嘴角,露出了浅淡的笑意。不同于其他人,这个少年身上始终散发着洗衣皂一般干净清爽的气息,可以说,从沃伦家的那一夜开始,他就体会到被这股气息环绕着入睡所带来的难得的安宁。男人必须承认自己很喜欢这种感觉,心中不断叫嚣的空洞也随着更加深入的肢体接触而得到从未有过的满足。

      这是全新的体验,如果说千年前的女孩提供了爱的意识,十年前的雪风改变了爱的方式,那么现在这个少年就是给予实践,并最终定下整体基调的那个人。此前逝去的都无法再追回,阿亚纳米凝视着面前距离自己不过几厘米的金发少年,犹豫了半晌,才松开口,用缓慢的语速打破了客厅内暂时的宁静。

      “这句话应该我说才对。”

      低沉的嗓音糅合着咖啡的苦涩,贴着两人的脸颊渐渐飘散开来。那一瞬间,彼此交换的呼吸都微微停滞了下来,阿亚纳米观察着对方眼眸中一闪而过的疑惑,抿起嘴噤声了几秒,才勉为其难地放下心中快要铸起城墙的骄傲,用最简洁的语言飞快地掠过对方正好奇的那些过往。

      “死神不能有感情,可千年以前,天界长的女儿却说我心里有了爱的萌芽。所以必须要找到她,让她把答案告诉我。”

      雪白干燥的冬季,单调的口吻不添加任何修饰,就像是壁炉边堆积的柴火,显得格外粗犷。被压制在阴影中的米卡杰听到男人突如其来的解释,顿时瞪大眼睛,四肢僵硬地愣了愣,琥珀色的眼眸随即流过一丝惊异的光芒。舒适的沙发上,他下意识地点点头,表示自己接受到了话语里的信息,但下一秒又忘了两人之间的安全距离,直接神情激动地直起身子,撞上了男人的鼻梁。

      “所以,费亚罗廉没有杀天界长的女儿?”

      如同听到哪位明星的八卦新闻,金发少年没有露出预想中的满足,反而像是闻到烤肉香的金毛寻回猎犬,敏锐地扑到阿亚纳米的身上,对他的过往嗅来嗅去。而阿亚纳米皱起眉,来不及处理被撞疼的鼻梁,便被迫费了些力气,硬生生把对方从自己身上掰开,眉骨下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睛更是清清楚楚地刻上“后悔”这两个大字。

      “但她确实是死在我的手上,因为死神本身携带的诅咒。”

      对于阿亚纳米来说,这么费劲的解释以前是从来没有经历过的。在他的印象里,这可能是第一次告诉别人千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也是第一次容许他人如此接近最真实的自己,他忍不住挑起眉,不情愿地满足了米卡杰的好奇心,而米卡杰也在短暂的错愕之后,微微松了口气,然后重新跌回沙发上,琥珀似的眼睛里泛动起平静的波澜。

      死神触碰到的任何生命都会立刻迎接死亡,这个与生俱来的诅咒鲜为人知,说出来估计也没多少人相信。阿亚纳米本以为习惯了宗教故事的少年会纠结很久,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米卡杰听完却没有表现出任何的质疑,只是撅了噘嘴,坦然地接受了这一切,就好像从来没有真的认为银发男人是那种十恶不赦的谋杀犯一样。

      “啧,这么说的话,突然就有点不想让费亚罗廉复活了,毕竟死神其实就是一堆骷髅吧,而且是得时刻保持距离的骷髅,感觉好别扭。”

      于是在认真思考完死神诅咒之后,金发的少年开玩笑地抬起手比划了一段距离,尚且青涩的面庞还故意夸张地浮出嫌弃的神采,就像小镇里半天卖不出去一件货的摆摊老大爷,就差不满地叹口气,立马拎着东西拍拍屁股走人了。阿亚纳米见状,让凯撒和阿波罗尼奥斯到花园里玩闹之后,便坐到他的旁边,忍着眼角的抽搐,展开手臂将对方揽进自己怀里,根本不给少年任何申诉的机会,就重新把他笼罩在自己的管辖范围之内。

      “都说了,你已经没有机会再逃走了。”

      带着警告意味的嗓音从米卡杰的耳后轻轻拂过,同时,男人的指尖则沿着后脑发丝垂落的弧度没入领口,勾了勾脖子上的誓言颈环。此刻,即便隔着衣料,骨骼的形状也依然清晰地印于指间,阿亚纳米低下头,只需要一个呼吸,便能轻松闻到少年身上淡淡的阳光香味,至于对方连续不断的抱怨和挣扎,他压根就没有放在心上,又或说是乐在其中,任凭自己的眼瞳深处流转起愉悦的星光。

      而等到米卡杰意识到自己正在白费力气,随即举起双手示意投降之后,银发的男人这才心满意足冷哼一声,然后像是对待炸毛的小动物一样,安抚性地揉了揉那头金灿灿的发丝。

      顺便还吻了吻少年绯红的耳尖。

      “所以,以后还请多多指教。”

  • 作者有话要说:  啊怎么说呢,可能对于阿亚来说夏娃这件事是一道坎,只有迈过去了才能向前看。所以还是让他和米卡杰把这事情挑明了,省得以后成为亘在两人之间的心结吧。为了撮合这对我真是尽力了(安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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