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3、风云难料 ...

  •   苌欢牵着他手,一路沿街找到一个能修东西的木匠,木匠反复看了,道,“这也不是补个桌子椅子,定个钉就行,这东西得重新刷一遍漆,再重新刻上面的字,可是你看这是从中间断的,板子又薄,补不回完复如初,很容易就看出痕迹了。”
      “是补不好吗?”苌欢问。
      “补是可以,就是不好补,也补不回原来的样子了。”木匠摇摇头,耐心讲。
      他一直默立一旁听了这么多,在苌欢和木匠还在继续交谈的时候,自己默然把灵位收好,独自走了。
      修不好,他知道了,他记住了。

      他一步一慢行走在路上,面上毫无神情,仿佛它只是一句肉身,在无知无觉走着。
      待苌欢发现他不见的时候找出去,已经找不到他身影。

      他麻木的走着,眼神空洞。
      他会记住这一切的,今日发生的,往日发生的,不同的人,不同的事。
      你们爱饮血取乐,那我也只好……
      身旁立着几株棘刺树,尖刺错乱生长,他猛的抓住旁边棘刺树枝,尖刺迅速没入他手心,伤口滑出挂在树枝上的全是他的血,蜿蜒落到地上,像点点妖艳红梅。

      他眼中有微妙的愤怒的情绪。
      死死握紧树枝豁然一抽,留下划破手掌的哗啦声,手心里是条条触目血痕。
      恍然周遭一切像事物飞速退去,连带匆匆褪去它原本的色彩变为黑白。
      这一切一切作废,只剩他手心和一身残留血色。
      那么鲜艳明朗的血色,在黑白的世界里突兀。

      从此,这一身皆是血腥色。

      丘管家拖着打了绷带的腿去看他时,他还跪在小祠堂中,长桌上放着四块断裂的灵位,衣摆上全是水,两掌置在膝盖上,左手鲜血淋漓,一直把袍子都染红。
      但目光定定,望着桌上灵位。
      丘管家叫了他一声,他没有回应,丘管家陪他待了好一会儿他才说话。
      他说。
      “丘叔,做不了人上人,也不能做好人。”
      丘管家又担忧叫了他一声,“公子若要这样叫,我怎么对得住老爷夫人……”
      “你没有对不住他们,”他目光平静说,“我绝不能再这样,被人扼着脖子,说掐就掐,任人宰割。”

      “公子是要一意孤行了?”

      他望着灵位,微微皱起眉头,目光复杂,再看不见往日怜悯温厚,心态全变。
      他道,“您也不想见我死是吗?”
      哪怕就算要死呢,那也得让自己死的慢一点啊。
      那伤口的血仍在流,开在衣裳像朵朵噬血的花。

      隔日他进宫面见皇后,说,“多谢皇后娘娘恩赐解药,臣知娘娘苦心,今此特来相告,臣可以臣之命作保,愿为皇后娘娘与太子肝脑涂地,”他叩头。
      皇后转身,将目光从画着先帝的锦帛上移向他,目光犀利,却微扬唇角。
      昔日他是徘徊在太子身边的边缘人物,直到今日,直到这一刻,他才终于被看作心腹,既为心腹,以后必重用之。
      皇后的大殿里安静极了,像以往无数次他去觐见皇上,皇上不言不语时,殿中也是这般的静寂得恐怖。

      出宫,他坐在马车里,手肘支在窗上,抵手在下颚,突然有血滴落在手上,像滴落一滴朱砂。
      他不急不缓擦掉嘴边的血迹,像以前每次擦去嘴边的血那样都从容不迫,抬眼,却是深沉阴郁的眼睛。

      顾雄难以消停又派了人来,藏在树上的人正拉弓对准他,箭还没射出,被人一拳打了下去,打他的人从树上越下,抽出刀架在他脖子上。
      百里偲年回身走到他面前,“想杀我?”
      百里偲年俯身望他,低语,“回去告诉你家主子,别在暗处使这种雕虫小技了,让他到明处来,我奉陪到底。”
      他抬了个眼色,那人将刀收起来,转到他身后,树上另一人越下也随在他身后。两人脸生得很,功夫却了得,昨日才开始跟在他身边。
      “还不快滚!”左一盯着那人道。
      那人还是很瞪着他。
      百里偲年却已经觉得索然无趣,转身带人走了。

      很快,十月中旬,已入深秋,园子里的树叶打着旋落在地上。
      他坐在房中,秋日斜阳透窗延伸至脚下。
      他低头看了看,又有血落在衣上了,慢慢成了一大片,可他一点都不慌张,果然已经死过一次,再死一次没什么可怕。
      这次离开前,一定要把所有事都安排好,不能让自己后顾之忧,也不能让苌欢有后顾之忧。
      他看着杏黄衣上的点点血迹,觉得丑极了,既刺眼,又丑。
      不知从何时开始起,他每日换下的外衣不止三件,沾了血就要换。
      他见不得一低头就看见衣上有血,因为那会叫别人发现他快死了。
      他看见血渗进衣上绣线中,领袖着的一支松针叶上有了奇怪的红色,更丑了。他不喜欢。
      一点都不喜欢。
      像夏天那些池子里呱呱叫的青蛙一样让人讨厌。

      衣服铺子里挂了许多衣裳,他环顾一周指了件红色的,老板取下来给他换上。
      他看见铜镜里一身暗红衣服的自己,真好,以后再也不必担心弄脏衣服了。
      他望着铺子里余下的红衣,道,“都包起来。”
      红衣一换,他把发髻也给换了,自此脑后别着一支银簪,银簪是飞凤浮云,微微透着苍凉冷色。
      一路走到街上,身旁跟着左一,后面还跟了两人。
      一些姑娘们对他侧目,低声议论,今日穿红衣的百里公子,一点不像四年前看到的那个百里公子,敛去了温润和雅的笑貌与样子,反倒有一些……
      隐隐带了一些斯文而遮不住的血腥气息……
      像华丽的珠光宝石,恍然间便有了锋利冰冷的利边。

      他带了左一去山上,左一远远站着,他坐在悬崖边上吹竹笛,红衣四面铺开,落在巨大的山石上,远远看着清瘦背影只觉得寂寥。
      苌欢跟他说解药是皇后给的,他便已经想到了,还是活不长的,皇后并非什么善人,不会轻易让一个人继续活着。皇后,只是想要碧玺而已,那解药里面果然藏着别的毒,醒来没十日他便又开始咳血。但他没有告诉过苌欢。
      此后能活多久是他的命,能做什么是他的本事。
      皇后留他有一份用处,但最终,皇后还是想让他死罢了。还是难逃一死罢了。

      一曲笛音未完,嘎然终止,他放下笛子吹着崖边的冷风,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古来那么多人喜欢望着悬崖,因为能舒心解气。
      伸出手来,宽袖迎着风,就在悬崖之外,一松手,笛子砸在崖壁上,发出清脆一响,尔后跌落崖底,终会粉身碎骨。
      崖边的风要比别地冷很多,绕着他发丝悠悠摆起。
      嘴边有血滑出来,滴落在红衣上,却瞬间就被掩盖了颜色。
      他目光定定望着远山青烟,眉眼还是那样的,眉眼间却再也没有往日的温良,里面一片死寂。
      他在心里面说,真好,以后再也不会怕了。

      以后再也不会怕了。

      从远处俯瞰他的身形,青山翠林一抹红衫,苍白的脸上,嘴角血色尤为明显,像个恹恹的病人,但体内有个恶劣的困兽魂灵在嘶嚎。

      隔了几日苌欢在府中见到他,他正在园子里喝茶,苌欢看了他半晌也没敢上前去。
      他发现了苌欢,也只是站起来在原地,他们相望着,他头顶那颗合花树,还是枝繁叶茂。
      苌欢心中有很怪异的感觉,他从前只穿素色,不会用那么毫无生机的眼神看人,在这一生一死一折磨到现在,苌欢看到的他已经不像是他了。
      他已然变了一个人。
      他向苌欢走过去,擦身而过时,苌欢开口,“别这么穿,这样不合适你。”
      他顿了脚步,垂眼望苌欢,异常平淡的语气,“那怎样才适合我?”
      苌欢也才抬眼看他,看着他的眼睛,沉默而无言。如今他这双眼里都是漆黑一片,叫人看不清他一丝丝内心的情绪。

      五日之后,新帝登基。
      此前苌欢说,太子登基的事宜都在准备。
      的确都准备好了。
      但宫中登基那日成为新帝的。

      不是太子。

      而是四皇子。

      那个弑父之人。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