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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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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随筠箔乱,香杂水沉生。
事毕,梦生倚靠在床头,边和邓相卿说话,边摆弄着那只猫咪样式的小夜灯。那光芒是微弱的,把她的小脸也染成了暖黄色。光影在她的肌肤上交错,配上那单纯而懵懂的神情,像极了童话世界里的小公主。
邓相卿失了神。
他把玩起梦生的手。梦生的骨和肉结合得十分均匀,多一分则显拙,少一分则露俗。这样的女人,捏起来叫人上瘾。
梦生“哼”了一下,将手抽了出来。她将小夜灯放在自己脸旁,随即做了个一模一样的表情。她扭头道:“你看,像不像?”
邓相卿被她逗笑了。他也坐起身来,从梦生手里接过小夜灯,而后将身一俯,小夜灯就被安安稳稳地搁在了床头。
梦生知道他要做什么了。
许久不见,他馋得要命。
……
男人的鼾声本就不大,眼下,更是被浴室的水流声覆盖得彻底。热水从头顶喷洒下来,游过女孩的躯体。梦生就呆呆地杵在那儿,盯着眼前的瓷砖出神。
那一块画的是小红帽。她正挎着篮子,蹦蹦跳跳地往家跑。
她知道,身后有大灰狼吗?
眼角一痛,梦生赶紧抓起一条毛巾,蒙在脸上擦了擦。很快,毛巾也被打湿了。沐浴露是很常见的薰衣草香,梦生的动作幅度很大,三下五除二便洗了个干净。此刻满身疲惫,她实在是没有力气再收拾浴室的卫生了。
可,邓相卿在。
有他在,她就必须保持万事万物的整洁。
到底是被蒙蔽了理智,还是被激发了勤劳,一时间,倒也分不清了。
先拎起拖把荡上两圈,再掏出地漏中纠缠的长发。擦干洗手池上零星的水点,洗护用品规规矩矩地摆放整齐。镜中映出一张白皙的脸,因室温过热而微微发红。在梦生心中,够白,似乎是她外形之中唯一值得看上两眼的地方。除此,再无其他。
这张脸,留白太多,着墨太少。是怎样死记硬背,都无法留下印象的那一种。从小到大,她的存在,就是没有存在,她的价值,就是没有价值。正如她的名字一样,她这个人,像一个梦。
还是那种,醒了之后,就什么都想不起来的梦。
梦中生,梦中灭。
若说世上还有什么人能够注意到她,那恐怕,就只有邓相卿了。在他的眼中,她是“淡极始知花更艳”,是“闲敲棋子落灯花”。可梦生知道,自己不过是邓相卿的一个消遣。
一个,玩物。
可这话说的,就像是他对她又有多重要一样。
对于藤梦生而言,这个男人,也只不过是一个床伴。在没有伤害任何人的情况下,她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谁规定的,男女之间,一定要动感情?
身体上的满足,精神上的慰藉——他们带给彼此的,正是彼此所需要的。再多,就是贪心了。当然,偶尔她也会撒撒娇,他也会吃吃醋。没办法,毕竟大家都是活生生的人。一旦熟悉了对方的体温,情感上的东西,多少就会溢出一些。
她承认,在这数年的交互中,这个男人亦师亦父,于她的方方面面,都有所引导。她承认,自己对他也曾依赖。
可自己就是废柴。
网上说,人生有四大多管闲事:扶烂泥、雕朽木、翻咸鱼、烫死猪。这让藤梦生觉得,邓相卿这个人,肯在自己这种丫头片子身上花心思,那更是闲到极点了。
吹风机呼呼作响,梦生不停地拨弄着头发。这应当算是她最讨厌的事情之一。每一次,都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和体力。而在这背后,真正被消耗的,是她本来就没有多少的耐心。
邓相卿是个文明人,她可不是。因此,她就必须装成一个文明人。这是那点自尊心对她仅剩的要求。梦生只能庆幸这样的相会不多,不然,次次都装模作样的,她可是要累死了。
左手边的瓷砖上,画的是彼得潘。
一个不愿长大的男孩呢。
困意席卷上来,梦生打了个哈欠。她简单地涂了水和乳——随便擦擦,已经很够意思。
邓相卿却早就醒了。他见梦生不在,也不急。房子就这么大,除了浴室,还能去哪儿?
但他的臂弯需要她。
是以,他醒来之后,就一直在翻自己的手机。梦生回到卧室时,他正思考着如何回复助理发来的消息。
而梦生,就是能将他的工作和生活,彻底切割开的人。那是他的绮梦,他的幻梦。那消散在岁月中,被一点一点风化的,少年之梦,未完之梦。
梦生今年才二十一,多好的年纪。她还这样年轻,要什么工作,要什么拼搏呢?奋斗在这座城市里的人太多太多,一个个苟延残喘,一个个焦头烂额,可最终成功的又有几个?又要达到怎样的标准,才算是所谓的“成功”呢?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再怎么生猛,也注定挣脱不出那层厚厚的茧。更何况那茧外,还有数不清的捕食者,在垂着涎液,虎视眈眈。
这便是惨淡的现实。
他也实在不愿看到,这绝尘的美好,被蹂-躏成一具崭新的干尸。
说实话,这座城市最不缺的,就是有理想有情怀的人。年轻人,有朝气。这恰恰是它取之不竭的养分。
好在,自己有这个能力保护她。只要她要,他便可以提供一切她所需要的物质条件。可惜梦生要的,向来不多。
此外以他的水准,也足以做这女孩的精神导师。他是梦生的一把大伞,只要撑开,就能为她一路遮风挡雨。
那飞沙走石,都休想伤她分毫。
她是纤细的,脆弱的,羞怯的,明理的。
有时,邓相卿会觉得愧疚,他本应多抽出一些时间来陪陪梦生。可梦生却从不抱怨。最多只是下次见面时,对他娇嗔一声。可他听得出,她从不责怪。
他所在的企业,是国内出版行业有头有脸的大家。起初他只是签约作者,但他并不满足于此——他对自己的创作水平再清楚不过。时代发展飞快,而他所写的东西,既达不到多高的艺术水准,又没办法像快餐文学一样给人以瞬间的享受。故而,他的目标,从一开始,就定在了知如文化的内部。
知如文化,是一家很特别的存在。老板余女士在退休前,就已经是国有单位的重量级人物,而退休之后,又实在过不惯含饴弄孙的清闲日子,于是脑袋一热,便与老熟人合伙开了这家公司,权作解闷。却不想,捧场的人很多,抱大腿的也很多,这一折腾,竟然就成了大企业。于是,这家公司所属的位置,以及它所代表的涵义,也就极其特殊,甚至可以说是……不言自明了。
六年的时间,他也终于从“小邓”,变成了“邓总”。在这一点上,他十分自得于当初那慎重的决定,还有那长远的眼光。他是幸运的,只六年,这苦闷和挣扎就结出了还算光鲜的果。
而别人呢?大多数人呢?
不说也罢。
每每看着梦生那苦恼的样子,他都想说,自己完全可以帮她一把。可梦生还小,她总是拒绝。
这便是藤梦生。纠结于自己那狭小的天地,从来不懂什么市侩,也不考虑走走捷径的,梦生。
这样的她,的确,对得起他的钟情。
……
梦生醒来时,邓相卿已经开车走了。她睡在靠窗的一侧,阳光洒进来,又亮又暖,刚好染在她的躯体上。她心魂一定,指尖便轻轻落在自己的腿侧,手指的影子被拉长了,看上去,竟像是几道黑白琴键。
她跃动着,哼唱着。
小时候,她有过一台电子琴,那是她用满分的成绩换来的。母亲本来不同意,但姐姐说,答应了就一定要买。于是,母亲这才不情不愿地掏了五十块钱,买回了一台二手的劣质塑料琴。灰尘嵌满了琴身的缝隙,黑键都掉了几个,发出的声音,也都和想象中相差甚远。
不过没关系。能够拥有属于自己的琴,已经很好。
她已经习惯了做一个“二手回收站”,从小,穿的是姐姐的,用的是姐姐的,住的是姐姐的。就连上学,老师也总是会说,你是不是藤海月的妹妹呀?你姐姐啊,学习特别好,你也应该多努努力呀。
笑话,他们怎么就知道她没努力?
可抱歉,天资不够,就是不够。高考的时候,她更是抑郁发作,连大专也没得上。
不要复读了,她想。再多考一次,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母亲看她更不顺眼了。
梦生想,如果父亲还在,母亲也不至于疯狂至此。她能理解一个女人独身带大两个孩子的艰辛,也能理解为人母那份怒其不争的心情。可理解归理解。对于那些施加在她身上的伤害与痛苦,她选择,不原谅。
亲戚们说她是白眼狼,梦生也懒得回嘴。愿意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她总不能挨家挨户去堵人家的嘴。
不想便罢。
而现在,她的指尖轻点,假装自己的右腿是一架钢琴。很快,她就自嘲地笑了。
还钢琴呢?
当初,她自信满满地以为,弹琴有什么难的,不就是按响吗。学校的音乐课上,识谱记谱,可一直是她的强项。可很快,她便被自己那愚蠢的天真给打败了。
如果自学那么简单,那些教学班岂不是早就关门大吉?
梦生的心里泛起一丝酸楚。
钢琴?呵呵。
她可是连电子琴,都不会弹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