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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万事难理 ...

  •   左一看着这样出宫门的他,着着实实吓到了。
      走到马车前,他差点就要失力向下跪去,左一手快接住了他。

      就在马车边站了一会儿,宫门里抬出两具尸体,厚实白布罩在上面,隐隐约约显出人形,可白布未动丝毫,里面的人是没有呼吸的。
      不用猜,他知道那两个都是谁。

      “我去送送……”

      听见公子的话,左一顺公子的目光看去尸体,“这死人了,公子别管了……回府吧……”

      “我去送送……”他失神望尸体,仍旧那句话。

      送到第一府人家,已是亥时,人静夜深。
      那妇人跑出来见到尸首,不管不顾嚎啕嘶哭,伏在尸首的白布上叫着老爷,几次哭到不能自己,最后愤愤看向百里偲年,骂道,“三个人进宫,两个人死了!怎么偏偏你就活下来?你怎么没有死!”
      那夫人说完作势就要冲来,一副要和他同归于尽模样,却被人拦下了。
      他只低头立在原地。
      那夫人还在红眼呛声做骂,“你怎么没死!为什么死的是我们家老爷!”
      左一生怕出事故,赶着叫大家离开了。
      送了第二府,那夫人掀了白布一看尸体,直接昏过去。

      最后回府路上,他坐在马车里双目失神,双手一直没停过地在轻微颤抖,那袍子上的血鲜刺目。

      回了府后,他把自己关在房里,坐在那儿一言不发,黑暗里仿佛没有生机,他应该很害怕的,直到手慢慢没在颤抖,血迹缓缓干去。
      安静被夜色包裹,他最后好像终于接受了这种结果,无可奈何的结果。
      起身走到面架前,慢慢把两只手放入盆中,水沁过手背,血色在盆中像染料般弥散开来,颜色愈发浓郁,由他掌间扩散。
      他想起今日下午的事。

      皇帝把他们三人召入宫后,三个盒子渐次摆在他们面前,盒中皆有一粒青豆大小的药丸。
      皇帝冷漠声音传入耳中,“诸位爱卿,吃了吧。”
      三人跪在那盒药前,无一人敢发声。
      皇帝在宫中与软禁无异,可确实还有调遣宫人和臣子的权力。
      “章爱卿,就从你先开始吧。”皇帝道。

      章大人魏魏颤颤拿起那颗药,看了半刻,服入口中后当场口流鲜血暴毙身死。

      离章大人最近的程大人见了这一幕,如何也不愿吃那药,看了一眼皇帝后起身便向门外跑,殿里的三人举箭,同时射中他后背。
      程大人还没来得及跨出那宫门口,就已经倒在地上。
      两只手堪堪碰到门沿。

      百里偲年跪着爬过去,慌乱的扯着自己下摆衣袍放在程大人中箭地方给他按压止血,可那血怎么止得住,没一会儿就染红了他衣袍和手。
      程大人眼睁睁得嫡圆的,边说话嘴角边流血,“帝王……无情……”
      说完不久便咽下气。
      但他还是拼命用自己的衣袍给程大人压着伤口,生死之事,他一生终究不能太见得,眼中慢慢沁染湿润。
      皇帝提醒,“百里爱卿。”

      他仍是按着那伤口,可那伤口仍是泉涌一样,流出更多血,一轮太阳还挂在天上,白日光映进他棕色的眼瞳,印出一丝浅色光亮,看到瞳孔里的纹路,像细小的雪花一样。
      他道,“臣与臣妻,去年才成婚,臣爱慕她许多年,去年才在长安重新遇到她,臣还没来得及……好好陪陪她……”他边说着边哭了,声色哽咽凄凉。
      将近十年默默无闻的爱慕,就这样无声无息,永远深埋心底。
      永远,永永远远。

      皇帝说,“朕也爱朕的贵妃,可她死了,无关你们的责任,但留着你们也再无用。”
      话是冠冕堂皇,但多少,也有找人置气的成分。
      他的爱妃死了。
      他必须也要让一些人死。
      这样他心里才能舒服一些。
      他对那位死去之人的自疚,才会稍微有一些减轻。

      “你跟随太子身侧,于太子还有一分用处,没赐那你让一命呜呼的药给你,只不过……”皇帝停顿了一瞬,“是让你死得慢一些罢了,你还能为太子做些事,等太子大业将成时,你大概也跟他们一样了。”
      皇帝低眼瞧着地上的尸体。
      百里偲年侧望着秦大人死去的脸,那张脸沾满血渍,咽了嗓子又落泪,这一刻竟不知是为苌欢还是为自己哭。
      身如浮萍。
      归去都只是自己。
      他转身跪着回去,拿过盒中那颗药放入口中,拿下手时唇中央一抹血色鲜红。他混着血味把那药咽下去,随后磕头叩谢皇恩,眼泪落在地上,“臣,谢皇上……”
      多无奈的话,被人赐死,你还要谢他。
      因为他君,你臣。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他这一生终不是自己说了算的,终也不是安安稳稳过着。

      总是被各种人裹挟着。

      盆中的水慢慢窥不见一丝干净模样,都被污浊了。
      其实早在去年四月之初,他在长安重新遇到苌欢,那会儿这诸多事情就已经埋下了一个种。

      去年四月还没遇到苌欢前,祈王寻到他,让他去江南帮忙运回一批药材,他本是不想去的,可祈王身边的程大人派人威胁连连,说是知晓他早年辗转经常江南,此事若他亲自去,祈王最放心。
      他无奈才去。
      后来药材被烧,当时祈王想杀他,还怕他泄露此事。程大人虽然保他,但真实目的不为别的,只为将他拉上同一条船。
      这药材已经到了长安,有什么玄机他也见过了,就可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不谋反也得跟着谋反,这药材毒谁尚且不说,里面还裹着真金白银,都是你运来的,这还能有得逃?
      当时如何,他是无所谓,但想到才在长安见到苌欢,又不舍得死。
      只好假装应下与祈王共事,另行打算。

      谋反的事他万万不会真的去做。
      可怜祈王的是,他谋反这事还未真正走出一行一步,就已经被他父皇知晓。

      一个月没有,那日晚上时候,皇帝连夜把他宣进宫去。
      马车一路奔驰在去皇宫的路上,那时候他心头便有极为不好的预感。不知皇帝到底急着宣他去皇宫里做什么?皇帝可从未这个时候宣见过他,不,应该是,从来单独宣见过他。
      这到底又是为什么事?

      传召的宦官进去通报后又出来,弯着腰抬手对百里偲年说,“请。”
      他望着那打开的门,铺了鹿绒毯的小道里面灯火幽暗。听闻皇帝年老后便得了眼疾,有时候不太能见清东西,但得眼疾,不知为何不把灯点亮一些吗,还是说眼睛不能见太亮堂的东西呢。

      宦官带着他越往里走越安静无声,过道左右两边都站了人,却连眼珠子都不会转一下的。除了偶尔跳跃的火星会把人的影子晃动一下,这几乎看不出什么活人气息。
      又走了两步,拐角处虽不见人,却有越来越宽大的影子出现。有人来了,应该还不止一个。

      领路的宦官退到一边,他便跟着退到一边,但并没有像那宦官一般彻底将头低下。
      前处拐角显出的人影越来越完整,最先露出的是一缕金黄的裙摆,在烛火下微微折射正那高贵布料应有的光泽,再露出一只独特的绣花鞋,金黄色的女子的鞋,绣着图案,在烛火下同样闪出惑人的光泽。
      再走出来一些,便可瞧见整个人了。
      是个三十余岁的女子。梳着朝天髻,左右两边对称别着累丝镶宝石玉发簪,再下来是两只明晃晃的金步瑶。头发正中间是一朵大红的,以假乱真的绢花,耳垂上挂着红珐琅耳坠。
      衣服件件穿了多层,但最外头那件是大红颜色,绣花鸟游戏图,裙摆处绣橙黄流云纹。脸上妆容艳丽,就是一副雍容华贵的样子。

      那女子一路昂首似目中无人从他们面前走过,头也不偏,连一个眼神都舍不得给的态度,后面足跟了十二个小宫女。
      待那女子走过,领路的宦官才又抬起头,看样子还有悄悄松了口气的感觉。

      他方才瞧见了,她鞋上绣的图案是凤凰,可那女子并不是皇后。皇后他是见过的,皇后比那女子多几分天然气派。
      只是又想起那女子刚才目中无人傲慢样子,鞋上绣凤凰却又故意用长裙掩着,分明暗暗有自比皇后的意思。
      暗自猜测,这女子就是宫中唯一的贵妃?
      虽然猜了个大概,却还是求证了旁边的领路宦官,问,“方才过去的,是谁?”
      “她呀,”宦官说着回头往女子离开的地方看一眼,最后才道,“当今宠冠六宫的钰贵妃呗。”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传闻于耳的贵妃。虽然并没有给他什么好的印象。

      宦官说完又往前走来了,他也没再问什么。
      到了地方,远远的,望见皇帝双肘撑膝,手又支着额头,整张脸埋在阴影里分不清表情。
      皇帝坐在那高位上,整身边都散发着一种将死的颓废气息。
      宦官在皇帝面前来近了一点才说,“皇上,人带来了。”

      位上坐着的皇帝如梦初醒一般抬起脸,看百里偲年一眼,又缓缓坐端正。

      应该是过了许久,皇帝才开口说了这么一句话。
      “你,过来,到殿上来,朕有事问你。”
      一个年近五十岁的人,那声音近乎有些虚弱,虚弱同时,又用手指了指百里偲年。
      然后招手。

      他才走两步,皇帝突然又道,“不,你别动,”
      他只好停住。

      接着皇帝又挥挥手,对鸾殿内的人吩咐,“你们,全都出去,全出去。”
      皇帝闭眼挥手的样子,都显得那么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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