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山水》拿可露露

12、第十二章 穷奇（12）

　　在回学校的路上，秦峥遇到了徐茉。徐茉主动打的招呼，她欠秦峥一句道谢，一直没有机会开口。避开高峰期的公交上没什么人，秦峥身旁的位子空着。徐茉咬咬牙，最终坐到了他的旁边。
　　如今算是结案，只等程岐招供，但很多事情她仍然不清不楚。
　　“谢谢你。”徐茉对秦峥说。
　　秦峥淡淡地嗯了一声，又问：“方浅现在怎么样？”程岐被捕，不知道方浅的精神状态如何。
　　“我不知道。大概和之前一样，什么事都是一个人。”徐茉没有去注意方浅，她想起程岐是因为方浅才想要杀她，便问秦峥：“你知道方浅为什么恨我吗？”
　　秦峥皱眉：“这件事不是应该问你自己吗？”
　　徐茉一脸疑惑。
　　“怎么？你又无辜？”秦峥嘲讽道。
　　“秦峥，当初是我不对，但对事不对人。”徐茉看向秦峥，说道：“我真的不知道她为什么恨我。”
　　徐茉没有撒谎。秦峥摸了摸帽子，他的耳朵安安分分，并没有肆意生长。
　　他道：“你和徐亦瑶，为什么疏远了方浅？”
　　“疏远？”徐茉想了想，说：“不，我们是自然而然分开的。亦瑶、我和方浅一直一起走，什么事都一起干。然后突然有一天，方浅说她恋爱了。刚开始我和亦瑶不知道是谁，就很支持她。然后她和周妍妍大吵一架，我们才知道方浅喜欢的是周妍妍的男朋友。”
　　“林恒？”
　　“对，林恒睡了她。”徐茉想起徐亦瑶，心里不免开始难过，“我和亦瑶都是很传统的人，完全不能理解这种行为。我们起初还劝她，却发现她一点也听不进去。她和别人说是林恒哄骗她的。然而林恒的说法是‘长得不好看，我骗她干嘛？是她求我睡的’。这是我们从周妍妍那里听说的。发现劝不动之后，方浅和我们产生了间隙，越来越不愿意出门。我们问她出门吗，她说不要，后来我们就不问了，渐渐地，我们就不在一起走了。对了，你知道姜瑜为什么也不理她吗？”
　　“为什么？”这些和方浅所说的话产生了矛盾。
　　“姜瑜无论去哪里，方浅都要跟着，姜瑜出门，方浅总要问‘去哪儿，和谁去，去多久’，这一点让姜瑜很厌烦。”
　　姜瑜确实同他抱怨过这件事，但没有直白地说是谁。
　　“但这不是使她下定决心的理由。她下决心的原因是因为你。”
　　“我？”
　　“姜瑜喜欢你。”徐茉想起以前在宿舍开卧谈会，姜瑜害羞地承认喜欢秦峥的时候，那时候整个寝室都替她高兴。她把自己的思绪拉了回来，“方浅见到你之后，就说喜欢上你了。于是她的纠缠对象变成了你。当然，在我们看来，她只是想要抢姜瑜喜欢的人。毕竟姜瑜男朋友的网恋对象，也是方浅。”
　　秦峥一句一句地听，一句一句地分辨，这些都是真话。
　　“大家不是不愿意理她，而是不敢招惹她。”难过的情绪溢了上来，徐茉闭上了眼睛道，“我觉得，我、姜瑜和亦瑶都对她不错，她为什么想杀我们呢？”
　　“可是我从方浅那边得知的，并非如此。”
　　“方浅是不是说，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就被抛弃了。”
　　“是的。”
　　“她一贯如此，她说她只是喜欢林恒，喜欢姚焕安，并没有什么错。我们还没分开的时候，她就向我们抱怨谁对她如何如何不好，其实根本不是这样。很多事情都是她的自以为，而且她从不会觉得是自己出了问题。”
　　秦峥听明白了。他的耳朵之所以对方浅的谎言没有反应，是因为对方用那套说辞，骗过了自己。一旦谎言骗过了自己，对于自己而言，那就是无法反驳的真话。
　　方浅并没有那么无辜。
　　这一边，陈今禾还在跟程岐死磕。后者咬定案子只和自己有关系，并且不愿意供认自己的种族。陈今禾也问过帝休，帝休说拥有蛊惑能力的妖怪有九尾一族和身处冥界的各种凶兽，所以无法仅从能力这一点判断程岐的本体。
　　一切看似陷入了僵局。
　　转机是在下午出现的，九尾主动联系了秦峥。
　　“其实，冥界里走失了一只穷奇。这只穷奇只是只小崽子，尚未被记录在案，所以在下刚刚才发现。”九尾为自己的疏忽感到愧疚，他解释道，“在山海卷录里记载着，穷奇有一种本性，即亲小人远君子。喜欢惩善扬恶，是非常古怪的凶兽。”
　　秦峥问：“穷奇愿意为恶人做一切事情吗？”
　　“似乎是如此。穷奇一旦认主，就愿意为对方肝脑涂地。”
　　“好，我知道了。谢谢你，藏香。”难怪他们在一起的时候看起来像主仆。
　　“还有，若真的确认那人是穷奇，建议不要驱往冥界。穷奇一族，地位很高，即使他被送完冥界，日子过得也不会差。”九尾说，“我有一个建议，便是让他同你们一起生活。他厌恶好人，就让他被好人包围。”
　　“好，这件事，我会转告给陈今禾。对了藏香，有什么能鉴定对方是穷奇的方法吗？”
　　“他们有自主辨别善恶的能力，若是和好人太亲近，便会脱发。”
　　程岐的故作疏离，原来是不想与好人接触。秦峥觉得脱发这一点很有趣，却没能在面上笑出来。九尾在另一头倒是大大方方地嘲笑着。聊天临近尾声，九尾和秦峥说：“你须记得我们的赌。”
　　秦峥应了声好。
　　秦峥切了联系，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他在很久之前就添加了方浅的联系方式，但一直是方浅一头热。
　　“方浅，一起吃晚饭吗？”这是他第一次主动给对方发信息。
　　那一边秒回，是一张猫咪的表情包，配字：好的。
　　两人约在生煎店见面。在这家店，秦峥总点香菇馅的生煎，加一碗六块的蔬菜汤。他和方浅来过一次，记得对方喜欢吃虾仁生煎，就顺手多要了一份。方浅是在十分钟之后来的，脸色很苍白，看来程岐被捕让她受了打击。
　　生煎和汤早就送上来了，秦峥把虾仁馅的推到方浅面前，道：“我请你。”
　　“谢谢，不过我没什么胃口。”
　　秦峥没有兜圈子，他问：“你知道是程岐杀的人吗？”
　　“知道，他是为了我。”方浅低声地说，“他会入狱吗？我能去看他吗？”
　　秦峥说：“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你愿意说说吗？我们问过计算机研一的人，知道此程岐非彼程岐。”
　　“他是被我捡到的。有一天下了很大的雨，我从图书馆出来，看到了淋湿的他。当时他说他很饿，我就把带着的面包给了他。”方浅用筷子拨了一下生煎，兴致缺缺，“他拒绝了面包，说他的食物在我身上。我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
　　听到最后一句话，秦峥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耳朵在生长，此时顶到了帽子。这说明，方浅知道程岐的食物是什么。
　　方浅继续说：“他说他跟着我就不会饿。我看他长得好看，就由着他跟了。又过了段时间，我们两慢慢熟悉了对方，就开始聊很多事情。我说我受到了欺凌，不开心，喜欢的男生，也就是你，竟然喜欢男人。类似的抱怨越来越多。于是有一天程岐说，为了报答我给他食物，他决定帮我杀掉让我痛苦的人。他真傻。”方浅开始哭，她趴在桌子上，眼泪难抑，周围的人都向秦峥投来责备的目光。
　　秦峥不为所动，因为他此时已经说不出话了。方浅仍然在撒谎，从于是有一天程岐说开始。那些眼泪也是假的，他的耳朵飞快生长，若不是帽子压着，怕是早早就立起来。
　　接下来，两人沉默地吃完了这顿饭。秦峥注意到，方浅只吃了一个生煎，其他三个都被冷落在那里，一齐看着她演完了整场戏。
　　“我们出去走走吧。”方浅说。
　　秦峥点头。暂时不能说话的应激反应，还需要几分钟才能结束。
　　这一路都是方浅在说，她的步速比较快，秦峥只能跟在她身后。
　　“小秦师兄，你愿意听我的故事吗？”方浅问，没等秦峥回答，便接着说了下去，“我以前打游戏，认识了姚焕安，也就是姜瑜的男朋友。那时候我不知道他是姜瑜的男朋友。”
　　最后一句话是假的。秦峥不用想就猜得出来。方浅若是不知道这件事，为何还要撒谎自己在外地。这不符合逻辑。
　　“我是一个很情绪化的人，喜欢就去追求。这点你也清楚吧。和姚焕安说清楚之后，我喜欢上了林恒。你大概不认识他，他说他愿意跟我睡。我就想，跟喜欢的男人做快乐的事情，这并没有什么不对，即使我知道他有女朋友。”
　　秦峥知道应激反应已经结束了，此时却不太想说话。他对这些内容不感兴趣，并且觉得对方似乎拥有一套自洽的逻辑，并没有意识到这些事的发生都是自己导致的。他不想听，于是打断了她：“如果你是想说这些，那我先回去了。”
　　方浅不管不顾，在林荫道上大喊大叫：“那我喜欢你有什么错！姚焕安回应了我，林恒回应了我，唯独你不愿回应我！你说你喜欢男人？那你为什么会喜欢姜瑜？既然可以喜欢女生，那个人为什么不能是我？凭什么？”
　　秦峥骤起眉头，他实在讨厌这种胡搅蛮缠。
　　此时方浅大笑了起来。
　　她的笑声十分尖利，和呼呼的冷风一齐送到了秦峥的耳边。那个魔鬼轻轻地问：“秦峥，你是不是忘了，我还想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