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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三回 关门洲邪,西门岛乎?庆生会哉,鸿门宴也 其二 ...

  •   白蜡渐矮,内分双蕊,光线昏黄,闪烁伤目,索性将灯火熄灭,房内顿时陷入黑暗,过一阵才显出物事其状。勤如和衣坐于榻上,只觉舱内闷热,顺手将窗纱推开,月光微漏,一道银带划入,江风扑面,涛声有致,船体随波而动,犹如摇篮。苍空月为念,星聚成河,边际无垠,遐思浮想,不可遏止。

      离府已两日,想必老太太已见留书,暗下着人寻访。勤如与老太太相处十余年,于其柄性思量,虽不能十成把握,也知九成。齐府大少爷齐格致勤如受老太太亲自教养,孝悌信义,德艺双馨,春晖堂第一人,竟做出不告而别,留书离府之事,到底颜面失色,心气不顺。老太太惊恼,定会不遗余力,竭智搜寻。然密谋此事,不能宣之于外,又需迅捷处理,不留痕迹,并非易事。不知其会采用何种手法,勤如满心期盼,从中可顺藤摸瓜,查清老太太人脉,定可解开勤如埋藏多年的疑团。只是如此一来,与老太太决裂,便势不可挡。再会面物事人非,十年情份化为乌有,勤如心如千担石压,抑郁难言,然自跃出三丈围墙出齐府那一刻,便是那开弓后的离弦箭了。或者…于更早时,这路便是注定如此的了。

      自那日起……

      那一日,勤如踏足凌空,一惊苏醒,只心境分明,思绪清顺,犹觉突兀,试忆梦境,一无所获,空落落若有所失,又重压压似填铅水,若为寻常小儿,定是哇哇啼哭,引人来慰。只勤如理性自制,抱膝静坐,瞪着暗夜,静候天明。漏滴刻分,听得远处更声四发,勤如按捺不住,掀开床幔,从床上跳将下来,偷偷出了房门,率性而行。

      母亲不快活,纵使笑容依旧明媚,眼神依旧温暖,勤如知道,母亲不快活,尤其近日来,隐隐不安,焦虑惶恐。母亲努力克制,不显山露水于众人前,勤如尽心维护,不使他人知根晓底,每日玩耍游戏,与众兄弟顽闹,呈五岁小儿淘气之姿。

      有许多不解,勤如萦绕心中,挥之不去,只不知如何相询。入齐府前,勤如不知亲眷庞众,只与母亲同住,受玲珑照顾,三人共居,其乐融融。纵使每日所见,院前滔滔江水,院后葱葱梨树,勤如亦不乏乐趣,母亲执笔教习,寓意于娱,易解善会,勤如甘之如饴,待识字断文,便沉溺于破题顺理,解智谋略之领域,小小年纪,成就卓越,那满架书籍,便是勤如玩伴亲友,母亲喜忧参半,怜子揪心,勤如自不知之,只是渡日岁增,茁壮成长。然则某日,玲珑如常上岸置办来月家用,临行前尚与勤如约定,带赠物于勤如为诞辰之贺,岂料再也未曾归来。未过多久,只来了不速之客,黑压压七八人众,身形板实,眉目冷峻,竟是从未有过之事,为首之人长衫儒致,丰神俊朗,彬彬有礼,于院外唱诺,获允方入内,见勤如打量众人,沉稳大度,毫不畏生,仔细端详,继而欣悦,却又伤怀。与母亲亦不避嫌,入屋细谈。勤如见那七人警戒,负手挺立,不怒自威,如金刚尊者守护,好生佩服。又挂念母亲,闻屋内窃窃低语,又似叙旧,又似争辩,断断续续,隐隐约约,听不分明。勤如从未听母亲提及外人,尚不知那人便是伯父齐瑾云,有一盏茶钟长长沉默,无声无息,勤如心中焦急,欲推门而入,木扉自行敞开,母亲随了大伯父齐瑾云仲秀出来,手持某物,又携了勤如,便离了三年故居,入住齐府正宅。

      齐三奶奶柯氏初入府日,正门洞开,阖府上下,列道迎接,继而盛宴馈之,又请了戏班杂耍,欢腾三日,本族皆知不孝子浪荡儿齐瑶川行踪不明,生死未卜,不想这一房血脉倒也延续,亦有人暗地中伤,只是齐府当家承认,并亲自迎来,又见勤如容貌与季仁幼时极似,便也作罢,只羡三奶奶凭子受宠,风光四溢。一时曲院槛平,荷塘鱼肥。过了月余,方才消停。

      勤如极得老太太心意,每日柯氏晨昏请安,众媳携子退去,只留勤如于春晖堂玩耍,至用了午膳,方着涵若送归。勤如初识老太太,惊其年轻,又觉和蔼可亲,喜之。相处既久,又知老太太不善记忆,那故居旧事,每每相问。一日勤如归来,见母亲疲于应酬,却不得不强打精神,笑颜迎人。便将春晖堂趣事说与母亲解闷,母亲笑容绽放,娴静如水,搂着勤如,宛如珍宝,偶附耳细语嘱咐几句,勤如虽不解其意,倒是谨记于心,遵照行之。

      旋即两年,勤如与笛生、知睿等众兄弟入私塾,只是端成缺席,众人暗地皆道齐尚氏嫉恨勤如平白冒出,分薄端成家底,故不愿端成与勤如同窗。勤如闻此说,只一笑了之,不予置否。尚氏不喜勤如,有目共睹,甚者尚氏曾与人道,不甘竖子与吾儿同诞。有好事者搬弄是非,私传柯氏,不意被柯氏喝叱,自讨无趣,便又四处宣扬,柯氏无节,谄媚尚氏云云。

      勤如曾就此事询柯氏见解,母亲半晌无语,如常搂了勤如,素手轻抚,移位至目,掩盖使不能视,又附耳侧喃喃道,……切莫忘却。勤如自不敢忘,只是任其如何聪慧,也不得知那竟是最后一次聆听教诲。

      勤如十月能言,周岁行走,岁半识字,以读书为乐,囿居孤岛,惟玲珑相伴,母亲贴心。故柯氏心绪不宁,如叶落潭,纹波四去,荡漾岸际。然勤如知水动为落叶飘零之故,却不知那叶又是因何而落。究竟是季节时至叶黄自枯,或是岚风狂虐绿叶散落,或是人手扼之嫩芽离枝。母亲忧郁,心事重重,勤如知其一不知其二,未免焦躁,却又极力隐忍,不使母亲察觉,以致雪上加霜。只是听从母亲八字告诫,善察慎虑,透表析里,以幼童姿态,关注事态。却无进展,难免窝心,穿廊过户,勤如沿纹石雕栏而行,至围墙方止步,仰首见墙高压顶,庄严肃穆,据说里头便是雁居禁地,父亲因忤逆擅入,将祖父几欲气绝,由此而遭逐出府门之罚,以来便无人知其去向。勤如自出生未曾与父亲谋面,入府后听人提及乃少年风流之属,离经叛道之列,颇有传奇色彩,甚向往之。现勤如列位于前,思考雁居何故列为禁地,父亲又为何擅入,于内又有何发现,致祖父雷霆怒火,受罚断绝亲子关系。勤如会作此思虑,只因母亲以勤如为心头至宝,忧虑关乎勤如,如今异常,必是何人欲行不轨于勤如,然母亲谨慎,勤如幼小,未与人结怨,尚氏怨念,仅止于此,不致行使卑劣手段。若有关联,便是父亲之故。勤如据此断之,却苦于不解内情。虽有心入内查看,却无法门可入,只得望墙兴叹。

      “要上来么?”一个声音带着戏谑,直入耳膜。

      勤如蓦然受惊,抬脸见到两只鞋底晃悠,便要叫嚷,转念寻思,判断此人并无恶意,点头称是,却又想夜暗无月,对方看不分明,旋即开口回应,那人跳将下来,揽勤如腰,一蹬足又上墙头,见勤如面无惧色,沉静犹胜常人。暗露赞许,“你便是当下齐府大少爷?”

      “正是!”勤如与端成虽同诞,略早于半刻临世,排序列前,如此说来,今日便是五周岁了。“你是何人?”勤如抱住那人衣裳,勉力问之。

      “掳你去的强人…”那人只觉勤如身形一僵,“若是如此,你待如何?”

      “果真如此,我随你去便是。”勤如好整以暇,见那人身形修长,面容清秀,夜行衣贴身紧致,竟是一个女子。

      “这又是为何,你不怕么?”

      “惧怕于事无益,大声呼救或能引来护院,却非你敌手,左右逃脱不得,束手就擒倒可少些苦头。更何况…你并非强人。虽不知你是何人,来此有何贵干,倒未感恶意。”

      那女子略微惊愕,“你果真只是五岁孩儿么?”旋又释然,“不愧是小三家的…”

      勤如一阵心颤,抓住女子手腕,“小三家的…?”

      那女子却沉浸自我,“难怪师傅竟要我保护你,以你之智,或能成其事。”

      “成其事所为何事,你是何人,尊师又是何人?”

      那女子自知失言,忙转移话题,“操之过急有如掖苗助长,有损无益。如今你尚年幼,无成事之器,你聪慧至此,定知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待万事俱备,方能一举成事。故无需心急,再成长十年,也为时不晚。”

      “往事你可皆知?”勤如平复心情,知其决计不会吐露细节,便旁敲侧击以期有所收获。

      女子略带遗憾,望着勤如,“举天之下,亲历其事者唯两人尔,此二人中,一人失忆,另一人…”稍显迟疑,一纵即逝,“若你能…与之面谈,便会知晓。”

      “如此说来,仍需十年等候?”

      “并非绝对,只需时机成熟,或早或晚,皆有可能…”

      “那么……”勤如在屋脊上坐下。

      “什么……”女子挨勤如坐下,将他拥在怀内,到底高处风凉。

      “…我欲知你是姓字名号,亦需十年以后?”

      “……”女子一阵无语,“死小鬼,与你爹爹一般德性……”

      勤如正欲开口,却被其捂住,迅速压倒在屋顶,不由脑中空白,手足无措。方回神过来,只听见足声点点,中空荡音,竟是另有其人行走在瓦房之上。来人停于雁居,自上跃下,动作敏捷,只冲塘边而去。勤如勉力远望,却视线受阻,又不敢挣扎,惟恐打草惊蛇。只得耐着性子,听风辨音。忽闻“哗啦”一声,不知发生何事。此时,只闻声音粗哑卑怯,毕恭毕敬道“…您吩咐的青扇,为您送来了。”勤如心道,原来是是水中藏匿有人,又不知那扇子做甚用处,且行事如此鬼祟,有何企图。

      “嗯~”一声鼻哼,经风一散,勤如听在耳中,模糊轻微,只是熟悉,却不知在哪里听过。若能多说一字,定能分辨,只可惜人已远去。

      那女子将勤如从屋脊放回曲院,拍拍勤如小脸,道:“今晚候于墙下,如我未至,便是来年今日与你相见。另与我相见之事,莫与他人言,切记切记!”转身上房,片刻便失了人影。

      勤如心中盘算今夜相会事宜,匆匆回房歇息,一觉无梦至天明。阿桃过来服侍,取了新衣穿戴完毕,便去柯氏房内见礼。柯氏睡眠不济,精神不佳,见勤如过来,面上泛起红晕,笑道:“今日是你与端成诞日,去年各自欢庆,老太太只道冷清,今次属意二房去春晖堂共度,你二伯父与我均无异议。午后教授结束便去春晖堂,不必过来曲院。”

      “今夜要宿在春晖堂么?”勤如急急问道。

      “应是回来,若耍晚了,老太太留宿亦未可知!”

      勤如心中有事,一日授课,心不在焉,西席楚暮天先生性素严谨,恼其藐视孔孟文明,便要诫尺训导,所幸知睿直言,勤如诞辰之事。楚先生笑其孩儿心性,倒早早放了勤如出来。勤如心中暗喜,奔走去了寸金堂,以证实笛生之言,端成今早起了疹子,见不得风,需好生修养云云。若为实情,虽端成受苦,倒无意成就勤如便利。若是二伯母推脱之辞,又怎能瞒过老太太,倒是白费心机。

      只是,如今回顾往昔,勤如知晓那场宴会势在必行,无人能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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