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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长安雪落 ...

  •   长安入冬的第一场雪,很大,下了一整夜,淹没昨日记忆今生痕迹。

      百里府,百里偲年守着苌欢一个夜晚,加一个白天,又一个夜晚。
      那些日出日落的光影仿佛都是匆匆从他身上掠过。

      许筝早给她清理了伤口,换了药。但是一天两夜了,她还是没有醒。
      许筝说,苌欢是失血过多。

      白天苌泠会一直呆在苌欢身边,哭哭啼啼。
      晚上百里偲年会让苌泠回房睡觉,他一个人守着。

      这夜又下起雪,百里偲年看着苌欢,唇呡起一条细细的线,眼里疲惫又无神。
      他实在不知道,该为这个被仇恨掌控头脑的女子,做些什么。
      哪怕他拼尽力量去保护她,但还是有人会伤了她。
      可是,如何能叫她回头?

      纵然自己曾经经历过与她同样的痛,同样的家破人亡,同样的血海与生命在他还年少的时候逝去,永不再来。
      虽然自己曾真真切切的也恨过,可他从来没想过,要去报仇,没想过要去杀任何一个人。
      这世界上的命,都很珍贵,不是吗?
      哪怕那个人再坏,可那也是活生生的,不应该任意践踏甚至摧毁的东西。
      可惜苌欢从来不明白这个道理,她也从来不会明白,她爱的家人们,一定更希望她放下一切活着,像常人一样平稳过一生,而不是这样。

      但是,因这个女子是他一生最爱,所以……
      “苌欢,你要疯我定然陪你一起疯的,你真想报仇便去报吧,我会护着你,拿我一切去护着你。”他在夜里幽幽叹息,那信念无奈又坚不可摧。

      窗外的雪落的很轻,又落了一夜。
      从百里府向上看去,最后从整个长安窥见这场雪,这景色真的是很美的,美的苍白又凉意尽显。
      倒像个,巨大的牢笼,捆住一切世间的美好和幸福。

      其实,仙水镇也下雪了,一样的苍白又凉意尽显。

      雪盖在多年前的百里府上,也盖在沐家府上,好像能把过往的惨红都隐藏起来似的。

      其实百里偲年想的没错,人命可贵,受于天,受于父母,便是神圣的。
      只是百里偲年没想过一点,他与苌欢过往如此不相同的一点。
      当年百里一府灭门后,丘管家拼命也没让他再回百里府去看一眼,即使再呆在仙水镇的那三年,管家也嘱咐他路过百里府便绕道。
      他那时自己也因年龄尚小,何况百里血脉独他一支了,他不敢去看他曾经欢笑过的地方。
      他不敢,他就选择了淡忘。
      他记忆里最后的东西,只是百里夫人一张泪流满面的脸,和百里夫人深沉的告诫:好好活着。

      然而苌欢不一样。
      苌欢是独自返回去见过的,她看过那些血腥恐怖的场景,她便再也忘不了,那是她挚爱亲人们的骨骸和鲜血。
      所以不管隔的再久,她都会强迫自己一遍一遍去记,去加深那些仇恨,她绝不允许自己去忘。
      那时,她甚至亲手埋葬了那些冰冷僵硬的尸体啊。

      他确有与她相同的经历,都痛。但是,他们有着不同改变心境的东西。
      再有,苌欢是个锐利的,要强的女子,她有她聪慧的头脑,她还有美貌,她当然要动用这一切,不惜余力的去报仇。她一直相信自己能做到,她也定然是做得到的。
      只是苌欢有时也不禁想,若她当时没回去,没见过那些血腥,她是不是会像苌泠一样无忧的活着,不必这么累,甚至一辈子都不会来这长安,不会有满风楼,不会有蝴蝶仙子,不会有她这个摧残人命的疯魔。
      而她生命里,亦没有一个百里偲年。

      在苌欢昏迷的第三天,许筝又来为她检查伤势。

      许筝曾问苌欢的伤是怎么来的,却被百里偲年三两句搪塞过去了,他对苌泠和百里府下人们,皆是如此。

      检查完伤势,许筝又就地调了几味药粉,将它装瓶交给百里偲年,“把这个给她换上。”

      “她什么时候能醒?”百里偲年问许筝。

      “快了,”许筝看一眼床上的人,“等她醒来,多给她吃点补血的食物。”
      他点点头,转身又去叫苌泠,“把这个药给你姐姐换上。”
      许筝淡淡扫他一眼。

      苌泠拿过药到苌欢床边,他便送许筝出门,只是两人才出门口,便又听到苌泠大声的哭。
      想是苌泠看到苌欢背上的疤,又忍不住心疼姐姐了。

      许筝却悄悄抬头看了他一眼,用那一种打量的,探究的意味,去看他。

      她看着这个并肩而行的男子,终于心一横问了他,“偲年,你不会连自家夫人的身体都没看过吧?”

      被问的人身形一顿,停了脚,转头去看旁边的人。

      许筝还在直直的盯着他,好像空气里都是凝固的质问的味道。

      其实许筝想问他这个问题很久了,从前天晚上百里偲年把她急匆匆叫来的时候。
      许筝要检查苌欢的伤势,给苌欢脱衣服是不好避免的,可每当这个时候,百里偲年总要转过身去不看。
      许筝让他给苌欢换药,他也总是让苌泠去换。

      这些太可疑了。
      可疑的却叫许筝有一丝兴奋,因为这就说明,百里偲年和苌欢,压根就没同过房!

      那么,自己是否还有机会?

      此刻百里偲年却是低垂着眼,上下眼皮微微拢起,眼眸凌然严历。
      但是片刻,他又放下所有表情,转而露出和煦的笑,好若刚才那个人,不是他。

      他回答说,“怎么会。”

      聪颖如他,许筝问,“不会吧,”他就答,“怎么会。”
      会与不会混淆视听,你可以理解为会,也可以理解为不会,全看许筝怎么想,反正他不会再多有半个字。

      显然,许筝是被他糊弄过去了,于是许筝又追问,“那你为什么要把她放在这里,不带回你自己的房间?”

      他一抬脚先行一步,“你与苌泠都是女眷,照顾她的又是一群丫环,当然是为了方便你们。”

      许筝一皱眉,跟在他后面没再问什么,但是脸似乎有些被气红了。

      苌欢是下午缓缓转醒的,她一醒来,苌泠就趴在她身上呜咽的哭,“姐姐,呜呜,你让苌泠好害怕,呜呜……”
      苌欢忍着一点酸痛支起身子,亲拍着苌泠的背,还是泛白的唇开口,“泠儿别怕,姐姐不是没事了吗?”
      苌泠还是哭。

      她扯起嘴角慈爱一笑,也笑自己竟然还活着,那天夜里最后的记忆,残破模糊,好像只是一个远远的梦境罢了。
      唯一记得,似乎看见了百里偲年。

      但是眼下环顾房内,并没见到他。于是她低头继续轻拍着苌泠的背。

      百里偲年才从厨房端一碗汤药,许筝说她下午会醒,他便亲自手给她煎了一碗药。
      才走到苌欢门口,看到床上那个醒了的人,他便走不动了,眉眼轻轻聚到一起,神情变得悲悯,他发觉自己眼角酸涩湿润。

      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觉得他和苌欢,宛若两条游鱼,划破黑暗的海水,又终得相见。
      他太久没见过她了,他太想她了。
      他看着苌欢,不知苌欢会否也有这种感觉?

      过了一会儿,他瞧见苌欢发现了门边他这一道影子,然后苌欢从他的影子一直缓缓抬头看他,看到他脸时,苌欢有微微的讶异。
      苌欢静静瞧着门边那个立在光里的人,绝世而致雅,只是她不懂,为何他脸上有脆弱的悲悯。

      他终是收起所有表情,连同眼角的那一丝酸涩,走向苌欢,“苌欢,你总算是醒了。”
      又坐在她床边,“感觉怎样?”

      她垂了眼,轻轻一摸苌泠的头,“还好。”语气生硬。

      他微微放了下心,修长的手指舀起碗里一勺汤药递给她唇边,“这是刚熬好的药,你喝一点吧。”

      她泛白可见唇纹的嘴却迟迟没有张开,良久她才抬眼,无声无息的看着他,却好像在无声无息的撕他的心。
      苌欢那眼神分明是在说,我不想你喂。

      他扯了扯嘴角,却发现自己无法装出坦然的笑,就是唇边微微动了一下而已。

      “苌泠,你来给你姐姐喂药吧。”他把碗递给苌泠,甚至站起来退到一旁。

      苌泠舀一勺汤药,苌欢才喝了一口。

      他看见这,不免双眼低垂心下凄凉。
      落花虽有意,流水却无情。
      他看着她就想问问她,苌欢你可知是谁带你回来的?你可知这碗药是谁煎的?你昏迷不醒你知道我心里的怕和紧张吗?你知道我会思你念你如痴如狂吗?
      你甚至会知道,许筝那分明有意的一句,“你不会没有吧?”我那时心里紧紧压着的耻辱,身为一个丈夫,居然还要顾虑自己妻子的清白,不敢去看自己的妻子。
      可是苌欢,起码我以为我离开长安这两个月,你会有一丁点念我盼我的,我以为你是和我有一样心情的。
      但是,呵,苌欢,我痴人做梦了,你对我的冷淡一如常往,甚至更重!

      他再也无法憋着一口气呆在这儿了,他离开了。

      苌欢却悄悄移动眼珠,看了眼他稍有些落寞的背影,她眼里无悲无喜,风平浪静。
      偲年,你这样,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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