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女儿出嫁时》备备黄

2、第 2 章

　　说起‘许爱美’真是名不虚传，极度爱美。我常想，那年头显少她那样自恋爱美之人，夸张而极致，又毫不掩饰。朴实是那个时代的印记，在朴实的普罗大众眼中她必然是个异类。一个二八少女在大多数人还穿着肥大无型便服的时候，她便对修身的设计款式超乎迷恋，幸得她妈妈我奶奶是被服厂标兵，做衣服不在话下。家里上上下下的衣服亦皆是出自她手。顶不住许爱美的软磨硬泡，奶奶只好按她的要求做出各种漂亮的衣服。许爱美身穿修型喇叭裤的形象如今仍然深植我脑海，说实在的我也觉得喇叭裤真是漂亮，上细下粗，高跟鞋一穿，立刻变出超级模特才有的大长腿，窈窕性感，当然前提是你没有水桶腰和大象腿。这些衣服穿在许爱美身上更显风流，摇曳生姿，自带香气。男人们最好这口，必定目不能斜，眼不能错，盯视不能移。对一个女人来说，无疑这即是最无上荣光的时刻。
　　话说这‘城门失火，殃及城鱼，’虽然这话用在我身上不是十分贴切，可我一直是这么认为的。许爱美各种花样，即便我是个小子也逃不出她的魔掌。我常被她抓过去充当爱美的实验品，用夹竹桃染指甲，用火钳子在炉火里烤热了给我烫头发。顶着她的杰作，鸡窝头和红指甲，我被同伴嘲笑了大半年，甚至被老师咒骂惩罚，我想这也是我殚精竭虑一次次捉弄她的因由之一。
　　许爱美对美的追求那时候在很多人眼里很出格，我听到我母亲不无担心地劝告她，别头角峥嵘，太过招摇。许爱美灿然一笑不疾不徐说道，“爱美怎么了，难道美也是错。我们国家政治也专政了审美，穿个西装认为是资产阶级，穿个旗袍认为是封建余孽，稍微花哨些便是奇装异服。那个时代终究要过去，我就是喜欢奇装异服，我的原则是美，其他的因素都不在考虑之列。”
　　我母亲说，“可不敢出去说，解放前我们还没衣服穿呢，如今生活稳定了，要感谢国家感谢党。”
　　“嫂子，瞧你，谨小慎微的，累不累啊。我又没说不感谢国家感谢党，正因为现在生活稳定了好了，我们才能追求更高精神层次的美啊。”说着许爱美的手指不自觉地掠过发丝，做了一个潇洒的甩头发的动作，眼睛里有星光在闪。
　　“树大招风，猪怕壮，还是夹好尾巴做人比较踏实。”我母亲的话立刻引起我的哄堂大笑。见我笑得放肆，母亲显然恼了，对着我骂道，“你笑个屁呀，我哪里说错了？”
　　“许爱美要换一个外号啦，许尾猪，大肥猪。”我不理母亲的质问放肆地叫。许爱美的花拳绣腿招呼过来，我立刻中了两拳，我边跑边喊，“你打，你打，我记住你了，我记你一辈子。等我比你高了，我再来收拾你。”
　　许爱美气急败坏地说，“你做梦吧，你再高，你就是老死了，我也是你姑。”
　　我在她和母亲的叫骂声中跑走了，跟着院子里那帮无主一般的孩子神串疯跑了一个下午。等我前胸贴后背饥肠辘辘地回来找吃食的时候，她们早已经把我的罪行忘却了。我狼吞虎咽、风卷残云地扫荡着餐桌。正忙着做活的奶奶一边蹬着她的缝纫机一边从老花镜下抬眼看着我笑，“看把这孩子饿的，慢点儿吃，小心噎着。”
　　母亲跟着厉声大吼，“够了，够了，饿死鬼托生的，你姑还没吃，快去叫她来。”
　　“你咋没叫她呢？我还以为你们都吃完了呢。”我一边咽下去最后一口，一边端起水来猛喝。
　　“叫了，她不知道在忙什么，吃饭都忘了。哎呀，你就别啰嗦了，叫你去叫你就去叫。”母亲显然很不耐烦。
　　我只好遵命悻悻地起身去叫许爱美，我故意蹑手蹑脚，想悄无声息推开那扇门，可那扇缺油惨不忍睹的破门跟我作对似的大声吱呀着，甚至惊了我自己一跳。推开门的一瞬间，我看到许爱美坐靠在床头，她惊慌失措地迅速往自己的枕头下掖了一本书进去。
　　她恼怒地大喊道，“不敲门，你这个家伙。”
　　我忘了自己的任务，只管好奇地问，“你往枕头下藏的什么东西？偷吃？”
　　“你管我，快滚。”
　　“你别藏了，我已经看到了，是一本书。什么好书？都不吃饭了，拿出来我看看。”
　　“你个小兔崽子，懂什么，看什么看，快点儿滚，否则要你好看。”
　　“好啦，好啦，你快吃饭去吧，否则我妈又骂我了。学校的书我都不想读，一本破书谁稀罕。”我故意不以为然地嘟囔着，转身走了。
　　许爱美走出房来，妥当地坐稳了吃她的饭的时候，我却悄悄地又溜了回去。我从她的枕头下翻出那本书，是一本手操本，书名赫然醒目，《少女之心》。我很好奇这本书有什么神奇的地方让她如此紧张着迷，翻开来是一页一页抄写得很工整的钢笔字，这么多字看了就让人头疼，我还是喜欢我那些小人书。合上书本，我心里想着这次逮住机会了一定要捉弄捉弄她。于是我捧着这本书走出来冲着大家喊着，“卖书啦，卖书啦，谁要书啊，一毛钱一本，便宜啦。”
　　我看到许爱美僵在那里，嘴里那一口忘了咽下去的饭让她漂亮的鹅蛋脸变了形。见她如此失态，我更加得意了，走到正坐在堂椅上看医书的爷爷身边继续叫嚷着。爷爷抬头好奇地接过来问道，“什么书啊？”
　　此刻，我还并没注意到许爱美的脸色已经大变，我依旧不知好歹地大喊着，“一毛钱啊，只要一毛钱。”爷爷看了一眼书名，脸色也变了。
　　“这哪儿来的？”爷爷一贯慈爱温和的脸色变得过于严肃，有些僵硬。此刻，我才意识到问题大了，“我从许爱美枕头底下拿的。”我低声回答道。
　　“我，我忘了从谁那里借的。”许爱美怯懦地回答。
　　“立刻毁掉，你胆子也太大了，竟然看这些□□的东西，若被抓住，要受严重处分。你不知道，邻居家大军就是因为这个进去的。他就是因为看了这本书去乱摸人家女孩子，不是还在县中学开了审判大会的嘛，流氓罪。一天到晚闲的屁疼，有空去看看那些公开出版的书。”
　　奶奶踩缝纫机的脚停了，那种熟悉的有节奏的哒哒声也跟着停了，一时间气氛有些肃静的诡异。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副不明就里的样子。许爱美开始小声抽泣，气氛立刻十分尴尬。我母亲走过来，看了看书名，轻声地读出来，《少女之心》。她的表情立刻变成了吃惊，她看着爷爷说道，“这书不是禁书吗，毒草。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拿去赶紧烧了。”爷爷的语气毫不含糊，带着大家长威严。我母亲看了一眼许爱美，这女子正难堪地抹眼泪。此刻，我自然不敢再出声。虽然我不知道这本书到底意味着什么，但从大家的语气神情中我猜这并不是一本好书。我对许爱美有些抱歉，但又不知如何是好，只好愣愣地站着。
　　“我借别人的，要还的。”许爱美终于怯懦地说道。
　　“好的不学，弄这些个流氓书来看。”爷爷不依不饶，“还什么还，立刻烧掉，万一一个不小心被人看见，那还了的。”
　　“也不是什么流氓书啊，难道做得说不得写不得吗？谁没做过这些事？是爸爸和妈妈，还是哥哥和嫂子？”许爱美声音小到听不清，爷爷一脸怒气，大声吼道，“什么？你说什么？你还有理了，不知深浅的东西。”
　　奶奶一言不发，我在揣摩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母亲赶紧走过去拉住许爱美的手，一边推搡她一边对爷爷说，“她知道错了，我们立刻去烧了她，您别生气。”母亲毫不犹豫地将那本书投到了蜂窝煤炉子里，一股烟尘升腾着，那本书在火舌下渐渐成了灰。许爱美欲言又止，只定定地看着火焰出了会子神儿。我猜想因为这件事许爱美该对我多少有些记恨吧，虽然她从来没说过。不过从那以后我便收敛了，不再以作弄她为乐，似乎成熟了。
　　后来许爱美进了县医院心电图室工作，人长得美，名声很快传开了。名声一旦在外了，传播的就快，口口相传世人皆知，特别是那些青春年少热血涌动的男青年们更加是心痒难忍，妄图即时就一睹芳容。闻风在耳的青年有事没事跑去医院检查心脏，总说自己胸闷，这恐怕也是他们活脑袋里萌生出的最便捷的接近方式。心电图室成了拥有最多年轻男性病患的地方。其他科室的大夫，总不无捏酸地取笑，“这年头，连心脏病都成了年轻男人们的流行病啦。”
　　我母亲说的没错，树大招风。许爱美这样的难免招人妒忌，只我就听到不少人背后说许爱美的闲话。当然许爱美根本毫不关心，她一如既往，这一点其实我是相当佩服她的。
　　每天，那些打着看病旗号的小伙子，总是鱼贯而入，乖乖滴躺在床上，任凭着许爱美发号施令，这世间最听话的动物恐怕就是这样一帮人了。
　　“躺好……把上衣掀起来……袖子也撸起来……”无论许爱美说什么他们都乖乖照做，他们等着许爱美娇嫩白皙修长的小手在他们身体上刷这样那样的液体，然后用通着仪器的大夹子夹住他们的四肢，贴片贴在他们的胸膛，闭起眼睛意淫一番。那年头人们的性意识虽说是被压抑的，人们羞于谈性，但暗里头天性恐怕是难以遏制的，越黑暗越压制越茁壮，如同终年见不到阳光暗石上的苔藓阴暗却茂盛。
　　许爱美并不敷衍，认真地给每一位病人做检查，听着那台机器吱吱嘎嘎地打出他们的心电图。结果出来后，许爱美会流利的猛的撕下它来，拿到眼前认真的研读几秒叮嘱道，“好了，拿着去找大夫给看看。”
　　这些家伙会从自己的梦境中猛然苏醒，极不情愿的张开眼睛，顺口就说，“这么快啊？”许爱美也不答话，麻利的将他们身上的电线夹子霹雳啪啦的拽下来。此时，青年人总是慢慢腾腾极不情愿地从床上爬起来，整理衣服。有的还不死心，继续问，“大夫，我这心脏有问题吗？”
　　这时，许爱美还是头也不抬只管回答道，“拿好了，去问医生。”接过从许爱美手里递过来的心电图，盯着许爱美的脸，一叠连声地道着谢，才极不情愿地磨磨蹭蹭开门出去。有的甚至一步一回头，恋恋不舍状，很不幸很大声地撞在尚未打开的还关闭着的门上。这总惹来许爱美一阵埋怨，“看着点儿，走路都不看路的，把门撞坏了，那还了得。”该人此时就只有尴尬的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