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龙凤雏》小卡特里斯

9、症结之物

　　乔远之骑来的枣红马性情温顺，于是便将那匹马换给了我。又和我讲了一番骑马的要领，他才跨上黑马，我们二人并骑而回，与众人汇合。
　　最后马匹的分配是，阿春和她爹骑棕马，苏乔二人骑黑马，骑术生疏的我骑枣红马。
　　众人翻身上马，扬鞭奔腾，很有些意气风发的样子。我十分的羡慕，但因所骑的枣红马异常的温吞，只能溜溜哒哒地缀在远远的后方。我觉得如此甚好，刚才黑马的疾奔对我尚有隐隐阴影，如此和缓的速度恰好可以让身心渐渐平复。
　　但另两匹马越奔越远，渐渐消失在了远方的地平线上。我不禁心生惆怅，莽莽天地，只余我和枣红马。
　　我俯身拍了拍马颈，贴着马耳，推心置腹地和枣红马谈心：“小红，你的同伴不要你了，气不气，急不急？”阿春之前告诉我们，这三匹马的名字就是各自的颜色。
　　小红似听懂了一般，喷了个响鼻，甩了甩马头，马鬃跟着晃荡，拂过我的脸，痒痒的。但它倔强地依旧温吞。
　　我想起之前在锅盔山打猎时，常有年老的猎物因跑不动，成为我和师兄捕猎的对象。不知小红多大了，是否因是匹老马才步履迟缓？如果真是那样，那它该叫老红才对。
　　我于是又拍了拍马颈，依旧贴着马耳，继续推心置腹：“小……啊，不！老红，岁月不饶人，走不动别急，步履不辍，咱们总能赶上。”
　　说着我轻夹马腹，扬起小马鞭，随着老红溜溜哒哒地向前踱去。我想，应该是没有机会和他们汇合了，也许今日一别，终成后会无期。

　　然而，事实证明是我想多了。老红溜溜哒哒地一溜小跑，虽略有些颠簸，但行进速度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迟缓。日上三竿之时，我们还是轻松追赶上了在路边凉亭休息的众人。
　　我问阿春：“老红，是不是匹老马？”
　　阿春闻言笑着摇头：“它可不老，是匹小马，头一次离家远行，对家的浓浓眷恋之情牵绊着，所以扬不开蹄。等走远了，念想淡了，它就可以释怀，恣意奔跑了。”
　　我将信将疑地拍了拍小红。虽然我也是第一次离开锅盔山，但一路纵情奔跑，渐行渐远，却并未眷恋不舍。于是，转身问苏乔二人，可有想家？
　　乔远之笑着摇头表示，江湖甚多乐趣，值得畅游，暂乐不思蜀。
　　可苏婉婉却渐渐红了眼眶，涌起了深闺小姐的凄楚模样。
　　我上前拉住她的手，安慰道：“很快到了药王谷，就可以见到你哥哥了，了却思念，就安心回春城。这一趟还算顺利，无谓忧伤。”
　　苏婉婉望着我，缓缓点头：“小花总是这般简单明媚，让人甚是羡慕。”
　　我信步坐到凉亭的围栏上，清风徐徐，甚是舒畅。我没有什么值得忧伤的事情，所以只能懵懂无知地简单快乐，也许是件好事。

　　但是，生活却很难平静无波，每当你享受安逸的时候，就有不期而遇的劫数降临。比如，此时刚刚赶上众人的我和小红，连口水都来不及喝，就被树丛中冒出的蒙面山匪包围了。自从离开锅盔山，我的命中就一直犯山匪，挥之不去，不胜其烦。
　　这群山匪不过六七人，和之前的山匪装备迥然不同，个个身手矫健、衣饰不凡，显然是一群有钱又有本事的山匪。看来当山匪的门槛也是不低，至少和这群山匪比起来，我的形容只能做乞丐，不配与之为伍。
　　乔远之大概也是见惯了此等阵仗，从容不迫地走上前，朗声问道：“来者何人，意欲何为？”
　　而山匪却不屑理睬，穿着最华贵的疑似山匪首领，一声令下：“都绑起来！”山匪们应声抽刀，缩小了围合范围，便欲欺身上前，拿下我们。
　　乔远之亦拔刀迎敌，可惜我们一行人除他之外，皆不擅长武功招式，并无招架之力，只能由他一人应战。就见其长刀翻飞，将山匪一一逼退，甚是潇洒闪耀。我不禁为其鼓掌，大声叫好，很有些校场观战的意趣。

　　然而，常言道，乐极生悲。我这一场热闹刚看了个开头，一低头却意外惊觉竟有刀已驾于脖上。侧目看其他人，亦是如此，想来是被山匪同伙从身后偷袭了。想不到，竟是一伙有勇有谋、兵不厌诈的山匪。
　　我凝了下心神，小心翼翼地劝道：“大侠，你看我们穿着打扮如此褴褛，根本没什么银钱，只有那三匹瘦马，如不嫌弃尽管牵走。只不过这马儿思乡心切，不胜脚力，不堪重用。你们牵走了，也是徒增喂养烦恼，难以用其代步。”我一番话说的真情意切，甚是为山匪设身处地的周到考虑。
　　乔远之显然已看到我们的处境，回身跃起，意欲救护，却被对战的山匪举刀拦了回去。常言道，好虎抵不住一群狼。何况这群狼还是膘肥体壮、铮光瓦亮的。
　　我颓然思忖，看来今日凶多吉少。早知如此，刚刚就不应该催促小红赶路，也许再耽搁些许时候，就错过这伙山匪了。而那时，我还可以想办法营救众人，不至于全军覆没在这里。我幽怨地望了一眼小红，心中暗叹果然动物都是有灵性的。
　　“哼！我知道你们的身份！回去给你们主子带个话，杀了我，也难遂心愿。多行不义必自毙，让他好自为之！”这几句话，说得浩然正气、字字铿锵，竟然出自阿春爹之口。
　　我想起了昨日喜脉之事，也记得阿春说她爹有隐疾，但看现在的情势，怕是此人实则深藏不露、很不简单。原来这伙山匪，目标是阿春爹。

　　眼瞧着乔远之和山匪斗得难解难分，胜负难料。而身后的山匪，已经开始用绳索捆绑我们几个。我稍感宽慰，看来他们并不打算立时取了我们的性命，而是要带回去再行处置。
　　虽不仗义，但我仍忍不住说道：“大侠，你们是要抓阿春爹吗？可我们和他并不是一伙，只是恰巧同路而已。放了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你们也不用带着无用的拖累，是不是？”
　　阿春和婉婉闻言皆皱眉看向我。
　　我知她们怒我无情无义，但此种情境逃出一个就多一份生机，才有机会找来援军，救下其他人。遂我朝她俩眨了两下眼，暗示我自有计谋，却也不知她二人是否能够领悟。
　　“他们确和我不是一伙，放了他们，你们想要的，都在我这里。”阿春爹甚有担当，继续朗声说道。
　　相比之下，我真是贪生怕死、无地自容。
　　可山匪并不理会我和阿春爹的话，其中一人更是不耐烦地说道：“聒噪至极，掩口！”然后，果然有人拿着布团来往我们嘴里塞。
　　我将眼珠对成斗鸡眼，才看清掩口的布团污秽不堪，遂拼命将头移开，躲避脏布团。却意外发现由于已将手捆于身后，山匪知我们并无功夫，竟撤去了驾在我们脖颈上的刀。
　　哈哈，真是天助我也。他们不知，我确实不会武功，但我有绝学“嗖无影”，此技在脚不在手。遂，我立时微步腾挪，瞬时闪身与山匪拉开了一大段距离。

　　还未等我撒腿逃离，山匪却已机警地反应过来，举刀几步便追了上来，竟然轻功亦不俗。
　　我一边闪躲山匪刀剑，一边拼命后退，不小心就退到了乔远之和山匪之间。双方看我都是一顿，乔远之立时反应过来，挥刀朝我身后砍来。
　　想是他刚才听到了我退缩不义之言，这一刀恐是欲与我恩断义绝。我吓得闭目缩脖，却不敢停歇半步，但因心中惊惧，一时乱了心神，脚下章法全无，竟困在双方之间，迷了方向。
　　“左闪！”乔远之厉声喝道。
　　只觉得身后绳索应声被其一刀劈开，我竟毫发无损，又听他提示闪避方位，遂依从地朝左避开。只见两把山匪的刀剑贴着我右侧砍了下来，再晚片刻，便会劈到我头顶。后背登时泛起一片冷汗，我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左两步！”乔远之又喊道。
　　我忙依言而行，却见与一个山匪几近贴面，我对着眼打量着面前的山匪，虽然蒙着面，但漏出的一双眼却很是精悍犀利，遂下意识地一把扯下其面巾，只见相貌平平，并不相识。没待其反应过来，我伸手又掴了其一掌，就见其面颊登时红肿了起来。
　　那山匪怒喝一声，后退半步，立即蓄力举刀朝我劈来。
　　“后两步！”乔远之一边打架，一边提示我走位。
　　我慌乱后退，却发现眼前形势微妙。此时追击我的山匪和拦截乔远之的山匪已然聚拢一处，乔远之被围在中心，而我处于山匪和乔远之的中间，脚下施展“嗖无影”，莽撞穿行在双方之间，偶尔听从乔远之的提点走位，竟然将山匪的进攻围堵，搅得一团乱。有山匪举刀向我砍来，我依乔远之提醒瞬时挪步，那山匪非但未砍到我，还险些砍到同伴。
　　想不到乔远之如此厉害，眼观六路，预判精准。我不禁有了点儿信心，再细看山匪，竟发现在“嗖无影”的步法下，这群山匪虽有轻功底子，但与我的步法转换之迅速，还是远远不及。于是，定下心来，继续在山匪之间游走，引得其将刀剑砍向同伴，然后惊慌撤回，撞做一团。
　　在我的协助之下，乔远之渐占了上风。只见他瞅准时机，先后击中几名山匪的要害。那些受伤的山匪疼痛倒地，呼痛不起。而看管婉婉和阿春一行的山匪，见同伴打斗中已落了下风，非但不上前相助，反而拉过马匹，意欲携人质先行驾马离去。
　　“抢马！”乔远之朝我喊道。
　　我点头，由于此时在打斗中占了上风，又熟悉了山匪的刀法套路，故而此时甚是沉着，遂依乔之言，施展“嗖无影”退出打斗，直奔马匹扑去。
　　那几个山匪看我在打斗中，并无制敌招式，知我只是脚下轻功厉害，遂放开马匹和婉婉、阿春一行，举刀朝我包围了过来，一刀刀皆向下，朝我腿脚砍来。
　　其实，凭我的脚下功夫，根本不能从这几个悍匪手中抢下马匹。我知乔远之之意，抢马为虚，拖住欲逃山匪才为实。遂，故意脚法凌乱，漏洞百出，引得山匪以为可以很快收拾掉我，然后再撤离。
　　我与山匪的交战经验甚少。第一次，是初遇苏婉婉时，那次捉襟见肘地闪避了两下，就被乔远之救下了。第二次，直接中了蒙汗药，手无缚鸡之力就被绑到了匪寨。第三次，在山林中，慌不择路、沿坡滚逃，更是被贼人一招制住。只有这次还算过招较多，略有实战收获，心态虽渐稳，却奈何招式匮乏，很快就显出不支的疲态。
　　只觉得额上大颗大颗的汗珠渗出，四肢都有些颤抖，脚法不用假装，竟真的迟缓了下来。显然，我的体力耗损严重，只能咬着牙闪避山匪劈头砍来的一刀，却不料脚下一软，竟跌坐地上。我颓然闭目，心下凄然，这一刀当头砍下，我命定是呜呼休已。
　　然而，这一刀却砍下得甚是缓慢，在漫长地濒死等待中，我耳朵竟有片刻失聪，世界异常地安静，只有如擂的心跳声，从心窝蔓延上头顶，敲得人头脑发胀。在这生死攸关的一瞬，我黯然放弃抵抗，甚至纵容思绪发散地想到，这一刀劈开我发胀的头脑，定是血流喷射，其状甚惨。我终于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我终是没有等来劈头那一刀。
　　当我睁开朦胧泪眼之时，看到的是笑眼弯弯的乔远之。他将长刀插在身侧的地上，单膝跪在我身前，虽因打斗而形容略有狼狈，但凑上来探查的眉眼却挂着调皮的笑意。
　　他一定是在嘲笑我贪生怕死的畏缩模样。于是，我渐收起哭泣，低眉顺眼地朝他身后望去，只见山匪皆重伤倒地，乔远之果然是山匪克星。
　　“配合默契！要不是女侠出手相助，我们应该都已被擒。”乔远之说着朝我伸出了右手手掌。
　　我虽一时摸不清他是否真心夸赞，却还是伸出手掌在他右掌上拍了一下，讪讪地答道：“默契，默契！”
　　乔远之却顺势握住了我的手掌。
　　我一惊，眼角还挂着泪滴，却不由得瞠口结舌地望向他。
　　只见乔远之抿嘴笑着起身，同时手上使力顺势把我也拉了起来：“还不是歇息的时候，你去给婉婉他们松绑，我得先问问这群人的来历和目的。”说着，他松开握着我的手，转手拔起了插在地上的长刀，回身朝地上重伤的山匪走去。
　　有种尴尬，叫想得太多 。
　　我收起之前瞠目结舌的忸怩神态，偷眼瞄了一下婉婉和阿春一行，见她们似乎并未在意，遂假装面色如常地上前为其松绑。

　　“生命可贵，何必愚忠，你们……”听得乔远之大声劝着山匪，但话未言尽，却戛然哽住。
　　遂我好奇地朝他奔去，只见地上原本只是受伤的山匪，此时皆七窍流血已然死去。这么多活生生的人，在我面前瞬时死去，虽是敌人，我却仍感到甚是惋惜，忍不住眼泪上涌。抬眼看向乔远之，他亦没了之前的笑容，紧皱眉头，似也颇感难过。
　　“怎么了？”我颤声问道。
　　乔远之摇头道：“看来这些人是死士，应是早已在口中含了毒丸。”说着他逐一摘下山匪的蒙面，探其鼻息，想看看是否还有侥幸活口，却失望地发现无一生还。
　　我见除去蒙面的山匪，皆相貌平常，陌生不识。想起之前被劫之时，阿春爹说过，山匪是为他而来，也许阿春爹真的知道这伙山匪的底细，遂告诉乔远之。

　　“阿伯，您真知道这伙人的来历？”乔远之定定地望着阿春爹，似有些将信将疑。
　　阿春上前扶住爹爹，有些抱歉地替爹爹回道：“乔公子，这么多年阿爹从未神智清醒过，刚刚恐怕也是混沌乱语。”
　　乔远之不为所动，依旧紧紧地盯着阿春爹，等他亲自回答。
　　“当然，我不但知道他们是谁，还知道他们为何而来。”阿春爹笃定回道，神态与常人无异。但想到昨天那场喜脉闹剧，当时其亦是神态自若，如不是阿春指出，而我也确信自己不应有喜，恐真会相信其言。
　　“那您快说来听听！”乔远之追问道。
　　只见阿春爹点了点头，伸手探入怀中，摸出一个巴掌大的小布袋：“都是因为这袋中之物。”
　　乔远之伸手欲接过小布袋，阿春爹却攥住布袋收了回去：“不可，一切皆因此物而起。为了保全自身，你们还是不要与此物有甚瓜葛。”
　　一时间，二人因这小布袋僵在当下。
　　我转眼看向阿春，她摇头表示不知袋中何物。
　　苏婉婉上前拦下乔远之，温言道：“症结之物既在阿伯身上，恐贼人不会善罢甘休。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尽快赶路为好。待到达安全之所，再从长计议。”
　　乔远之闻言点头，神态也和缓了下来，众人也随之松了一口气，正准备散开去牵马匹，却见乔远之突然神色紧绷，指着阿春爹身后，喝道：“大胆，到底何人！”
　　众人皆闻言一惊，惴惴探头看去，却并无人迹。
　　“你！你！你……”阿春爹连声惊呼。
　　众人顺着阿春爹的眼神，看向乔远之，只见他此时手中却握着那个小布袋，笑得有些贼：“阿伯，得罪了！”说着将布袋口一把拽开。
　　“不！不要！”阿春爹扑向乔远之，欲阻止。
　　其余众人皆伸长脖颈，好奇地窥看袋中到底何物？然而布袋甚小，很难看清，只得转向去看乔远之的神色。
　　却见乔远之神色一变，又立时恢复如常，并未躲避阿春爹的扑抢，任凭阿春爹从其手中将布袋抢了回去。
　　我凑过去，小声问乔远之：“何物？”
　　乔远之但笑不语。
　　看来，定是不同寻常之物。想必还需从阿春爹手中骗来一看。声东击西之法，已被乔远之抢先用了，还得再想个容易得手的法子。
　　我咬住嘴唇，凝神细思，动脑筋真是件痛苦的事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