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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长安雪落 ...

  •   晚些时候,百里偲年来看她。

      终究是舍不得弃她于不顾,还带来一干丫环,个个手里端着瓷碗,挨个的又放到了桌子上。

      苌泠不在,苌欢自己披一件斗篷下了床,虽然是十二月大雪天,屋子里却一点也不冷,烧足了炭火。
      苌欢坐在桌边,扫一眼桌上的东西,全是什么血燕、阿胶、红枣类的,红彤彤的看着她却没胃口。

      “阿筝说你得补血,这些天都会有人送来这一个的,”他说。

      苌欢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然后抬头扫视那些丫环。
      百里偲年意会,让她们全走了。
      待丫环们都走了,她才动动眼去看他,问,“你那天……怎么会来的。”
      她问救她的那天。

      “在江南多搁置了一个月,那天回来时就很晚了,丫环们本想叫你出来迎我的,却发现你不在府里,大家怕你出事,便出去找你了。”

      苌欢边听着,边伸手拿勺去搅那血燕,鲜艳的红混着盈盈发亮的汤汁不断翻滚。

      他说完之后苌欢沉默了很久,似乎在考究这话的真实性。
      不过最后,她貌似是相信了。
      于是她又跟他说,语气轻轻的,还在搅那白瓷碗里的血燕。
      “偲年,你知道我有怎样的恨,也知道我在做怎样的事……我,我就算豁了命,这事我也不会停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都不曾眨过一下,哪怕谈及生死,她还是一脸冷清的样子。

      他笑,弯出浅浅的弧度,然后说,“我知道,我也知你停不了,我并没有拦你。”
      然后他放缓了神色,“但是,哪怕是为了苌泠,你下次能不能小心一点?我不清楚你要杀的是什么人,可但凡官员,哪个没有点仇家,他们都是很谨慎的活着,要杀他们没那么容易。”

      苌欢还是眼神无波,继续搅着那血燕,这血燕她搅了很久,就是一口没吃。
      直到百里偲年又说,“前几日崔执死了,”她手才顿住,全身都僵硬着,直到最后皱眉笑着,露出那一丝神情,好像是喜悦。
      她问,“真的吗?”

      他也不用问苌欢,单看苌欢这明显的表情就知,一定与她有关,“是,昨天死的,听说断了一只掌,送到医馆的时候血流了一路,失血过半,加上那天又下雪,水沾上伤口化脓了,勉强吊着一口气,最后还是回天乏术。”

      这边苌欢的脸上已经不是喜悦了,苍白病怏怏的脸上参杂很多东西。她披着那又大又厚的外套,显她一身伤弱。
      房里暖的很,一个坐着,一个站着。

      时光沉寂良久,她才跟他道,“你先走吧,我想一个人待着。”
      她低垂着头毫无气力的样子。

      只是看了一眼她,又看一眼檀木桌子上满桌未动的东西,忍住跟她说“你记得吃”的冲动,他转身离去。

      绣着褐色白梅的青灰色衣袍带过一丝光影。

      这高高的门沿漆红,跨出一个面露悲色的男人,他背后坐着的那女子是满脸惆怅。
      女子放下了手里的勺子,他青灰色袍子在身后投下凉凉的影子。

      他没告诉她,他也不会告诉她。
      那天他本可以第二日白天赶回,但是他太想她了,他令船夫彻夜行船,缩短时辰,就是想早点回来见见她。可回来了,她却不在府里。
      但是,他还是想去找她,哪怕她此刻正和别的男人花前月下,言笑晏晏。没关系,他远远看一眼就安心,就慰藉。
      可是找到她时,她已是生死恹恹……

      如果……

      只是说如果。

      如果苌欢在那时死了。

      他也一定不会想活着。

      只因为那时他抱着她踏在雪地上,一路心如沉在寒冰里的沙粒。
      说了一句,“苌欢,没有你的话,我都该怎么办。”

      苌欢醒来的第二天,苌泠牵着苌欢在园子里散步。

      苌泠也不知道姐姐是怎么了,只发现姐姐受伤醒来后,总闷闷不乐,了无生气的样子。
      苌泠觉得,这更不能整天在屋子里呆着了,得出来走走。

      走到一处,苌欢发现百里偲年和一个女子站在一起,不过看那女子侧脸,苌欢确定从未见过她。
      那女子一身黑裙,手中还配一柄长剑。

      正打量着,女子也转过头看见了苌欢。

      “那便是你夫人吗?”这边,女子问百里偲年,“仍是伤中,难掩姿色,”甚至夸赞了两句。
      百里偲年转头一见,真是苌欢,“不如,认识一下吧。”他跟女子道。

      把女子带到苌欢面前。
      “苌欢,这是府中的客人,赵岚,赵姑娘。”

      苌欢朝赵岚一点头,“见过赵姑娘。”

      赵岚也向她一点头,“见过百里夫人。”

      此刻隔近了看,苌欢才发现这赵姑娘,整个人都沉稳非常的样子,这种沉稳不是刻意装的,而是真的像骨子里透露出来,岁月打磨过的痕迹。
      可是她明明看上去还这么年轻。

      百里偲年再跟赵岚介绍,“还有这个,是苌泠。”

      苌泠倒是先嘴甜的叫了她一声,“赵姐姐好。”

      又闲聊了两句,百里偲年说,“我跟赵姑娘还有事,便先离开了。”
      苌欢一点头,“好。”
      苌泠却手快的死死揪住一旁一直不说话的,左一的衣服,“左一哥哥,你上次那个鬼故事还没讲完。”

      “呃……”左一看一眼苌泠,又看一眼百里偲年。

      “那左一,你留下陪着她们。”百里偲年开口道。

      “行吧。”左一答,又说,“你们路上小心点。”

      片刻后,苌泠,苌欢,左一,三个人在园子里围桌做好,茶果都摆上了,等着左一的鬼故事。

      终于等左一讲完后,苌欢只告诫了左一句话,“以后别拿鬼故事的幌子,跟苌泠讲什么街头三姑六婆传的,霸道王爷爱上妾的故事。”

      “没有啊,少夫人,”左一觉得很委屈,“我讲的是鬼故事啊。”

      突然苌泠也觉得不对劲,挠着下巴梳理了一下,左一讲的这个称为鬼故事的故事,“女主人公是王府里的妾,然后王爷害死了她,又良心发现,最后人鬼相恋。好像一点都不恐怖啊。”
      苌泠又转头盯着左一,“左一哥哥,你哪听的这些啊?”

      左一手一指,隔着墙指向一个方向,“街头有个姓莫的,莫阿婆。天天讲这些,我有一天好奇就去听了一下。”

      苌欢打断他,“罢了,问你些正事。”

      “少夫人你说。” “那赵姑娘和你们家公子……”

      彼时,苌欢口中的赵姑娘与百里偲年分乘马车已经到了太子府门口,赵岚抬头望着那烫全的太子府三字,望得出神。

      “赵姑娘,”百里偲年拉回她神思,“见了太子,该说什么该做什么,想必姑娘在江南就准备好了,我此番介绍你给他,只说你是替顾雄来的,太子要我打听的事我也早跟他讲了,就是你日后到了太子身边,能不提祈王,尽量不提。”
      他又顿了顿严肃起来,“毕竟你以前也算祈王旧部,又亲自谋划那些药材,太子顾虑很多,定会对你不放心的,三分用人,七分防人。”

      三分用人,七分防人。
      太子真的就是这般的人,哪怕自己的母后,他也会防上一防。

      “多谢公子提醒,”赵岚仍是望着那三个大字,最后却叹了口气,收回目光,道,“走吧,带我见见太子。”

      到了地方,太子正在亭里饮茶,天寒地冻的,小炉里还烧着一壶滚烫的水。

      赵岚望着这位天然尊贵的太子,光滑的衣料上不带一丝打皱的,静坐如松。

      她低下头给他请安,“民女赵岚,见过太子。”

      太子鼻腔里发出一声“嗯”,算是作答,再不看她,反一直盯着青瓷茶杯里,缓缓舒展开来的茶叶。
      这是别国的贡品,皇上唯御赐了他几包。
      太子盯着茶叶问赵岚,“你常处江南,突然要来我身旁做事,这长安风波云诡,不比江南安定,不知你能为我做些什么?”

      但赵岚一番精明话语之后,太子倒开始抬了下眼皮看她。
      只是那深深的眸子里,终究是晦暗难明。

      他一直沉默,四周只听得见开水的咕噜声。

      他突然便笑,却让人神情紧张,那笑里没有一丝笑意,只是单纯的弧度。

      太子说,“行了,你们走吧,让我再思量思量。”

      “太子,”赵岚眼神平静的与太子对视,“太子若用我,我必当对太子鞠躬尽瘁辅佐太子,绝无二心。”
      她那眼神冷静的跟汪洋海水一样,又带着力量,以至于太子不悦的皱起一丝眉。

      太子一挥手,又道,“走。”

      百里偲年只见这气氛诡异,便上前一步拱手,“臣等先行告退,”后又朝赵岚使了个眼色。

      在百里偲年和赵岚一起走后,太博自屏风后出现。

      太子又恢复往日的淡然神情,面无情绪,端着那杯泡好的茶在鼻尖下轻嗅,“太傅觉得,此女可用吗?”

      太博抚了把胡子,动作缓缓的,然后才慢慢道,“可用。”

      这一边的百里府,那时苌欢向左一问了句,“赵姑娘和公子……”
      话都没说完,左一便快速答到,“赵姑娘啊,公子挺挺看重她的,在江南就是为她才耽搁了一个月才回来的呢。”

      苌欢便淡淡应了个,“哦。”

      苌泠却捏着小拳头,气冲冲的,“你瞎说什么啊?你的意思是、是说姐夫有二心吗!”

      左一又觉得无辜委屈,“我没有啊。”

      苌欢一把拉了过来苌泠,“没事,两情相悦,成双入对,也挺好的……”
      想了下又道,“只是这赵姑娘,似乎天生冷淡,又少了几分趣味?”
      一想起韩贞贞叉腰撇头别扭的脸,苌欢又问,“那韩贞贞和……”

      “这个我也知道!”左一又抢话,还撸起袖子要唱好戏的姿态。
      “这个话说呀,在三年前的时候,公子初来长安在百花宴上弹了一曲《风摆翠竹》,恰巧那时韩小姐在宴上,听了后迷得不得了,三天两头往我们府上跑,不过后来韩将军觉得一女孩子天天往男子府上跑,太伤风俗,就把她和韩铭公子一起送到外面学武去了,这不听闻我们公子娶亲,才又要死要活回来的嘛。”

      左一说完还磕了几粒瓜子,颗颗是嘎嘣脆。

      苌泠又捏起了小拳头,气冲冲吼,“以后再也不要听你讲故事了!都是胡诌的,你怎么不去墙头摆个摊子说书呢?哼!”

      “小姐,我说的是真的,我没胡扯。”

      苌欢觉得有些好笑,想左一这么直白的人,想必日后是哄不了媳妇儿的。
      苌欢又把苌泠往怀里扯了进来,“其实韩贞贞也不错,她嫁过来你嫁过去,也好亲上加亲。”

      苌泠这一下脸就红了,“姐姐说什么呀?”然后她捂着脸就走了。

      苌欢笑一下,心情似乎好了些,这两天她都不曾笑过的。

      又坐了片刻,苌欢才起身回了自己院子里。她院里那一棵大树还积着雪。
      她望着,想起似乎还未跟爹娘说,她又手刃了一个仇人。

      恭敬的插三炷香,然后恭敬的跪下郑重的拜上三拜,雪水透过衣裙渗进膝盖,还是有些寒意,但她不愿起。
      她盯着那三炷香发呆,觉得日后,又有更多事情要做,首要的是帮那两个杀手报了仇,然后就如百里偲年所说的,要常人的命容易,要官员的命却不易,此后还得更谨慎些了。
      她想着这些,眉不自觉锁的很紧。

      崔执虽然是死了,可这件事更重要的是,崔执说到一半没说完的话。
      他们当时到底在密谋些什么?
      还有崔执并不是当场就死的,而且他知道了,杀他的人跟沐家有关,那么他临死前有没有留下什么话,让人去查沐家的遗孤?再把自己给查出来?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真是太让人费神了!
      竟还有这么多解不开的事!

      许筝是下午来的,为苌欢检查伤势不能断。

      那时苌欢的香还没燃完,苌欢还跪在地上,不过她倒没在想什么问题了,丫环跟苌欢通报之后,苌欢便起身回房里等着许筝了。

      此刻许筝为苌欢检查完伤势后,从漆红的木箱子里拿出一瓶一瓶药,然后详尽配置。

      苌欢看着这样的许筝,觉得许筝也是不错的,抛开初次见面的一点不愉快,其实许筝样貌也可以,有点小家碧玉的意味,话不是很多,稍有点倔劲,人还会药理,想必以后打点起百里府上下,也不是很难。

      许筝被苌欢看得有些发慌,道,“不知苌欢姑娘在想什么呢?一直盯着我,难道我会放毒害你?”

      苌欢笑,“许筝姑娘误会了,都说医者仁心,姑娘怎么会害我?”

      许筝闻言意味不明的抬起眼帘看苌欢一眼,然后垂眼继续手中的工作,最后闷闷到,“我看着房里甚是干净,又一律都是姑娘家的东西,难道你经常住在这儿吗?”
      许筝眼里盯着那一瓶瓶罐罐,似是无意的问,实则心里也非常紧张,垂下的发遮住她一点脸颊,她双唇渐渐呡起,静待答案。

      苌欢看着她,又抬眼望了望这房里四景,明显的生活气息,又明显的女子的一切。

      苌欢最后的视线又回到许筝,轻轻开口发出声音,“是……”

      许筝神经一瞬间紧张到了极点,一个是字就叫她双瞳放大,心中狂喜。

      “是这样的……”门外突然响起声音,随后进来一个人,是百里偲年。

      苌欢和许筝纷纷错愕的转头看去。

      百里偲年走进来又道,“我是为了给苌欢养伤才扫出这间屋子,让她暂住一段时间,这我不是早跟你说过了么,阿筝。”
      他望着许筝,眼神里带着不容置疑,还有那么一丝冷漠。

      许筝呼吸凌然一致,她认识百里偲年三年,却是百里偲年头一次用这种眼神看了她,她知道自己再往前一步,或许会彻底惹怒他。
      于是撇过头道,“我知道,我不过顺口一问。”
      最后收拾收拾东西,眼泪出来前赶忙走了。

      “不用送,”许筝跟百里偲年说。

      可许筝离开没多久,百里偲年深深看了一眼苌欢,然后也离开了。

      为什么他用那种眼神看我?难道我有说错?苌欢心想。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长安雪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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