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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长安雪落 ...

  •   苌欢自受伤,连着半个月都没有出府,唯一去过一次满风楼,又和苌泠逛了两次街。

      等苌欢伤情好转,许筝又来了两次,便再也没来了。

      但借着养伤,苌欢便多了很多时间陪苌泠。

      这一天苌欢带着苌泠在院子里刺绣,又见赵岚,其实这些天苌欢都见过赵岚很多次了,也不知为什么事,赵岚总来找百里偲年的,一来二去,苌欢与赵岚也算半熟了。
      苌欢正绣了个福字,福字旁牡丹艳丽而开。
      赵岚见了道,“苌欢姑娘很是手巧。”说这话时,脸上还有如同戴着面具,没有任何情绪,不过苌欢也习惯了,知她并不是刻意摆脸色给谁看,赵岚只是比常人更克制,有时克制的,显得整个人都毫无生气般,又穿着黑色的衣裳,好像她这个人只适合活在黑夜里似的,没有明媚的一面。
      “赵姑娘要不也试试?”苌欢把绣品递过去。
      赵岚却没有接,“我已经很多年没做过女工了,我手里拿的都是剑。”

      苌欢闻言望着赵岚的左手,一柄银白色的剑坠着流苏还摇摇欲坠。
      苌欢隐约记起,左一似乎曾跟自己说过,连左一都只能跟赵岚打个平手,此刻苌欢望着她握剑的手,想那双手或许早已没了平常女子的光洁柔嫩,反是粗糙不堪。

      苌欢收回了绣品,却暗下猜测,这赵姑娘身上又背负了什么。

      “想必赵姑娘活的也很是辛苦呢。”苌欢倒了杯茶递去。

      赵岚望着那茶却说,“人活一世谁不辛苦呢?难道苌欢姑娘没有为这世事所累的时候吗?万事万物,生来而奔波忙碌,生来而有罪,没有谁轻松过。”

      赵岚这一番是感叹的话说得平静,却叫苌欢顿住身子,深有同感。
      谁轻松过呢?
      只要还活着,就都是这世间俗事的走狗。
      金钱的足够,权力的走狗,美貌的走狗,爱情的走狗,而自己是仇恨的走狗。

      苌欢有些日子没见着百里偲年了。

      在府里呆着这些天苌欢才知道,其实百里偲年也挺忙的,虽然苌欢并不知道,他都在忙些什么。

      整个十二月都快过去,年味也越来越重了,这一天苌欢和苌泠正在府里贴对联,苌泠踩在椅上贴上面的,苌欢贴下面的,贴对联的米浆都是刚盛出来的,温热温热的。
      才贴完一张。

      “小泠儿!”

      叫的是苌泠,苌欢换却也理所当然回头去看了。

      苌泠已经从椅子上跳下来,裙摆溅起花一样的形状,哒哒哒扑到来人的怀里,开心大叫,“韩铭哥哥!”

      苌欢直起身子在台阶上,往前走两步,拢拢手里还有一张未贴的春联,望着台阶下两个嬉笑的少男少女,轻笑,好像能看到他们一生的甜蜜,对此而感到安心。

      “给你小泠儿,这是同心结,”韩铭红着脸道,“这是我特地叫韩朵朵教我编的……”
      苌泠拿着那七彩的同心结,向着天空对了对光,有点感动,韩铭一届学武的,静得下心来做这活计,而且挺好的样子。
      苌泠将同心结收回了手里,一脸笑意道,“我也要让姐姐教我做同心结,然后回赠给你,嘻嘻。”
      “好啊,”韩铭答道,又去捏苌泠柔柔的脸,“小泠儿,你笑起来真可爱。”
      “那韩铭哥哥笑起来也很可爱啊,”苌泠又去捏韩铭的脸。
      “我这是是帅。”
      “好吧,那就帅吧,嘻嘻……”
      “……”

      不远处台阶上,站着因伤而更显清瘦的女子,她一身深蓝色,绣着白蝶飞舞的裙袭地,胸间朱红的缎带扎成双结,缎尾绣着团云纹,直直垂下,外面披了件素色的织锦披风,披风上还绣着暗纹水仙。
      她一张脸精致素白如雪,长发慵懒的散落双肩,垂在身后,脑后的发间只缀一串同衣服相配的深蓝璎珞流苏。
      她只是静默而立,在这样的冬天就代表了所有美好,还有一丝空灵和不真实,像来自遥远仙境。
      只是她望着那两个嬉笑而闹的身影,脸上长辈般慈爱的微笑开始一点一点,慢慢散去,全变成哀伤。

      终归,苌欢还是很羡慕苌泠的,羡慕苌泠的生命里,总是洒满阳光,总是无忧无虑,有这么纯真无邪的年华,有人庇护她长大。
      苌欢也羡慕同龄的女孩子们,还可以灿烂的笑着,跳着,对未来充满一切幻想,可倚在情郎怀里撒娇,还有父母兄长的百般痛爱,在春日花开的时候,约一群好友去赏景。
      她们的年岁里全是明媚而熠熠生辉的。

      苌欢想着这些,越想,眼里哀伤越盛,甚至周遭的透露出一种悲悽的气氛。
      只是一转头,她又看到一双眼,那双眼来自他。
      苌欢心中一惊。

      不远处的他仍是望着她,他眼里平静,平静的如同一湾水,却轻易将人锁死。

      他把她所有的哀伤都望进眼里,放进心里。

      他们在互相的视线里,这世界似乎很安静,很安静。

      房檐上落下一滩雪,啪嗒的掉在青石路面上。
      他转过身离开,带着他的视线,带着他水绿色袍子上绣着的青烟,带着他扬起的轻风,他鞋踏在地上微弱的声音。

      苌欢望着他的背影,又想起人们说的,她嫁的是这长安最好的男子,多金,朝廷命臣,温润脾性,容貌上佳。
      可是……
      可是。
      苌欢低头看着自己苍白无力的双手,这沾满鲜血的双手,何以去拥抱幸福呢?何以去拥抱这般好的他呢?只会玷污罢了。
      她此一生对他,只有亏欠,还不完的亏欠。
      自那个雨夜他救了她,他收留她,他娶她,他又救了她,全都是亏欠。
      她不想欠他了,她短短一生还不起,她做的那些危险的事,她也不想扯上他,只有离他一点,再远一点,她心里才会好受一些。

      雕花漆木的廊上,他一边走,又一边望着自己的手。
      他在想:我真是无能,我何以解救她?何以叫她放下心中仇恨?我何以还她一颗不染尘埃的心?我何以,不让她忧,只让她笑?我何以,叫她爱上我?爱上这个总在思你念你的百里偲年?
      沐苌欢,你到底怎样才能爱上他?怎样才能?

      临近过年这几天,长安是越来越冷了,却没再下过一场雪。

      百里偲年这些天似乎也清闲了些,偶尔在府中还是可以看到他的。

      这天苌欢特地抽了个空去找他。
      园子里他坐着,她站着,她给他沏了壶热茶,他端起来喝了一口,回味甘甜。

      不过随意聊了两句,苌欢就转向正题,问他,“你觉得,韩贞贞这个人如何?”

      “单纯善良算得上,可能有些吵。”

      “你不在那两月,她上门找过你几次。”

      “是吗,”他啜一口茶又道,“以后你不必理她。”

      苌欢苦苦弯了弯嘴角,“赵姑娘到和你挺亲近。”

      他闻言抬眼望她,以为她暗含一丝醋意,却见她眉眼低垂又道,“和我倒也算聊得来了,就是江湖气重些,你觉得她又如何?”

      “为人还是很稳重的,不过也太稳重了一点,倒没有一般女子的灵动。”

      苌欢再次苦笑弯唇,“那许姑娘呢,会医,做事又井井有条,你觉得……”

      “苌欢!”
      他不由得口气重了些,随后又觉不妥,放缓了口气说,“你找我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种奇怪的事情吗?”

      苌欢停了手中烫茶的动作,再无言语。

      园里那颗孤零而立的合欢树顶枝,把下方两人的身形分割的支离破碎。
      不知道这颗合欢树会不会期待春天,要在春天满树繁花的时候,替这个不会说话的男人,向他爱的女子传达一个情意?

      除夕这天满城都是热闹的,鞭炮声声,红灯笼高挂,笑语盈盈漫过了一条又一条街,热闹非凡,喜庆非凡。

      下午的时候,杜风来找苌欢,门外,也不知道杜风跟苌欢说了什么,引得苌欢展颜巧笑。
      百里偲年路过看见这一幕,觉得甚是刺眼,没心情再多呆片刻便转身走了。

      天微微暗下来的时候,皇宫的盛晏也正式开始。

      有所谓,暮景斜芳殿,年华丽绮宫,晰晰燎火光,氲氲腊酒香。
      皇宫里一年才一次的佳宴,并不是轻易可比拟的,用尽了豪华与奢驰,花园特意清出来的空地,骄艳水仙一盆盆的摆过去,万千穿着罗裙,施粉黛的宫女进进出出,却井然有序,丝毫不见混乱。
      贴了福字的火红灯笼是高高挂起,密密麻麻,恰如火树银花,又照得园里似如白昼。
      园里又是水袖歌舞不绝,美人们翻飞的裙摆似海浪。
      皇帝端坐在正上方,左手旁坐皇后,两人皆一派华衣丽服,只皇帝终有些病态的样子。
      向下左右两排先是坐了各嫔妃,各俱风姿,锦衣亮眼。

      再向下,左右两排便坐着众皇子。按年长位分,左侧太子是顶头坐的。
      各皇子皇女也自有佳色,皆才情艳艳的样子。

      只有右侧皇子位置里,第二个座位还空着,看来是人还没来。

      待排列的宫女都跪送屠苏酒,手持玉盘装羞珍,那位皇子才缓缓登场。

      玄色深衣如张开的扇,洋洋洒洒,上绣艳红的牡丹,簇簇妖媚,那牡丹叶子还是金黄的丝线绣的,在火光下更一番迷离至幻,只叫人想起一句话:不踏金莲不肯来。
      随他母妃,这皇子长了一张至柔至妖的脸,可谓顾盼生辉,一眯眼,又隐隐带丝阴邪气质。

      这皇子至宴场中间停下,然后朝上方一躬礼,“明玄来晚了,还望父皇母后莫怪。”

      太子望着中间那个人,眼里闪过一丝阴暗杀气,随后是深深的不屑。

      而那位叫明玄的皇子,随即拍了拍手,几个人便搬上来一个物件,也没什么特别的,不过一盆深海紫珊瑚,就是快头大了些,能比身人高。所以座下众人也并无惊奇。
      自后他又勾唇浅笑道,“明玄祝父皇母后,福寿绵长,万紫重光。”

      待他说完,宴会上空飞身出十六个黑影,又前后一边八个分开,紧接着好几声布料呼啦的声音响起,众人惊恐的抬头,却望见前后八个人一字排开,凌空扯出了八条黑纱布,纱布之间紧密相贴,瞬间隔断了更上空灯笼照出的光。
      但神奇的是,半模糊的黑暗里,宴会中发出幽幽的紫光,那紫光正来自那盆巨大的紫珊瑚,一切美妙漂亮的让人移不开眼。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这便是这珊瑚的独特之处,于是纷纷鼓起掌来。
      皇上也高兴至极,明黄色手袖一挥,“赏!”

      这位明玄皇子便又低低勾起笑,好像从来狂妄高傲的不可一世。
      人多的地方,他自然要哗众取宠一番,不像某人,只会闷声不出。

      他一双飞凤眼看向太子,正巧太子也正望他。
      他居高临下,十二分挑衅的意味,而太子迎着他的目光,十二分的鄙夷。

      长安街上,喜乐繁重,杜风从一个铺子里出来,左右手都是牛皮纸包裹,红绳扎绑的大包小包。
      一个待从迎过来,他便举着手里东西高兴道,“这个是给爹的,这个是给娘的,还有这个,是给苌欢的。嘿嘿,你可别弄坏了。”

      “是,公子,我会小心。”待从低头恭敬接过。

      “哎,行了,回家吧,爹娘还等着我吃年夜饭呢。”杜风说完上了马车。

      马车跑了一会儿,行至一条无人小道,杜风还在马车里哼着小曲儿,心情很好的样子。

      突然马车颠簸了一下,杜风刚想问怎么回事,刺啦一声,一柄泛冷光的寒刀穿过马车木头,刺进车内来,那锋利的刀光直叫人心惊胆颤。

      “有刺客!”外面人大叫。

      车内杜风尖声一叫,已经慌到不行。

      刺客蒙着面,只扫视一番马车夫和小厮,笑。
      手中刀柄一转又刺向马车内,却故意不刺中马车里的人。

      车内杜风望着越近的刀光又一声尖叫,心都要狂跳出来。

      他那受过这种事,使劲往马车里面缩,惶惶然颤着声问,“你!你是谁!”

      刺客却不做答,风摇他黑影,他眼中凌然历色一闪,手腕又一转。
      车内又刺啦一声,这一次白晃晃的刀锋自杜风腹间的地方穿过,划破衣裳发出哗啦的声音,在夜里让人觉得恐惧。

      马车里传出惨叫声,月光下再抽出的刀尖上已经沾着红血,滴塔一落掉在地上。

      脸色发白,额头渗汗,咬牙按位腹部,指隙间鲜血渗出,疼痛难忍,杜风一把掀开车帘想逃出来,车外坐着的影子却不是马车夫。
      那黑影望着刀尖略转过头,月光给他身上蒙一层惨白。
      杜风听见他轻悠悠的说,“告诫你一句,不该惹的人,别惹……”
      杜风还未解这话之意,刺客却一点脚飞身走了。
      待他一走,外面马车夫和小厮则开始慌忙围过去,叫着,“公子,你严重吗!”,“公子?”,“公子?”
      但杜风已昏过去,鲜血慢慢脏了大片袍子。

      百里府。

      苌欢,苌泠,百里偲年,三人正围桌吃饭。

      心里默默算了下,三人正式这样吃饭,好像也就三次,中秋节一次,韩铭来府上一次,这是第三次。
      要不今天除夕,图个吉利,也算份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其实也还会像往日一样凑合凑合吃吧。

      旁边一排站了丫环,厅里还熏着暖炉,梁上喜庆的灯笼高高挂起。
      一切倒有那么份假意详和的样子。

      苌欢悄悄的抬眼看了看百里偲年,他今天心情不好的样子。
      虽然说这个人素来情绪表现的不会太过,可此刻他头上那团乌云还是隐约可见的。
      苌欢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

      “姐姐,你吃。”苌泠往苌欢碗里夹了一块牛肉。

      百里偲年垂眼悄然看着,记起曾给苌欢夹过一块她始终未动的鱼,此刻便不敢轻举妄动。

      没一会苌泠又给她夹了一筷子牛肉,“姐夫,你也吃啊。”

      百里偲年只轻声应了个,“好。”

      苌欢却伸手摸摸苌泠的头,“有了情郎就是不一样了,觉得自己是个大姑娘了?会照顾人了?”

      “姐姐说什么呢?姐姐和姐夫一直照顾我,泠儿慢慢长大了,自然也会照顾你们的呀。”

      苌欢眼里露出一丝慈爱,慢慢道,“不管怎么说,韩铭是不错的。中秋那日你与我说的时候,我还在心里想,竟然有臭小子敢拐我们家泠儿呢。”
      一笑又道,“不过现下看来,他拐你我放心。”

      苌泠例嘴笑了笑。

      百里偲年坐在一旁,一直未说什么话,宛若无人似的,依旧沉浸在他的低气压里。

      一顿饭吃了半个时辰。

      饭毕的时候,丫环来收盘子,苌欢望着那大而残缺的明月,感叹,“竟又过了一年了,”隧反头转问苌泠,“泠儿有什么想要的新年礼物吗?姐姐给你准备。”

      苌泠听苌欢这么说,便眨了眨眼睛有点狡黠,慢吞吞道,“这礼物,怕姐姐一人准备不来……”

      “喔?那是什么?”苌欢笑,觉得有点意思。

      “希望……姐姐……”苌泠吸一口气,然后快速全道出来,“希望姐姐和姐夫给泠儿生一个小侄儿!”

      宛如一声闷雷,听闻的两人皆是一愣,然后透过丫环收盘子的手相视一眼,但都在对方眼里看出“不可能”三个字。

      想来可笑。
      成婚几月余,未行夫妻事。

      怪是夜色太浓重,双方对视良久,苌欢也没能读出他眼里涌现的一丝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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