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杂水沉生》ATT9地瓜

1、第 1 章

　　这是一个让人恶心的时代。

　　每天打开社交软件，涌进来的都是无休无止无穷无尽的垃圾信息。

　　各路明星的美图，面白如纸，唇红似血，练过无数次终于合乎标准的神容举止，自以为很迷人其实只是流水线上的“惊为天人”。一个个宛若刚扎好的金童玉女，火化的时候连眼睛都不会眨。

　　几年前就转烂了的段子和消息，因为有了营销大V的存在，再次被捞到首页。每到这时，就不知该说是网民没有记忆，还是互联网没有记忆。每到这时，学不会装傻，就成了自我折磨。

　　动辄慷慨陈词万人血书，点开一看，无非又是一场因激素分泌过盛而引起的亢进，每个字都不过是自身情绪的宣泄。有人在煽风点火，有人在推波助澜，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儿大……还有人怕惹一身骚，所以从来不敢说话。

　　精神上的凌虐也从未止歇。自以为是上等人的居高临下，自以为是下等人的卑躬屈膝，市场的需求悉数转化为群众的不安。他们贬低着、申斥着，于不知不觉中，驯化一批又一批的走狗。

　　这时，有人躲进虚拟世界，寻求解脱了。

　　那些年被骂翻天的雷剧个个成了经典，转眼间阴谋论开始拿捏话语权。没办法，矮子堆里拔大个儿，要是硬挑，那只能说是后生不给力，同行又衬托得好。坏事做尽的反派只要讲了两句正常人说的话就足以被夸赞，真善美的主角只要暴露一下缺点就被骂圣母圣父心机白莲。

　　日渐麻木的灵魂，在躁动中闭紧了双目，跟随着节奏恣意摇摆。互联网就是一间大型迪厅，这里容纳着数不清的男女老少。他们寂寞，他们造作，他们不甘。时而心潮澎湃，时而精神恍惚，总结一下，就是醉生梦死。

　　这一切，都使得藤梦生，陷入了深深的焦虑。

　　她叼着笔帽，盘腿坐在电脑前，百无聊赖。当然，严格来说，她也不是一个多么干净的人，网友乐于抨击的点，她几乎都占了。她双标，她穷酸，她又懒又馋，她谎话连篇。八卦论坛蹲过料，黄-色-网站下过片。理论上来说，人人都是时代的产物，而正如同这个恶心的时代一样，藤梦生，也从来都不招人喜欢。若说聪明的人就是学会享受当下，那她定然愚蠢到家了——她对生活，从不满意。

　　是的，她瞧不上任何人，也瞧不上自己。

　　要不是心中仅存的那一点道德观念还在约束着她，恐怕，她的负能量和阴暗，早就促使她去报复社会了。

　　……

　　“请作者配合检查各自所写小说是否有违规内容。”

　　他妈的。

　　梦生愤慨地捶了一下桌子，不想腕骨上一震，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

　　显然，日益严苛的互联网已不再适合她这样狂放的灵魂生存，可没办法，谁叫她的肉-体过分懒散，精神又实在脆弱？不愿意规规矩矩地朝九晚五，也不愿意跟外人产生什么接触……于是，就只能龟缩在这脏乱的小房间里，每日搞搞所谓的创作，试图薅一薅网站的羊毛。

　　每到此时，她就羡慕起那些有一技之长的人来。比如画画、摄影、唱歌、跳舞……比如嘴巴甜、脑子快、长得好、脸皮厚……妈的，小时候怎么就不能坚持坚持，怎么就不能？

　　如果问，她还有什么长处……那大概，就只剩下“宁屈不死”……了吧。

　　没错，再怎么憋屈，也不肯执行十二字准则：眼一闭，心一横，牙一咬，腿一蹬。

　　可惜，她的毅力从不放在有用的地方。这个“有用”，指的是，创造更高的现金价值。对于工作，她只有一种感觉，就是痛苦。要是硬逼着她出去赚钱，她就会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直到雇佣关系斩断为止。

　　她的脾气很差劲，却不是一个爱发火的人。于她而言，负面情绪就好像一只气球。所有的怒意会被一点一点积攒，直到某个临界点，气球炸了。这时，便是她爆发的时候。

　　可她这样的人，连爆发也是向内的。她会不择手段地对自己进行精神折磨，肉-体上的呢，不是没想过，只是实在下不去手。她的体内仿佛有另一个声音，不断地指责自己是个废物。但与此同时，她又明白，这不过是自己的心魔作祟。

　　当然了，这个世界上痛苦的人有很多，承受压力的人也有很多。但，诸位应该知道的，像藤梦生这种，怂惯了并且宅惯了的人，也从来就不少。有人说这是“混吃等死”，她却不敢苟同。这分明，是一条退无可退的求生之路。

　　到了这个阶段，也就不指望什么一夜爆红了。混成这样，谁心里还没点逼数？充其量，就是分点骨头渣吃，不至于饿死罢了。海月说她，是垂死挣扎。对此，她不置可否。

　　没错，她现在正住在姐姐的房子里。而导致这件事的唯一原因是，那恨铁不成钢的母亲，把她给轰出来了。

　　说她没用，又没志气。

　　好在，两个女儿中，还有一个比较成功。长女海月，年纪轻轻，出了名校，就进名企，开得起名车，嫁得了名人。看着母亲那咬牙切齿的样子，梦生敢肯定，母亲一定不止一次想把她塞回肚子里，回炉重造。又或者，是根本就不打算再生出来了。

　　梦生叹了口气，心想，世上根本不存在不偏心的父母。尤其是她这样的家庭。

　　那晚她迫不得已，连夜打包了行李。好在，她还算不上货真价实的倒霉蛋——只消一个电话，便有人接她到了老城区。

　　这是海月婚前的一处房产，虽然不大，却好歹是自己买的。结婚后，海月便不再回来住了。尽管母亲一再强调“不许找海月”，但海月知道了这事儿，还是瞒着母亲，偷偷给梦生安排。

　　这便是有姐姐的好处。

　　不可否认，在某些时候，梦生嫉妒这个姐姐。而在少年时，她甚至憎恨过海月。可海月向来娇惯着她。

　　这样的好，世上大概是找不出第二个的。

　　梦生在心里悄悄对比——母亲会破口大骂，海月不会；母亲会撵她走，海月不会；母亲会逼她找工作，海月不会。

　　尽管姐姐也不太认可她的生活方式，但这一点上，姐姐远比母亲看得开。梦生想，说不定姐姐本来……也没对她抱什么希望呢。

　　某种意义上，她虽然失去了一些母爱，可却间接获得了来自姐姐的宠爱。大概，是什么东西在守恒。

　　不知什么时候，天已经黑透了。窗帘没有拉，她靠在椅子上，脑袋向右一栽，便看见阳台外边的星星点点。这个时候，就可以根据亮灯的人家，估算出附近居民楼的入住率了。

　　好像不是很高啊。

　　一栋楼三个单元，一个单元有八层，一层又分开三间。可开着灯的，数来数去，都只有十字出头。

　　挺好。梦生原地转了个圈，她享受这样的寂静。

　　片刻后，她把额头贴在了玻璃上，以便更加清晰地观望外面的世界。越是远处，那灯光就越是密集，楼体也就越高。但那欢闹的世界，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目光再收回来，窥视着目之所及的人家。有人在哄孩子，有人在晾衣服，有人像她一样，趴在阳台上发呆。

　　那发呆的人，也和她一样，在思念着什么人吗？

　　想着，梦生轻轻唱起了《今夜你会不会来》。这一刻，眼前，竟都是他的身影了。

　　“砰砰砰。”

　　有人敲门？

　　梦生的思绪被打断，她无声无息地走到客厅，顺手关了灯，又猫着腰行至门前。透过门镜，她看到一个高高瘦瘦的、穿着深灰色呢大衣的男人。

　　那周正的脸上，虽是风尘仆仆，却掺着几分难掩的欣喜。

　　像是为了谁，从远方而来。

　　梦生不自觉地笑了起来。在一片黑暗中，她宛如一株静静开放的夜香木兰。

　　通常，这花是早上开放、夜间闭合的。但此刻，门外的人，值得她在深夜里，尽情绽放。

　　那人似乎是等急了，又敲了三下。梦生痴痴地想，这人真是斯文——就是敲门，也是轻而稳的。

　　她不紧不慢地拧开门把手，视线正对上那人的领带。

　　蓝色，条纹。

　　来人不慌不忙，摘下颈上围巾，温柔地挂在梦生的肩上。接着，是呢大衣。他的型号本就偏大，梦生又十分瘦弱。眼下，被大衣这么一罩，整个人更是说不出的妩媚与娇小。

　　“先生，衣帽架可不在这里哦。”梦生歪着头，满眼都是笑意。“您要是不进来，我可就要关门啦。”

　　来人笑着把她抱起来，顺手带上了门。他的力气可真大，又或许，是梦生太轻了。总之，他抱着她，就像抬起一小袋米，毫不费力。

　　“怎么不开灯？”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梦生害羞极了，她伏在他的肩上，小声说了一句：“害怕。”

　　“害怕什么？”

　　“害怕，你是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