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山水》拿可露露

9、第九章 穷奇（9）

　　陈欢的任务最先完成。
　　计算机系研一的学生之中，确实有个人叫程岐。但他有悖于秦峥和陈今禾的形容。在诸多同学的印象之中，程岐的外表只能算是还可以，成绩倒是可圈可点。至于性格，大多数人都说他刻板无趣，十分普通。陈欢所打听到的部分，都比较含糊，半天没能勾勒出一个具体的轮廓。看学生资料上的照片，外表确实不算出色，但脸上的线条是柔和的，没什么疏离感。
　　最后他拍了张照片作为留底。
　　秦峥这两天在忙着跟踪方浅。在他以自己喜欢陈今禾为理由拒绝方浅之后，方浅的身边总是跟着程岐。但在秦峥看来，这两人并不亲密，更像是一种从属关系，这让他觉得十分奇怪。
　　他是在霈湖边被二人发现的。或者说，程岐一直知晓他的存在，却未曾和方浅透露。
　　“方浅，我有话要跟你单独说。”
　　此时程岐才有了男朋友该有的作为，他把方浅挡在身后，语气不善：“有什么话需要单独说？”
　　秦峥喜怒不显，只应道：“不方便就算了，没关系。”
　　“程岐，你在这边等着，我和小秦师兄单独说会话。”方浅像是哄他似的，摸了一下程岐的头。
　　程岐闻言，转过身，面朝着霈湖。
　　秦峥和方浅往银杏道上走。这次难得由秦峥先开了口：“方浅，你现在开心吗？”
　　“小秦师兄是来找我聊这些的吗？”方浅比秦峥走得快些，不乐意等，只好转了个圈，换成和他相对的位置，开始倒着走。她笑着答：“还不错。”
　　“那这一年多的大学生活怎么样？”
　　“如果是前一段时间，应该不算开心吧。一个人吃饭，一个人上课，一个人去医院。写实验报告的时候没有人愿意和我组队，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她侧着头，似乎是在回忆，“只有在遇到程岐之后，这一切才有所改变。”

　　“姜瑜呢？我记得，你们之前还是朋友。”
　　“是啊。也有一段时间，我跟她的关系很好。我以为我们的关系会一直维持下去，可是她突然拉黑了我，也不再和我说话，吃饭和上课。我当面问她原因，她只说觉得彼此不合适。可我们又没有谈恋爱，为什么要纠结合不合适的问题。我一直没有找到答案，只好认定是她抛弃了我。”
　　秦峥揣测着她的回答和神情，对方的回应滴水不漏，这些都是真话。
　　“我也一直是一个人，或许是因为安全感缺失的缘故，我总是很难信任他人，因此没什么朋友。”话是真的，情绪却是假的。秦峥从不为孤独而失落，甚至和这种难以参破的情绪达成了和解。而他此时以怅然的语气说出这些话，只是为了让方浅放下戒心。他问：“方浅，难道你没有其他的朋友了吗？”
　　“有的。你认识徐茉和徐亦瑶吗？”
　　“嗯。”
　　方浅抿了下唇，道：“三个女生的友情，最容易出问题。刚开始我们三个女生总呆在一起，什么事情都一起去做。但是有一天，她们什么事都不愿意带着我了。周末结伴拍照没有叫我，出去聚餐没有叫我。习惯是件很可怕的事情，等到我有所察觉，她们两已经极少和我交流了。”
　　这也是真话。
　　当倾诉欲降临时，方浅像是突然打开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匣子，开始自顾自地自我剖白：“和他们分开之后，我尝试和班上其他女生做朋友，但是不知为何大家都不喜欢我，后来甚至到了无视的地步。我也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就这样莫名地被排挤和讨厌。那时候真的很感谢姜瑜，是她一直陪着我。”
　　那双特殊的耳朵并没有偷偷生长出来，这意味着，方浅所说的都是真的。秦峥认真地倾听着，并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她们出事了，你开心吗？”
　　方浅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地点了下头。
　　“这像是溺水的过程。刚开始落入水中，还有力气挣扎，就觉得生机犹在。等到力气耗尽，连求助的可能性都消失了。就在这个时候，姜瑜为我送来了一个救生圈，我好不容易有所倚靠，等把头钻进去之后才发现，这个橡皮圈正在漏气，依旧没有人愿意向我伸出手。大家所认为的欺凌，是具象化的，殴打、践踏、冷眼旁观，但我所经历的，是寂静的。所有人把我当作空气，一点一点耗尽我的期待和恳求。不知从何开始，我觉得很愤怒、不甘，也很委屈。直到她们死去，这些不好的情绪才慢慢消失。”
　　秦峥对上她的眼睛，试图从那双眼睛里找到愧疚和躲避，然而没有。
　　“竟然觉得像是她们受到了惩罚一样。也许是我的守护神出现了。”方浅深深地吸了口气：“不好意思啊小秦师兄，随随便便就说了这么多。”
　　秦峥道：“没事。”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没有的话我要去找程岐了。”
　　“等一下，我还想问，你和程岐真的是情侣吗？”
　　她停下了脚步，片刻后才笑起来：“算是吧，毕竟他，非常非常爱我。”
　　“好的，祝你幸福。”
　　最后一句话，也是真的。秦峥皱起眉头，觉得有些疲累。这次的谈话基本作废，并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现在只能指望X在对徐茉动手的时候露出马脚。
　　半夜的时候，陈今禾和秦峥一起去找九尾。
　　陈今禾来接他，依然是夜跳阳台，直奔校门口。秦峥不爱在陈今禾怀里呆着，那感觉太陌生，让他的心脏失控，脸上热度骤升，这些反常都使他觉得难受。还好只是一瞬间的事。
　　车在外面候着，是陈今禾不认识的标识，但看起来挺贵。他上了副驾驶，安静地扣好安全带。
　　这车由陈今禾来开。
　　车行驶了大概半个小时，最终进了梧桐丘隧道。这条隧道在D市的最东边，秦峥以前来过，但他很快察觉到一丝不同。隧道里只有他们这一辆车，而零丁的几盏灯已经熄灭了，只有车灯还发着光。在这样昏暗的环境里，只能看到隧道的墙壁上尽是黑色的枯藤，颇显寂寥。秦峥的耳朵是很灵敏的，此时却听不见一丝声响，声音像被这里吞噬了一样。
　　不过旁边有陈今禾，他一点也不害怕。
　　大概行驶了十来分钟，他们终于抵达了隧道的尽头。与之前所见到的完全不同，公路早已消失，只剩两棵大树在面前。它们的姿态也很奇怪，枝桠彼此交错，远远看着，竟像是在相互搀扶。
　　“这是扶桑树，只在日出之地生长。”陈今禾介绍道，“这里设了结界，在午夜开放，而且只有非人类能够进来。”
　　“呦，稀客。”
　　这个声音是清澈好听的，但在长夜里显得有些刻薄。
　　陈今禾遮住秦峥的眼睛，嘴上应道：“娘娘腔，问你个事。”
　　刹那间周围大亮，有一束白光朝陈今禾袭来。陈今禾护住秦峥，一手用长藤接住了那抹光刃。
　　落入秦峥眼底的是一个绝世美人。九尾的妖媚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脸未必最好看，那眼睛却是能勾人的，对上那一眸秋水，秦峥只觉得脚步虚浮，眼前的一切都不再真实。
　　“别带坏小孩子。”陈今禾捂住了秦峥的眼睛。视线被遮挡之后，头晕目眩已好上不少，此时秦峥透过缝隙再看，对方已经不那么出采了。
　　好看归好看，他更喜欢陈今禾的脸。
　　“这小孩长得不错，借我玩两天？”九尾凑到陈今禾的面前，媚态尽露，“你也行，我很久没有舒展筋骨了。”
　　陈今禾单刀直入：“有没有破除‘蛊惑’的方法？”
　　“有求于人，态度还这么横。”九尾转而攀上秦峥的肩，眼睛微微眯起来，“小孩，愿不愿意跟我在一起？”
　　秦峥不吃他这一套。他默默地避开了对方的目光。
　　“得，又是一个不解风情的。”九尾自讨没趣，一闭眼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他在树下躺着，慵懒地打了个呵欠，“破除‘蛊惑’又有何难，不看眼睛便成了。”
　　“我当然知道，有没有更方便的方法？”徐茉总不能蒙着眼睛生活，而且还有一种可能性，就是X会通过控制别人来杀死徐茉，他需要一种一本万利的方法。
　　九尾瞪陈今禾，道：“有也不愿同你说。”
　　“我可以答应你一个条件。”
　　“这小孩归我。”九尾不假思索，“此地无聊得紧，我只是要一个消遣。”
　　“他不行，他不是我的下属，陈欢可以。”陈今禾出卖手下出卖得干脆。
　　九尾对被自己撸秃过好几次的陈欢失去了兴趣，他指着秦峥说：“我就要这个小孩，其他免谈。”
　　“一天。”陈今禾刚打算拒绝，秦峥就开了口，“我只陪你玩一天。”
　　“成交。”九尾打了个响指，秦峥猛地身体失衡，飞到了九尾的身边。九尾一手把他搂在怀里，眼里尽是得意。
　　陈今禾知道对方是在炫耀，九尾向来喜欢跟他抢东西。
　　秦峥注意到，即使和九尾离这么近，他的内心也毫无波动。他把头贴到对方的锁骨处嗅了一下，那香气很淡，并不使人讨厌，却还是比不过他喜欢的木头香。
　　他似乎对陈今禾，产生了特殊的感情。
　　“这颗狪珠上有我的精魂，佩戴的人可以使‘蛊惑’失效。”九尾把珠子放在自己的手心上，仔细地端详它，“不仅如此，他身边的人也可以免于‘蛊惑’。”
　　话罢，这颗珠子慢慢升起，最终飞到了陈今禾的手里。
　　“谢了。”陈今禾把珠子放到口袋里，他看了秦峥一眼，说：“九尾不会对你做什么的，别怕。”
　　“说不定呢，我就好这口。”九尾抬手，“慢走不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