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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万事难理 ...

  •   殿门闭着,她就发了疯地拍着殿门,那木门哐哐大响,她红着眼大喊,“皇上!皇上!”
      往日那般贵气,早就荡然无存,被人凌辱又被幽囚殿中,她几欲绝食,早已瘦得双颊凹陷,面色粗糙,此刻拍门的样子就像个泼妇,“皇上!救我皇上!皇上不会赐死臣妾的!臣妾不信!”
      她喊得喉咙发痛,“皇上!”

      门不开,殿内亦无一句皇帝的话传出来,门外两个内官弯腰拉了杨溱,“杨庶人,皇上憩下了,您别扰了皇上休息。”

      “滚开!”杨溱反头骂了一句,“你个半身不健的狗东西!你也敢拦我!”

      两内官暗里摆出一脸鄙夷神色,想着你早是个无用的庶人,还拿自己当娘娘呢。其中一个站直,双手交叠在腹道,“杨庶人,您留些力气吧,从宫里头到行刑的地方,路远着呢,这天儿又晒的,您可要撑过去啊。”
      那内官的话给她泼了一瓢冷水一样,这五年仿佛真是做了一个梦一样,无尽的繁荣,无尽的宠爱,皆是一个帝王给她的,如今一瞬就被剥夺走了,就好像云中阁楼,荒漠绿城。就连命,命也快没了……
      她是不是做了一个美梦啊?
      这五年是不是她做的一个美梦啊?

      “皇上,皇上……臣妾不信,皇上……”她仍拍着门叫喊着,顺着门无力跪在地上去,一头卸去金银宝玉的散发抵在殿门上,开始大哭,“皇上……臣妾爱您,臣妄爱您……是您将臣妾带入宫,臣妾说宫中太可怕了,人人都在欺负臣妾,您就让臣妾做了贵妃……臣妾说小产伤了身,您就引了温泉到臣妾的殿里造了温泉浴池……”
      杨溱哭着,那些泪水已经是由她心里流出来。

      寢殿顶上的朱红的雀替和五色斗栱,连着椽头,便成了一层层动人浮云一般美妙曲线,可宫中死物从来如此浸没人情,她不过是这种金碧辉煌的宫殿里,随时可以逝去的一个人。她是皇权底下一个随时可以放弃的人,哪怕她年轻时的爱慕到现在没改过一分一毫,“您不是也爱着臣妾的吗?”
      “皇上!皇上!”她坐在殿门前大声吼叫,突然用手指抓着殿门,抓出几条血印,“皇上!臣妾不信您会赐死臣妾!”
      这时宣旨的内官已经从她殿中缓跑赶追来,小喘道,“杨庶人,请吧,”内官手心向上,做了个向宫外而去的手势。

      杨溱转头看向宫外方向,哭着便又笑了,“皇上,哈哈……”
      她仰头越笑越大声,泪水滑进她内衬里。
      事到此处,她不承认也没法。
      一扇紧闭的朱红殿门回答了一切,以及她一切无望之想。
      杨溱又哭又笑着,像疯了傻了,吟着几句话,“望君不能坐,悲苦愁我心。爱身以何为,惜我华色时!”

      随后杨溱被活生生拖走了。
      李明玄却在殿里笑着看他悲喜不分的父皇,“惜我华色时,她在说父皇呢……”

      街上的人相互推搡着,一时间很多人从家中涌上街。
      苌欢被人挤着随人流走了几步,搞不清这突然多了许多人是怎么回事。
      尔后听到后头有声音说,“宫里那位贵妃要被砍头了,在宫里头祸害了皇上五年了,这皇上突然清醒了,要赐死她。唉,一直不知道这贵妃有多容姿艳丽,才能把皇上迷得神魂颠倒,今日那看上她,我也要去看看!”

      贵妃,是哪个贵妃?
      苌欢只想起钰贵妃,那个宫里见过一次的女人。

      苌欢开始努力从人群中央挤出去,挤到离街道最近的位置,站在最前面,远处确实有个女人在走来,两处和身后跟着许多穿官服的人。
      可惜太远,唯一只能分辨出来是个女子,至于其他,不能再确认。
      又隐约听到远处有人对着女子啐道,“呸!妖妃!”

      而苌欢旁边还有两个男人在说,“知道吗?这贵妃早几日前,其实已经被皇上贬为庶人了。”

      待苌欢听闻时候转了一些头去看,那两个男人却已经没有再讲了。她再去看那被押送来的人时,远处人已经越来越近了。
      苌欢看清了那个人,竟真是钰贵妃。
      再仔细看,手脚都有沉重拷链,人再近点,她发现钰贵妃蓬头散发,还边走边哭嘴里喃着诗,“中情既款款,然后克密期。褰衣蹑茂草,谓君不我欺。厕此丑陋质,徙倚无所之。自伤失所欲,泪下如连丝……”

      苌欢知道那诗是什么意思,放在她身上,大约说的是帝王无情宫中残忍,她一个女子将一生寄托在一个人身上,却落得这样下场。
      贵妃的声音里透露着多少绝望。

      杨溱走到苌欢跟前时,恰是一个不稳,眼看就要跪是去地去。

      苌欢手快扶住了,叫了声,“贵妃。”

      贵妃,听闻熟悉的称呼,杨溱仰头看人,见苌欢,也有小小惊讶。
      这个女子她记得,是一个朝臣的妻,惹过她不快,在她面前说什么明珠沙粒。
      垂下了眼帘,红肿眼里又有泪水流出来,就在苌欢搀扶她站起的一个缓慢过程,她把嘴贴在苌欢耳边,说了几句话,只够苌欢一个人听得见。
      苌欢眼睛却慢慢睁大。这世间如此机密的事,本不该她知道。
      而杨溱已经离开了她。

      站定好一会,杨溱红目望她,然后转身拷着沉重的脚链继续朝前走着,边流泪边回头悔不当初般跟苌欢说,“你懂吗?我爱他,我爱皇上啊,哈哈哈……”
      杨溱说过后再仰头大笑,胡一副疯癫模样。

      拥挤的人群里,掩藏有两个男子,从杨溱出宫时就注视着杨溱,方才眼瞧着杨溱对苌欢说了什么。在杨溱离苌欢越走越远后,其中一个男子对另一个道,“走,回宫。”
      而苌欢还站原地,久久望着贵妃,到最后只是呆呆凝望着押送贵妃的一队背影。
      贵妃悄声说的话,犹然在耳,最后那一句她爱皇上,也反复交织作响,苌欢眼神开始有了变化。
      若单独放大那一双眼来看,那是一双美丽的眼,带着疑惑的眼,眼里映着远去的人群。

      这一切重叠到另一双眼上,眼里只映着眼前的路。
      骑了快一盏茶的时间,在马背上顺着沙路勉强能看到城门关口。
      清明渠,自安化门进长安,从城外到城内流经九坊,更北流至皇宫供水。不知谁不要命了敢坏清明渠。

      突然有人火急火燎骑马从后面追上,马蹄子一时间止不住溅了一路灰尘,“百里大人!”

      那人骑到百里偲年面前,扬臂一勒马头,拦住了他的去路,涔涔满头大汗如雨,“百里大人,您在宫里的人传信说……”来人大大喘了口气,快速道“贵妃娘娘正被押往集市!即将被问斩!”
      “什么!”他吃惊问,随即飞快去看自己旁边一人。

      原先叫他去城外看渠的人被吓到,慌忙说着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话,“我、我只是个传信的,我什么都不知道!百里大人……大人饶命!”

      他心中有巨石要塌了一样,纷纷滚下山崖!立即勒转马头,手都止不住有些慌,面上满是被吓出来的煞白震惊,走前只是跟众人留了一句,“回城!”
      独自驾马他狂奔往回赶。
      太糟了!竟然有人故意引他离长安!
      那其余二人是不是也被引离长安了?

      四只马蹄接连起落扬出重重灰尘,“驾!”他把缰绳抓的变形,指骨泛白,又大喝了一声,街上行人退避让路,就看他一人在街道上骑马急行。
      身边一切匆匆倒退而去,如幻如风。
      他看着前方道路一路喝驾。
      他简直不敢去想!
      想如果贵妃死了!

      苌欢已经慢慢随走动的人群到了行刑台下,已经有人押着把杨溱送上行刑台,让杨溱跪于松木地面。
      而杨溱早已没再哭了,只剩下双目红肿,又空洞失神,她似乎在这样的境地之下坦然接受结局。
      苌欢记得上次见她时,她还是那么骄傲的一个女人,丰美浓艳,带着一些不把人放在眼里的傲气。可现今所见这一切,苌欢也只能像人群里无数人一样仰头看着,无法替她改变什么。

      攒动了很久的人群开始有些安静。
      似乎时辰到了。
      一个宫里宦官打扮的人,行着标准的宫礼,拿尖细嗓音拖长音调,喊道,“刑——行——!”
      穿红卦满脸须胡的举刀之人喝过一口洒,在刀上喷洒了酒水,举刀时酒水滑过刀锋落向地面,刀尖上反着刺人目的白光,行刑的人将刀越举越高,越过肩后。

      贵妃闭上了眼,在场无人敢有多余之声。
      刽子手吸过一口气后,将那力飞快的挥下。

      就在这时出现一个声音,猝然划破当前之景——“等等!”

      还有一句——“妹妹!”

      叫妹妹的是一个偏胖的中年男人。

      那句等等,苌欢寻声望去,竟是百里偲年骑马赶来。

      然而一切都晚了。

      只看到他下马狂奔向刑台,方奔到一半的松木阶梯,刽子手那柄刀已经落下。
      “咚——”一声。
      是人头滚地。
      他就做出一个要捧的姿势,飞溅的几滴血不偏不倚洒在他灰白衣袖上。
      望着尚在源源流血的人颈,他张眼瞬间失了魂一样。
      人世间不可挽回的东西,都像那潭里的水,掬都掬不起。
      但他似乎还是不能相信眼前之事,过于震惊的睁大着眼,还是向前踉跄爬了几步,吸一口气,那冰凉感混着血腥味进入他胸腔里。
      多浓的血腥味,跟什么揉碎了的腐臭一样。
      人已经死了。
      他亲眼所见的。

      什么都没挽救得回来,他生他死,局数已定。

      他就此失力,直直跪在那阶梯上,愣愣看着这血腥场景。

      而苌欢在底下众人之中望着他,不解。
      宫里的贵妃死在这条叫马茴街的街上,他做出那么震惊的表情做什么?
      他做出那么不能接受的样子做什么?

      贵妃死了,跟他有什么干系?
      该伤心的是皇上才对。

      没过一阵,苌欢看见很多人呼啦呼啦冲去扶他,喊着他大人大人,可他一句没理会过,依旧是睁着眼,好像还无法抽离贵妃死去的震惊失魄。
      他一直望着那血淋淋的一幕。
      一身思绪都不能回归。

      天在片刻之间黑了下来,乌云聚在一起。
      忽然刮着很大的风,吹倒了人群背后的摊贩,还卷走了簸箕。
      苌欢抬头望着云间,黑下去的天色笼罩在她脸上,可是没有雨落下来。

      当日下午,皇帝急召三人入宫,包括百里偲年在内。
      可戌时出宫,黄昏落幕,仅百里偲年一人活着出来了。

      嶙峋冰冷双手沾血,衣袍血色鲜红,张眼麻木向外走着,神魂分离。仿佛前一刻有人死在他手上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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