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女儿出嫁时》备备黄

4、第 4 章

　　恋爱是人生必经之路，高傲的许爱美当然也不能例外。许爱美的恋爱跟她的人一样绑架了人们的关注，又是一个惊世骇俗，令人扼腕。眼高于顶谁也看不上的许爱美，却爱上了医院里妇产科洪医生的二儿子，洪肖仁。洪医生是个下乡支边的上海人，妻子□□时自杀了。他自己独立养育三个孩子长大。
　　洪医生妻子上吊自杀时，大女儿看到母亲的身体垂钓在黑暗的房梁上仿佛一件破旧的衣服，难以控制的恐惧让她也因此发了疯了，得了迫害幻想症。长期以来总觉得有人要害她，心理防卫过度甚至一度发展成有伤害性的暴力行为，洪医生的后背就曾经被发病的大女儿砍伤过，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疤。我曾听他在和爷爷聊天时说过，他和妻子是注定要死一个的，不是她死就是我亡。要不是为了三个未成年的孩子，实在是活不下去，恐怕要死一双。死了倒好了，如果真有来世也绝不再为人。
　　关于洪医生女儿的传言是我听过最恐怖的故事，以至于每想起都会后背发冷，不自觉地打个冷颤。那时洪医生女儿疯病发作跑了，好几个月找不到人，都以为她是死在外面了。后来竟然是广东那边一个城市收容所给洪医生打来电话叫他过去接人。人们实在难以想象一个意识混沌，身无分文的精神病人是如何跑千里之外那么远的地方去的。人是接回来了，却发现她竟然肚子大了怀了孕，当然谁也无从得知到底孩子的父亲是谁。大家都劝洪医生快点给女儿把孩子拿掉，精神病人如何抚养孩子。连个父亲都没有的孩子还是不要带到这个世界上来受罪了，洪医生思量再三终于决定让女儿堕胎。洪医生自己虽然就是个妇产科医生，但是女儿的手术他不敢做。女儿的堕胎手术是他求另外一个妇产科医生，一个十分八婆的老太太来完成的。
　　那实施手术的老太太说自己差点没被当时的情形吓出心脏病来。当然我还是佩服老太太的承受能力，光是听着我的小心脏都难以承受。老太太说当时手术做的很顺利，精神病女孩像是已经失去了感知能力，手术中完全没有痛苦的表情和哀声，神情竟然是淡然无聊的。孩子都成形了，两腿之间的东西说明那是个男孩子，她甚至一时眼花觉得好似那孩子的小手还微弱地颤抖了一下。当然孩子应该就已经是死了的了，怎么可能小手还颤动，我认为恐怕是这老太太故弄玄虚制造效果。孩子仰躺在一片血污之中，想来那场景一定是不忍猝睹的。她说她正要收拾起来处理掉，嘴里还一边不由自主地嘱咐女孩，不要乱动。女孩突然说想要看看，老太太说她说话的语气和声音听上去很正常平和，一时间竟然忘记了她还是个精神病人。她本能的同意了，老太太说，那时她突然有一种端着盘子给她送餐的感觉，好怪异。
　　半躺着的女孩从老太太手里猛地抢过托盘，迅速将那些粘稠血肉的东西送到嘴边，张大着嘴巴仿佛要饮汤一般大口吞进嘴里。吧嗒吧嗒地咀嚼，那些东西在她的口腔里发出清脆的咯吱声，血污和黏黏地东西顺着下巴流下来弄得前胸血腥一片。老太太说她当时看呆了，完全不能动弹，大张着嘴巴一脸恐惧。那一时刻她说她感觉到粘腻血污的腥味立刻也在自己的口腔里弥漫开来，这使得她忍不住的一阵阵地作呕，胃里的东西在不停地搅动，搅得她的五脏六腑仿佛翻江倒海一般不得安宁。神经病女孩抬起头看着她，竟然嘿嘿地傻笑起来。妇产科老太太僵住完全无法动弹，竟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吃完。
　　这故事在老太太的渲染和讲述中，盛传出去。人人见了洪医生的女儿都如大白天见鬼一般，捣蛋的孩子甚至会往她的窗户上扔石头。洪医生只能更加小心翼翼地将她锁在家里，他给她特制了一张专门的床。床边有装置固定着她的手脚，使她不能行动。她整个的人在长期的桎梏中变得更加呆傻，甚至连大小便和吃饭都不能自理，她注定只能是个废人。洪医生的两个儿子从来不到姐姐的房间去看一眼，他们怕见到她，就像怕见到瘟神一样。后来听洪肖仁说，他最后一次看见姐姐的脸，是她在惨叫，他父亲洪医生命令他进去看看，安抚一下她。当他进去的一刹那，他感觉被刺鼻的气味袭击了，那是一种令人恶心的腐败味道。姐姐脸上那种恶毒表情让她近乎毁容，看上去无比诡异。她的狂躁让她显得不像一个人类，更像一只鬼。他什么都没有做，立刻跑了出来，重重地关上了房门。他大口地喘着气，在父亲的责骂声中哭泣。从那以后洪医生再也没有让两个男孩子进入过姐姐的房间，姐姐的日常生活都是他自己亲自照料。
　　他的姐姐是两年后得了一场大病突然死了的，但谁也不知道她是得了什么病。很多人在背后诟病洪医生，说他为什么不把女儿送到精神病医院治疗。这其中的原因洪医生不说，没有人知道。洪肖仁说，那时曾经听父亲说起过，精神病医院的治疗手段太残忍。像姐姐这样程度的疯病，活着真不如死了。他猜父亲不送姐姐去精神病医院恐怕就是这样的原因吧。
　　无疑洪医生是坚强的，不得不屈辱痛苦的面对人生。他溺爱两个儿子，以致于使得他那两个儿子小树长歪了，完全不成材。多少年以后，他逢人便说，“人的本性是疯狂的，遇到疯狂的年代就会可怕的爆发。”
　　洪肖仁在上海还有个姑姑，洪医生常派他去走动。那年头，谁去一趟上海不容易。医院里爱美的年轻医生护士常会托洪肖仁从上海带些紧俏时髦的商品，这样洪肖仁有时就会来医院替他父亲送东西。每次来洪肖仁都会给许爱美额外的惊喜，送他一些颇有情调的小礼物。本来就互有好感的两个人很快就打得火热，纠缠不清了。好事不出门，这种事情还是传得飞快。医院里上上下下的人又都知道了。
　　但是这门亲事却是大家不期待，不看好的。说来那时，我奶奶和爷爷也不是因为洪医生的特殊悲惨经历才反对许爱美和他儿子的婚事。那时候基本上是一种社会风气，外乡人大多都怕自己的孩子嫁给上海人。都怕上海人的小气性格和带着精明算计的小市民意识，怕他们的没担当太自私还有那种盛气凌人的优越感。总之在老人们的心中偏见是根深蒂固的，上海根本就没有能托付终身过日子的男人。
　　然而年轻人一腔热血哪里管得了这些，许爱美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她发誓，如果爷爷奶奶再反对他们，她就离家出走。爷爷奶奶那时当然也没把她的话当真，一个刚入世的年轻姑娘又能怎样，当然还是坚持不吐口答应这门婚事。一家人都指望着她闹一阵子情绪，事情也就过去了。哪成想这小妮子的铁陀之心还真是不可小觑，人家真就提着个小包袱离家出走了。这下可是急坏了我爷爷奶奶，做父母的最怕这个，全家出动像无头苍蝇似的到处找。
　　其实说实在的，她都挺大个人啦，有什么好担心的呢。只不过她是家中老小，娇惯，又从来没离开过家一步，每天上班也只是从后院到前院而已。对于这样一个公主式的人物出走，难免让人大题小做不能淡定。
　　正在大家着急上火无计可施的时候，洪医生带着两个大活人来了。他儿子洪肖仁毫无廉耻地拉着许爱美的手站在我爷爷奶奶面前。洪医生也撇开老脸跟我爷爷奶奶说好话，“他大姨，他叔，就成全了两孩子吧，谁让他俩对上眼儿了呢。我保证，我看着他们，绝不会让他们出差错，绝不让我这不成器的儿子做对不起你家女儿的事。”
　　洪老头说得恳切，许爱美也表示非他洪肖仁不嫁。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爷爷奶奶也只好被逼点头，许爱美志得意满，一脸灿烂。那时刻她那兴奋的小脸好像一朵盛开的桃花，灿若晨星。更宛如春山展颜，看着她的小脸蛋连我也跟着心情大好起来。我看到我爷爷拍着洪医生的肩膀说，“老洪啊，你们这个家庭不容易。可那也不是我们造成的。我们更不想搭上我们自己的女儿，希望你们能待她好一点儿。她是老小，从小娇惯，有什么不好的你也多担待。”爷爷说这话的时候是淡然的，就像对待他的那些病人，不乐不喜不悲不叹。
　　事实证明，人生最不可预见的就是未来。明天你是快乐的活着还是遇上惨剧生不如死永远都是不可预期。用老辈人的话说就是‘谁也没有那前后眼，谁也不是现世通’。小姑姑她不知道，就连经历过生死的人也猜不透。就是这当年一个令人兴奋的决定，一个拼力争取来的幸福却正是不幸的开始。我的爷爷奶奶可能料不到事情的结局，而且‘预感’这种东西很多时候是无法阻止事情发展的。假如能够清晰地看得到将来，我相信他们拼上一死也不能答应他们这婚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