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山水》拿可露露

8、第八章 穷奇（8）

　　秦峥觉醒的时候才十六岁。
　　这一切来得突然，他在床上惊醒，而周围的所有声音瞬间冲进他的耳朵里。厨房里的水流向排水口的声音，百米以外的孩童争吵声，簌簌作响的叶子摩擦声，甚至是远处蝴蝶挥动翅膀的声音，对他来说都清晰可辨。除了听力的异常，他的眼前还出现了一个虚晃的影子，看轮廓，似乎是一只幼小的兔子。
　　然而这些奇怪的现象并没有停止，无论远近，他总能轻易分辨声音的来源，兔子的身影，也更加频繁地在生活里出现。最不可思议的是，曾经无肉不欢的秦峥开始抗拒肉类，哪怕是一点肉星子，都足以使他反胃。
　　他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只兔子。
　　后来他尝试和兔子的虚影对话，才慢慢摸透了自己的身世。他是最后一只存活于世的讹兽，愚弄他人的能力会随着年龄的增加而愈发强大。同时，这只兔子是他的本体，而人类模样，只是为了生存而保留的一种形态罢了。
　　等成年的时候，他和兔子虚影融为了一体。也是因此，他发现自己能轻易看穿别人的谎言，由此看透人心，隐隐对人类感到失望。
　　姜瑜则不同，这是一个真诚的女生，极少撒谎，谎言总是建立在善意之上。她对秦峥说：“我不擅长说谎，所以我要说真话。”
　　因此秦峥和她做了朋友。
　　同样坦诚的还有陈今禾，他不屑于撒谎。
　　秦峥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的帽子被摘了下来。
　　那双兔耳朵在黑发上格外扎眼。陈今禾问：“我能摸一下吗？”
　　自然是得了个滚字。秦峥懊恼地想要夺回帽子，奈何身高不够，于是反问他：“怎么？没见过兔子耳朵？”
　　“见过没摸过，手痒。”陈今禾看他不愿意，也没强求，只是替他把头发拢好，并将手里的帽子轻扣在秦峥的头顶上，“所以你经常戴帽子，是担心自己的耳朵突然长出来吗？”
　　秦峥回道：“嗯，不如说，我的耳朵经常长出来，人类很经常撒谎。”
　　“是啊。别想这些了，吃饭吧。”
　　秦峥举起筷子，将地三鲜里的青椒一块块挑出来。他坦白道：“因为把你当朋友，所以才说这些，你呢？有没有想跟我说的？”
　　陈今禾点头：“我是棵甘木，现在两千多岁。我的能力是看见所有人的寿命。”
　　他默默地把秦峥挑出来的青椒拨到自己碗里，继续说：“你还可以活很久，别担心。”
　　秦峥没问是多久，他不在意这些，死是必然的，活着的人才痛苦。
　　窗外时不时有日光投进来，一切显得祥和、平静，和往常没有两样。他们没想到的是，在这样一个互相剖白的午后，又有一个女孩子，和这个世界匆匆告了别。
　　“死者叫徐亦瑶，死因是大动脉出血，失血过多而亡。”依旧是刑警队队长叶肖联系的特殊事件科。
　　“这次的案发现场在计算机的机房，有几个学生在赶上周布置的实验报告。据目击者所说，死者突然站起来，走上讲台，用一把美工刀抹了自己的脖子。”叶肖一边说，一边领着伯仪和陈今禾进了机房。讲台上躺着徐亦瑶的尸体，死法如同周妍妍一般惨烈。墙上，天花板上都滞留了死者自杀时迸发而出的血液，像众多的绚丽花朵一齐开放。
　　“这案子按常理来算是自杀，但是我想起前两次，出事的也是计算机学生，我就联系你们了。”叶肖说。
　　伯仪耳朵灵，捕捉到血液从尸体上滚落的细微声响，不免觉得有些胆栗。若是物怪杀人，血腥和惨烈还说的过去，然而现在存在一个未知的能力者，正冷酷地控制他人走向死亡，并且毫无同理之心。他蹲下去，把手放在死者冰冷的脑袋之上，从那里传来的，是和之前同样的能量流动，浓重的黑色气体溢出来，穿过了他的指缝。
　　“是同一个人。”伯仪说。
　　陈今禾把手放在伯仪的肩上以表安慰，后者垂下眼，重重地叹了口气。
　　三人从机房出来，表情凝重。在外等着的是胆小的陈欢和没有权限进入的秦峥，这两人刚刚问了被遣散的学生，简单地了解了一下事发经过。
　　“是X。”陈今禾对秦峥说。他转而问叶肖：“机房有监控吗？”
　　叶肖道：“有，我马上去调。”

　　四人跟着他一起来到保安室。
　　机房里的摄像头处于进门靠墙的位置，从视频里可以看到，课上到一半的时候，徐亦瑶站了起来，慢慢地走到了讲台上。周围的学生都在忙碌自己的事情，直到有人站在讲台上，才纷纷抬起了头。就在此时，徐亦瑶从口袋里摸出了美工刀，用大拇指推动着刀片，随后高高举起，往自己的左侧脖子上狠狠一划。
　　鲜红的血顿时喷涌而出，弄脏了墙壁、黑板和天花板。众人开始恐慌和尖叫，却迟迟没有人敢上前去护住徐亦瑶的动脉。片刻后，那具身体轰然倒地，再没有了声息。
　　大多数人都是惊愕的，包括方浅。秦峥和众人不同，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方浅身上，陪同的还有程岐，前者被这一场面吓到，一把钻入了程岐的怀里，而后者，在监控里是模糊的，秦峥却感觉到对方此时无比冷静。
　　“程岐和方浅都在。”秦峥提醒道。
　　陈今禾闻声看去，果然在倒二排看见抱在一起的两人。不知是否是先入为主，他总觉得程岐的目光是停留在徐亦瑶身上的，似乎从没有转移过。
　　“保护徐茉吧。我总觉得她会是下一个目标。”秦峥说道。
　　“我会的。”陈今禾也有同样的想法。对于方浅来说，四个人和她有主要的矛盾。一是徐茉和徐亦瑶，最开始一齐疏远了她，其次是周妍妍和她吵架，自那过后一班的女生开始排挤和无视方浅。最后是姜瑜，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所以，这四人是方浅的怨恨对象，也是X的杀害目标。
　　“老大，接下来怎么办？需要去问话吗？”陈欢问。
　　“不用了。”陈今禾清楚，计算机系一而再再而三的出事，已经给本系的学生带来了一定程度的恐慌。现下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和姜瑜一样，对外宣称是学生压力过大而自杀，同时，问询已经没有那么大的必要了，毕竟他和秦峥几乎可以确定，X就是程岐。原因有两点：一是程岐和方浅关系匪浅，二是程岐也在现场。从之前的案子里也可以看出来，X一定会参与案件，并在现场出现，即使他只是作为推手的角色存在。
　　叶肖和刑警队的同事还要留在机房里处理尸体和现场，剩余四个人找了一家奶茶店，一起坐下来梳理案情。
　　“现在也算有点进展。”秦峥点的是桂花酸奶，甜腻度惊人。他一边咬吸管一边分析：“我觉得现在主要的问题是程岐和方浅真正的关系，以及方浅对这些案子的知情程度。当然，我们也要先确认X就是程岐，你们有头绪吗？”
　　“程岐是谁？”伯仪问。他和陈欢对这个名字一无所知。
　　同样一无所知的还有陈今禾和秦峥，毕竟方浅所说的也是假的，他们仅仅知道对方叫程岐，每天都陪方浅来上课。
　　“陈欢你去查一下计算机系研一有没有这个人。”有警察证，拿学生名单方便一些。陈今禾道：“如果有，顺便问一下其他人，程岐平时待人如何，品行如何。”
　　“好嘞。”
　　“我可以去找方浅聊聊。”秦峥觉得，适度地旁敲侧击，或许可以通过这位女生获得有效的消息。
　　陈今禾点头，道：“那我就负责保护徐茉。”
　　“不行，很多人都认得你是警察。只要你出现在徐茉的身边，X就可能不会出手。在这局棋里，徐茉相当于是诱饵，而你需要给X提供出手的机会。”
　　“那徐茉也很有可能会陷入危险。”
　　“有避免对视的方法吗？”秦峥记得上次姜瑜跳楼，他是对上了对方眼睛之后才无法动弹的，所以只要避开对方的视线，就可以抵挡“蛊惑”。
　　伯仪吸了两口绿茶，开口道：“或许可以找九尾狐，九尾一族也拥有‘蛊惑’的能力。”
　　秦峥对九尾狐倒有几分印象，在山海经里有一个说法是：吃了九尾狐的肉，就可以不受妖邪的侵害。他向陈今禾投去困惑的眼神：难道要抓一个九尾狐来尝尝鲜？
　　“不找行不行？”陈今禾不太情愿。
　　秦峥第一次在陈今禾的脸上看到这种表情，不免有些好奇：“怎么了？”
　　陈欢大笑：“老情人呗！”
　　“别瞎说，都多少年了。”他和九尾确实是老相识，一见面就打架的那种。老情人也只是玩笑话，几千年的冤家倒是真的。
　　也就是确有此事。秦峥记上心头。他很难形容这种胸口发闷的感觉，有点涨，像是刀背在来回磨，不够痛快，只把他的心弄得不上不下。他噢地一声，不愿意再说话了。
　　“这事还是老大你去。”伯仪说，“九尾狐我们招架不来。”
　　九尾狐年纪和陈今禾差不多，伯仪和陈欢只能做他的小辈。而这只绝美的妖怪平日最喜欢逗弄小孩子，撩人的话张口就来，动不动就把人往自己床上带。能与之相处的只有陈今禾，因为陈今禾是块木头。
　　“行吧。你陪我去。”陈今禾翻了秦峥的牌子。
　　“好。”
　　“对了，你们有没有毕方的消息？”陈今禾问。既然他不能做徐茉的保镖，那么只能求助于另一位大隐于市的高人。
　　陈欢摇摇头，他把视线投向了伯仪。
　　后者沉默了一会儿，答：“我可能知道。”
　　他道：“一般来说，个人寄件的话，必须要留自己的联系方式和地址，以便于快递退回或丢失的后续处理工作。然而每一次毕方都只留了大学地址，并且经过了快递员的同意，这说明他有可能在快递站工作或者与快递员很熟悉。除此之外，他很容易造成失火的特性排除了他在快递站工作的可能性。”
　　“所以排查快递员的人际关系就可以找到和毕方有关的线索。”陈今禾说。
　　“对。更巧的是，毕方刚好会在明天寄羽毛。”伯仪把这活揽了下来，“我可以通过能量流动分辨对方是否是人类，所以我去找毕方再合适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