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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三句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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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银整个人完全震住了,从一开始的发懵变成了震惊,然后变成惊恐。
眼前这根营养不良的豆芽菜……是余幸!是他!是以前的她!
他开始仔细端详起身侧坐着的小姑娘来,看超不过三秒钟就想说一次……怎么会得这么惨?!
余幸是个心思敏感的女孩儿,左银注意到她耳根子红通通的。
她肯定是留意到自己的视线了,也是,他目光停留在人家身上这么久,是块儿石头也该察觉到了。
左银掩饰性地咳了咳,把头转了回来,开始认真听课。
语文课听起来并不吃力,加上他看同桌都看去了大半节课,下半节课随便混混就过去了。
下一节是数学课,左银发现,知识并不是随着年龄的积累就会丰富的,问题放在那里不解决,长大了也还是不会……
他看着黑板上那堆看不懂的东西,开始发懵。
“这个问题,我喊个同学起来回答。”
无论是什么课,这句话总比下课铃声还要振奋人心,全班同学打起十二分精神,竖着耳朵听的同时祈祷自己的名字不会从老师嘴里出来。
就连已经经历过中高考的左银都开始祈祷自己的名字叫夏克……
“我看看,今天有个新面孔啊,”数学老师烫着一头细碎的卷发,硬生生把年龄拉高了十几二十岁,说起话来倒还算温和,“新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左银站起来,说了自己的名字。
这个老师姓高,叫高乐,出了名的看人下菜碟,他们班是重点班,她上课的态度就温和,七(3)班是平行班,左银直到现在还记得他当年去等朋友的时候,他们教室里面的场景:两个男同学对面站着,一个轻轻拍了另一个的脸,高老师吼了一句:“摸着玩儿呢吧?怎么样,软不软?”
接着,其中一个人就稍微用了点力,另一个倏然瞪大了眼,满眼写着:你居然真动手?!
然后加了点力道回了个耳光,结果可想而知,两个男生站在讲台上互相打对方耳刮子,比谁打得更响亮。
“既然都已经站起来了,也不白站着,”高老师用手指着黑板上的粉笔手绘几何图,说:“来,这个题就送给你了,说说哪两个角是内错角。”
左银心里崩溃,当初就是因为数学不好才选了文科,这都过去快十年了,他哪里还记得这些东西……
他眼睛飞快地在教室各个角落扫描,期待能有个把同学能跟他对上眼,没想到,这一个二个的,成绩好的目不斜视,成绩差的头都要低到裤.裆里去了,生怕老师眼睛一歪,和自己对上视线。
这个时候只能靠自己了!
想想,想想……雁过留声,学过的东西应该不至于一点都想不起来。
高老师还在等。
这也是这么多年以来他最想不明白的地方,怎么每个老师都喜欢这样,站起来的学生答不上问题来,要么惩罚要么放过呗,非让人这么站着煎熬……
左银一双眉头皱得死紧,正努力想着,垂在身侧的手被人轻轻碰了一下。
他视线下移,只见他同桌微微发黄的本子上画了一个和黑板上的平面几何图基本没有什么相似之处的图,线条画得歪歪扭扭,虽然丑,该有的角还是有的,并且用半括号在上面标出了一个内错角。
左银笑了笑,他同桌紧张得不行,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放在桌面上的本子,一张都小脸红透了,祈祷老师不要发现她告诉他答案。
“角A和角C。”左银说。
高老师点了点头,“只有这对吗?”
“还有角B和角E。”左银补充道。
他同桌一瞬间抬起头来看他一眼,眼里写满惊讶。
内错角,同位角,这些概念其实没有那么复杂,只要找到一个例子,完全可以举一反三。
说起来也奇怪,以前死活整不明白的问题,回过头来一琢磨,就看通透了。
左银得意地笑了笑,扬着下巴对她扁了扁嘴,又把人家小姑娘给扁脸红了,转过头去,不再看他了。
原来我以前也有脸皮薄过的时候!左银深深感叹,并开始抱怨岁月把他变成了一个没皮没脸的老狗逼。
看嘛,他读初中的时候,还会因为同桌多看自己一眼而脸红,而上了大学之后呢,倒是班上的男同学会被他的荤段子弄得脸红心跳,骂他讨厌。
嗳~
下了这节课之后,左银就去吃饭了,一只脚踏出教室之前,听到他的同桌小小声地说了句:“再见。”
他也笑着回头,道:“再见~”
虽然才上初一,但是他们毕竟是重点班,所以从这时候开始就有晚自习了。
左银吃过饭再回到教室时,没有看见余幸,直到上晚自习的铃声已经敲响,她都没有出现。
“哎,同学,晚自习是不是不强制要求的?”左银找了个看起来学习成绩就很好的男同学问道。
男同学用中指扶了扶眼镜,“这个嘛,老黄从来没提过。”
“……”左银开始佩服起教室这群人,合着人家根本没说晚自习是不是必须上,每个人到了时间就乖乖地回到教室坐着等老师?
同时,左银感到一阵悲哀,在这么浓厚的学习氛围影响下,他当年居然只是擦线进的重点高中!
等等!当年的他也就是……现在的余幸?
也就是说,余幸也会考上柳桓市第二中学,然后被分到一个吊车尾班级?
质地顺滑的钢笔在手指间转了个圈,“啪”一声落到桌面,左银突然想到那几条弯弯曲曲的线条,和那两个内错角。
就这水平,能吊得上车尾也可以了。
左银性格开朗,长得也好看,在同龄男生中算发育比较好的,也是因为全班就那么一个空位,不然以他的个子,怎么也不会被安排到和全班前三矮的女孩子坐一桌。
性格好多人在哪里都容易交朋友,不过是上个晚自习的时间,他就已经跟方圆四五桌的男女生们摆过龙门阵了。
晚自习一般不上正课,要么讲练习,要么安静写试卷,每每后面这种情况时,左银都能随便和个同学从解放战争聊到如何撩妹。
尽管他自己之前也是个妹……不过嘛,正是因为之前是个妹才更加了解该怎么撩。
距离下课还有五分钟的时候,他的书包已经收拾整齐了,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下课铃声一响,“嗖”一下窜出了教室门。
比老师跑得还快……
晃晃悠悠走回家去,时间还算早,他爸妈已经吃过饭,见他回来,他妈从沙发上起身,准备进厨房给他热菜。
左银其实想说他已经吃过了,但不知道为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来。
菜很快就热好了,他妈还炒了一份鸡蛋饭端给他,“今天在学校里怎么样?还适应吗?”
左银点头,往嘴里扒了一口饭,含糊地说:“班级是重点班,老师们很负责,同学们也很友善。”
“那就好。”他妈笑了笑,想听他儿子多说一些,“其他方面呢?课程跟不跟得上?老师安排你坐哪儿?”
从进入学堂开始,他从来没被家里人管过,没有人问过他想考哪所高中,也没有人问过他在学校成绩怎么样,就连最后考上大学报的志愿都是他自己瞎填的。
突然被这么一问,心里一阵说不上来的感觉。
酸酸的,软软的。
左银把嘴里的饭咽下去,喝了口汤,认真地说:“课程有点生疏,但时间久了能跟上,我的座位是靠窗那桌,中间的位置。”
左妈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仔仔细细回答问题,怔了怔,笑起来,“儿子,你是真的长大了。”知道体谅父母了。
因为后半句话没说出来,左银完完全全想歪了。
他想到他妈今天早上推门进他房间时的画面……
顿时一囧,端起饭来接着吃,不说话了。
左妈又问,“同桌呢?你同桌是个怎么样的人?”
同桌对一个人的影响是很大的,尤其是在这个年纪,青春期的萌动很可能催生热爱带点颜色的东西,她可不想儿子这么快长大。
左银更小的时候被她妈妈使唤去买卫生巾,比柜台高不了多少的孩子拿着一包姨妈巾走到柜台,一本正经地对收银员说:“是帮我妈妈买的,我还没来。”
回家对她说起来的时候,还一直皱着小眉头抱怨收银阿姨看他的眼神太凶了。
左妈笑了好几年。
那时候还是个因为女孩子也会来月经的纯洁小朋友呢,转眼间就这么大了。
“同桌?”左银脑海中出现了一个瘦弱的豆芽菜身影,笑了一下,说:“她今天跟我说了三句话。”
第一句,左银问她借笔,她说:“我……我也没有……”
第二句,左银问她名字,她说:“余幸……我叫余幸……”
第三句,放学之前,她说:“再见。”
她说的每一句话都不大声,不仔细听都会被风吹散,不过,却刚好每一句都稳稳当当地传进左银耳朵里,让他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