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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别看我姑侄俩好像是死对头,但其实在我心里对这位小姑姑有着特殊的感情,她即是我的长辈,也是我的玩伴,甚至是我心中钦慕的美人。我那时就常想,我将来要是找老婆就要找这模样的。尽管追求者众多,许爱美却从来没动心过,滔滔流水有意怎奈落花却无情。人美自然志高,任他们千帆过尽她却似铁树未知何年何日为谁而开。每当许爱美踩着高跟鞋,昂着小脸,噔噔噔噔地从人前走过,医院大院儿里爱多嘴的老婆子们总是嗤之以鼻,‘有什么了不起,眼高于顶,不就长得美点儿,真把自个儿当神仙了。’许爱美听不见,不知道是真的没听见,还是不屑于理睬。
      神经科有位刘大夫,医学院的大学生,那个年代即使是县医院这样的单位,真枪实弹的大学生也还是没几个。其实我挺佩服这刘大夫执着的毅力,自他分来县医院,就开始对我小姑姑献殷勤,没人不知道他爱许爱美。整整5年的追求,最后还是看着她投入了别人的怀抱成了别人的老婆。要说这刘大夫除了个头不太可观,其他都还不错,起码也是个白净面皮,戴着眼镜的斯文人,说话也从不大声,很温柔的一个人,我就纳闷咋就入不了许爱美的眼呢。
      记得那时候,下面的农民常搞不清楚神经科和精神科的区别,总有人将犯了稀奇古怪的人送到神经科去。久了人人都说,神经科的刘大夫还不如一个农村跳大神的巫婆,这刘大夫听了也只能尴尬苦笑。话说,有一家姓马的农民,押着自己的女儿来县医院看病。找到神经科刘大夫,死乞白赖地非要刘大夫救救他的女儿。刘大夫一看,这女孩大约十几岁年纪,不胖不瘦,白嫩面皮桃花眼,漂亮,就是眼神空洞,嘴巴也念念叨叨。马老头说有时候她甚至会去吃土,学男人说话。说出来的话他一句听不懂,她还说自己是家里那个死去三年的亲舅舅。有人说这女子□□是疯了,有人说是鬼附身,吓得女娃她娘呜呜地哭。他这个当爹的素手无策也只能看着娘俩摇头,不过人家马老头说了,“我老马就不信了,哪里有鬼,我不搞封建迷信,我相信党,相信国家。”
      于是他首先是带着女孩儿去看了几次村里的赤脚郎中,却完全不见起色。那郎中说她准是得了疯病,叫去看精神科医生。马老头只狐疑,这孩子没病没灾的怎么说疯就疯了呢。他心里想着,自家女孩儿长得花似的,村长家刚来给他小儿子提过亲。如果果真是疯了,一切不都是鸡飞蛋打一场空了,下场可想而知。但他也没辙,只能依言押了孩子来再给县医院的大夫看看。
      刘大夫听了老头的叙述后,让小姑娘脱鞋躺在诊疗床上。查病理征,阴性。查腱反射,正常。闭目,伸舌,呲牙,鼓腮,下颌活动都很好,眼睑也没有下垂。会不会是颅脑病变引起的呢,经过一番检查也排除了这种可能。看来还是精神问题,她看了一下姑娘,面色萎黄,毫无生机。盯着姑娘眼神涣散的眼睛他若有所思地说,“这看上去像是精神病,要送去看精神病。”
      马老头骂道,“我的女儿怎么可能得精神病,我女儿这么俊还要嫁个好人家呢,你这个大夫别瞎说,麻利儿的给我们看病。”刘大夫没法,苦口婆心地一场解说,怎奈马老头就是不买账。马老头胡搅蛮缠非叫刘大夫给开药方,见劝不动他,刘医生只好给她开了些抗抑郁药物。马老头才善罢甘休把人又拉回去,可过不几天又来了,说是病情更严重了。这姑娘整夜的不睡觉,发疯大叫。
      把这刘大夫难为的,叫马老头赶快把人送去精神病院看看。老头当场骂开了,“你才是神经病,你再瞎说,老子和你干架。”农村人有一些就是强悍不讲理,你还别不怕他,他真说得出就做得到。别的医生见事自然都是能躲就躲,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刘大夫也只好赶鸭子上架招待老头和他女儿,这么来来去去很多次也没能医好他女儿的病。
      小姑姑实在看不下去了对刘大夫说,“你这个呆子,做老好人也没你这样的。你不会不给他看,她明明是精神病。就没见过你这样的大夫,一点威严也没有。你是大夫,他是病人,哪有大夫怕病人的道理。他再来,叫他去精神病院,到这里捣什么乱啊。”
      刘大夫囧的满面通红,“也不一定就是精神病,我去查了很多医学书,我琢磨着也或许是脑部病变我们发现不了也未可知。”
      听他这么说许爱美点头道,“你别说,倒是有这种可能性。”
      见连许爱美都赞同自己的意见,刘大夫油然而生一种说不出的满足感,他笑了,“还是许护士开明可爱。”
      “看你的病人吧,人家排队等着呢。”许爱美不自觉地白了他一眼,说完扭头走了。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医院人满为患的长廊上,他轻轻地叹了口气。
      事情的发展竟然出乎人们的意料,马老头和他女儿自那却再也没来过。刘大夫认为他一定是听了忠告去精神病医院接受治疗了。但后来据他们村有来看病的说,其实不是,他女儿果然是中邪了。后来有好事的亲戚从外面找来个什么大师,念了几回经,作了几回法,她竟就自己真的好了。好了以后,好事的问她话儿,她自己也迷糊,什么也不记得了。都说这事真的挺邪乎的,按大师的说法必定是被她死去的舅舅鬼上身。
      医生们当然不信这样的话,只当是马老头怕女儿得精神病的事被人传扬开来,自己脸上挂不住,假说是好了,混淆视听。但是个个了解情况的村民听了只摇头,说确实是中邪了。当然病长在人家身上,人家不再来看了,医生也没权利硬押着人家去看病,这事儿大家虽说心中疑惑各种揣测,但谁也不愿好事,就当是听完了一个故事放下了。
      要说这刘大夫心系患者,是个好人呢,他放不下。马老头整天来他不爽,不来了反倒成了一块大心病。他本着治病救人的目的想着抽空去探探马老头女儿的情况,劝他尽早送他女儿去再检查检查,早发现早治疗。甚至他觉得这也是一个约许爱美出来的十分恰当的借口,他认为许爱美绝不会拒绝,这其实对他来说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于是他兴冲冲地约了许爱美,果然如他所料许爱美真没拒绝。两人结伴去了,结果却发现那乡亲说的一点不假,马老头的女儿果真是好了。
      他们从马老头家出来,刘大夫就直摇头,“你说这世界上真有这样的事,她好的还真蹊跷,真是把我也弄糊涂了。我可是真真切切的唯物论者,这种事却又真真切切地发生在你我的眼前,真是不可思议。”许爱美却不买账,“许是她的精神病病情又好转呗,间歇性的,有什么稀奇。你还真是个呆子,这种鬼话也相信,亏你还是个大学生。”
      两人说着路过一户庄户人家,这家人的门户敞开着,院子里好几只鸡和鸭满地跑着找食吃,还有搭建的鸡窝鸭窝,似乎养得不少。许爱美被这景象吸引住了,停住脚步站在门口看。
      “怎么了?”刘大夫好奇地问。
      “你看这家人养了不少鸡鸭呢,每天一定能生不少蛋。”
      “嗯,是啊。”刘大夫还是不明所以。
      “他们应该有用来孵化的毛蛋吧,你说,我们能不能用什么东西跟他们换毛鸡蛋,毛鸭蛋?”
      “这容易,我有个亲戚就是农村信用社的代销员,他说啊,他们常常会用自家的鸡蛋找他换东西,换钱什么的。我去说说他们一定愿意换给我们。”
      “可我没带钱……用什么跟他们换呢?”许爱美感觉到为难,低头看了看自己,浑身上下没有什么可以拿来换毛蛋的东西。
      刘大夫沉吟片刻,把手腕上带着的一块旧表脱了下来,“这表是我参加工作后我父亲给我的,我们先去换,等我回去拿了钱来再把这表换回来就好了。”
      “这怎么行?我不换了,换不换无所谓我只是随便一说,我们走吧。”许爱美扯着刘大夫的衣袖就要走。
      刘大夫并没跟着走,而是像一根定海神针一样钉在原地,“没事的,又不是拿表换,回头拿钱来赎回来就好了。你等着我去换。”
      刘大夫不等她反应自己先迈脚进门了,一边敲门一边喊着,“有人在家吗?”
      屋里出来个老汉,许爱美只在门外站着看也不进去。刘大夫回头望了她一眼,又回头对老汉说明来意。换毛蛋的整个过程别提多顺利,那个年代这样的手表在一个家庭里算大件了,更何况还是一块上海表,用来换毛蛋当然不会被拒绝。
      许爱美抱着刘大夫换来的一包蛋别提多高兴了,“我父亲最近身体不太好,查出了高血压,听说吃这个毛蛋有疗效呢。”
      “是啊,据说有奇效,不知是真是假。”刘大夫附和道。
      “反正没有坏处,值得一试。”
      两人心里都是志得意满,刘大夫觉得许爱美接受自己的美意就是对他的一种认可。刘大夫甚至自以为和许爱美已经确定了关系,毕竟没有其他男性有这等荣幸和她单独出行,并且她还大方的接受了自己的馈赠。
      话说许爱美带着毛蛋回家第二天就叫上我陪他下了一次乡,到那个换毛蛋的老乡家里把手表赎回来了。回到家许爱美找了个干净的小手绢把手表包起来,准备上班的时候给刘大夫送过去。见我盯着她的动作一瞬不瞬,许爱美以为我又觊觎这块手表。她发狠警告我,“别打手表主意,万一这块手表出任何问题,你也别高兴地活着。”
      “你看你那熊样,不就是你心上人的手表吗,有什么了不起。老子要是问他要他必定给,得罪我他就别想我小姑。”我拿腔作势喊道。
      “别放屁,我跟他就是同事,你小子要敢出去给我胡说,我就把你的嘴用针缝起来。”许爱美恶狠狠地白了我一眼。
      “你敢缝我的嘴,我诅咒你一辈子嫁不出去,你信不信?”
      “滚。”
      我知道许爱美只要不想跟我理论了一般就一个字“滚”,我的灵魂其实是怕她的,一听这个字从她嘴里跑出来,必定老鼠过街一般赶紧溜。
      刘大夫和许爱美单独下乡的事情,医院里人尽皆知,不止刘大夫自己认为好事将近,甚至是大多数好事者也都这么认为,一时间,这成了医院里一件大新闻,都说许爱美是名花有主了。
      许爱美来上班,一路上各种的暧昧眼神,同事的话里有话引起了她的愤怒。她认为一定是刘大夫把用手表换毛蛋的事宣扬的人尽皆知,大家才会这种反应,这无异于说自己是贪小便宜的女孩子,坏了自己名声。越是这样想越是觉得这个刘大夫是面目可憎了。等走到神经科门口,刘大夫和另一个坐诊的王医生本来正小声聊着,看到她,两人立刻冲着她满脸堆笑,这让她更是无名火起,两人肯定又是在说她的事,此刻刘大夫在她眼里更加的面目可憎了。她强忍着火气,面无表情地走进他的办公室,将那块手表轻放在了他的桌子上,一句话没说,转身就走了。刘大夫两人面面相觑,不明就里,然后各自嫣然一笑做自己的事去了。
      许爱美的表情和行动无疑给刘大夫心里留下了疑虑,这样子好像是在生气啊。至于许爱美为什么生气,刘大夫却猜不出个所以然来。这一天下来,许爱美对刘大夫的愤怒让她越想越无法忍受,她认为自己必须当面质问。风一样来到刘大夫办公室,见两人还在密谈,心下更火了。
      “上班就上班,哪儿那么多破事谈。”许爱美不等两人反应喊道。
      “怎么了?”刘大夫抬头看着她的脸,王大夫也以一致的表情仰着头。
      “不就一起下个乡吗!我可以和张三、李四、王麻子下乡,能说明什么。我们只是同事,同事。请你不要到处说这些有的没的。”
      “我没说什么呀?”刘大夫不止感觉到委屈,还感觉到尴尬和不知所措。
      “关于那块手表,我已经还给你了,我从没想过占你便宜。请闭嘴不要到处说!”
      旁边王大夫恍然大悟一般,赶紧站起来解释道,“啊,小许,我看你是误会刘大夫了。他根本没跟我们说过什么手表的事,你不说,我们根本不知道还有这么个事。”
      “那怎么医院那么多人说三道四的,表情奇怪的。”许爱美还是不依不饶。
      “你和刘大夫为了一个病人去乡下的事,谁不知道,大家都知道。或许大家都觉得你和刘大夫能结伴单独出诊,一定是有原因的吧。”王大夫含糊地解释道,但意思很明确。
      许爱美一时无话可说,她确实没想到,人们的想象力如此丰富,因为一次出诊就能想到两个人的关系上去。但她是知道的,知道王大夫的话应该是真相。她突然觉得很尴尬,为自己的不问青红皂白,更为自己的鲁莽。她看了看刘大夫,他正低头抠着手里的钢笔帽,可见他心里的失落。
      “对不起。”她小声说道。刘大夫没出声也没抬头。她无言以对,只好一言不发转身走了。
      许爱美的抵触和疏远,刘大夫的失落让两人之间那层隔阂更加厚重,从此见面都低头而过,甚至连招呼都没有了。刘大夫心里不止是烦恼甚至是不解,为何许爱美对自己越来越不待见。我爷爷奶奶包括我母亲和其他的家人本都看好刘大夫,有时也会在徐爱美面前唠叨几句。但关于年轻人情爱的事,父母的意见更是口气之于大海,任你吹出内脏来也翻不起她一丝心浪。
      经过一段时间的深思熟虑,刘医生以为是他对马老头女儿这个病的态度影响了许爱美对他的判断。他认为许爱美对她表现出的反感,或许是嫌他盲目迷信。不管将来他们之间怎么样,他立誓都要扭转许爱美对他的看法和态度,因此他又去了几趟马老头的家,终于还是搞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马老头女儿的病症是因为在舅舅去世当日发生的一件事所引发的,她舅舅得肝癌而死,死前曾拉住外甥女的手似乎有话要说。但由于女孩子那一刻突然心生恐惧大力挣脱不顾一切跑了,在那之后由于她心理上对舅舅的愧疚感引发了癔症。之后所谓大师的一场法事无意间从心里上减轻了她的这种愧疚感,所谓心病还须心药医,歪打正着,精神倒稳定了。
      解决了马老头女儿的事,刘大夫并没有重获许爱美的青睐,倒是在医院里声誉大振,全院上下都夸他业务好,责任心重。树立了广泛的群众基础,他一步一步竟被提拔为县医院的副院长,这是后话。
      当岁月的风沙吹了很多年,小姑姑活得最腌臜的时候,我也曾问起她,“那时候刘医生这么好的人,又这么爱你,怎么你就不选他呢?”许爱美说,“我也知道他是好人,可就是从心里提不出喜欢的劲儿来。这恐怕就是命啊,谁人强得过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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