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晓晴 第三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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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带她出来干什么？”
家意想起那年大暑天带着晓晴去打篮球时，明仔在看到晓晴之后那一脸的不解和抗拒。
“到时可得连同我也一起被骂的！”明仔又作补充道。
“我也不想啊！”家意只得无奈地回应。
“谢家意，你追校花不成，现在又找了个妹妹仔！”那时校友勇哥忘不了要取笑一下他。
“唉，我懒得跟你说了！”家意垂丧着脸。
他们把晓晴撂在一边，一群人在篮球场上挥汗如雨，运动的热情致使他们甘被毒辣的阳光肆虐，而到了忘我的境地，晓晴只在旁边静静地坐着，在场外抱着他们的衣服吃冰棍，她额头上缀着露珠儿一般晶莹剔透的汗水，饱满的脸蛋被晒得红扑扑的，薄薄的皮肤似乎触弹可破，那像是一种稍纵即逝的美。
男孩子们隔一段时间会过来她这里，气喘吁吁地拿起地上的水瓶子大口大口地灌水。
“去到哪里都有小女朋友跟随，真是有你的！”那时他们总忘不了要调侃一下，并顺便摸摸她的脸，问她喜不喜欢家意哥哥，如果她点头说喜欢，他们便顺水推舟地说道，“喜欢就嫁给他当老婆咯！”
“我不要啊！”家意对他们过火的玩笑表示无奈，不过当这种玩笑过于频繁地出现时，他也就懒怠再花力气去辩驳了。
然而他们都是粗心大意的，晓晴在后半场已经虚脱了，开始连连地打哈欠，但他们并没有觉察到，直到收场的时候家意才注意到已经快睡着了的晓晴，那个时候太阳快落山了，而余热并未散去，空气闷沉沉的，他们正准备回家。
“来，我背你吧！”家意伏在晓晴身边，把她的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明仔一直在他旁边抱怨着。
在路上，一个熟悉的身影迎面而至，那个人穿着洁白的T恤，身材颀长，气质冷清，他的五官似乎并没有出众之处，也没有让人特别容易记住的地方，但凑在一起却总给人清澈舒服的感觉，仿佛是个用心素描的人像——那个人是慕清，家意顿时变得轻松而欢快，他背着晓晴加快了步伐。
“哥，你怎么现在才回来！”他那时不禁问道。
“姑妈带慕洁去亲戚家了，所以最近才得空回来！”慕清说完，好奇地望了望他背后的晓晴，“她是谁？”
“你猜？”
“猜不出来。”慕清并不喜欢卖关子。
家意也不啰嗦，只道：“她是晓晴！你记得么？”
“晓晴……”慕清轻轻念着，似乎想着小时候的事情，禁不住又望了她一眼，“都好久没看到了，你们怎么遇上的？”
“我回去再告诉你吧！”
“你们现在要往哪边去呀？”旁边的明仔开了口，“是要往我那去先还是直接回你们家！”
“我哥回来了，我就不去你那里了，你带晓晴回去吧！”家意回道。
“我要去哥哥家，我不回去！”晓晴紧紧搂着他的脖子不下来。
“你不回家你妈妈会骂你的！”明仔听完急了，“然后我妈也会骂我！”
“晓晴，乖咯，回去好吗？”家意劝她。
“我不回去，我想去你家里！”晓晴说得十分坚定。
“她想去我家就让她去呗，我家又不是□□！”家意下定主意对明仔道，“你回去就说是我自己想把晓晴带过去的，反正我们都这么熟了！”
“行吧！”明仔懒得争辩，“到时候你打个电话过去给晓晴妈妈说吧，我最不喜欢没完没了地解释了！”
“那好吧，我们走咯！”家意和慕清跟明仔挥手作别。
“打了一下午的球，现在只想吃个西瓜，然后回家冲个凉！”家意在明仔走了之后说道，“我们去那路边西瓜摊买西瓜吧，刚好我认识那个老板！”
“嗯。”慕清很少会拒绝别人的请求，他望了望满身大汗的家意，说道，“要不放她下来走一下，还是让我来背她！”
“晓晴，你要下来走还是让这位哥哥背你？”家意问同样疲惫的晓晴。
“下来走！”晓晴轻轻地答道。
“她跟你不熟！”家意笑着对慕清。
慕清也只是淡淡地不发一言。
他们来到西瓜摊上，家意又给晓晴买了冰淇淋，那暮光下吃冰淇淋和西瓜的小女孩就这样印在了他们的心里。
到了家里正是晚饭时间，母亲做好了一桌饭菜正等着他们。
“爸爸又不回来啦！”那天家意照常问道。
“不回了，又加班。”黄素云习以为常，转而惊讶地看着晓晴，“这是哪家的小女孩？”
“她是晓晴，您认不出来了么？她妈妈经常不在，最近她又跟我混熟了，就带她过来玩！”家意并没有说出自己当家教的事情，怕被笑话。
“晓晴？”素云惊讶地低头打量着她，“都这么大了，有几年没见了呢！晓晴，你爸爸回来了么？”
晓晴愣愣地一句话也不说。
“妈！”家意对母亲使了使眼色。
黄素云回过头来悄悄地道：“没回来么？”
家意点了点头，顺便道：“晓晴今天住我们这好了！”
“行啊，我给她盛碗饭吧，肯定饿了！有带衣服来吗？”
“没有！”家意替晓晴回答。
“天气那么热总不能不洗澡吧，我等会儿到楼下看有没有小女孩的衣服卖！”
慕清和晓晴一直默默地，晓晴来了之后既没跟谁打招呼也没说话，盛的饭也没吃几粒下肚，一直用手扯着裙摆。
“这菜你不爱吃吗？”慕清终于开了口。
“我肚子痛！”晓晴皱着眉头说。
“是不是刚才吃太多西瓜的缘故？”家意猜测道。
“我不想吃饭，我想睡觉！”晓晴又无力地回道。
黄素云放下碗筷，伸过手来摸了摸她的额头：“天气那么热，会不会是中暑了？阿姨带你到房间里面睡会吧！”
晓晴便跟着黄素云进了房间。
家意草草地吃完了晚饭，心中颇有点自责，后悔不应该带她出来。
晚饭过后，黄素云在厨房里洗碗的时候，晓晴在房间里面吐了，她难过地哭起来。
家意闻声走进去，看到地上的呕吐物吓了一跳。
“你看，我就快死了，我呕出来好多血！”晓晴边哭边指着地上红色的液体说。
慕清也闻声赶了过来：“怎么回事？”
“你看！这是什么？”家意吃惊地指地上。
晓晴继续哭着：“是血啊，就是血嘛！我看电视里面的人吐血就是快要死了的！”
“她之前吃了什么？”慕清脸色有点苍白。
“西瓜！”
“哈哈哈……”
家意大笑起来，慕清也忍俊不禁，晓晴见大家都笑她，哭得更厉害了。
到底兄弟两个还是被黄素云骂了一顿：“这样子了还不赶紧把地面清干净，倒杯水给人家，却还站在那笑！”
晓晴受到惊吓，吃点药洗完澡后又困意全无，当所有人都要睡觉的时候，她说因为怕鬼不敢一个人睡一个房间，黄素云只好安排她跟家意一起睡上下床，让慕清到客房住。
“下床可以睡两个人啊！”
那时候家意习惯了和哥哥一个房间，况且和晓晴一起总难免尴尬，黄素云也不再纠结。
寂静的夜晚，他们说起话儿来。
“你在哪里遇到晓晴的？”
“在中心公园！她跟她妈妈在一块，是我先认出她们的！”
“你还记得，也许是我就认不出她们了。”
“我想你就算认出来了，也未必会跟她们打招呼，你跟她妈妈绝对说不了几句话的！”家意道，“我心想这晓晴以后也不知道会被调教成什么样子，有那么一个有才华的爸爸却又不在，剩一个没文化又粗鲁的妈妈！”
“这些也只有她自己能够承担，旁人的关心根本帮不了什么的。”
“也不知道他爸爸究竟去哪里了……”
周晓晴在上面也一直听他们说话。
“你们在说我么？”她翻了个身沿着床边朝下面望。
“哇，你还没睡着？”家意大吃一惊并起身冲上面看。
“睡不着了！”晓晴慢悠悠道，她那黑色的瞳孔在夜里像是会发光。
“我想我们还是不要说话吧，她可能被我们吵到了。”慕清说完立刻沉默不语。
“那好，你明天帮我辅导她功课吧！”家意趁机道，“她现在连乘法口诀和拼音都不会，不说话的话就是默认！”
房间里开始一片寂静。
半夜的时候，他们都被晓晴的哭声吵醒了。
“怎么了呢？”家意忍住想睡的欲望爬起来问道。
晓晴只是哭着，口里喊着妈妈，也不回他。
慕清不声不响地打开了卧室的灯，晓晴的眼睛被刺得睁不开，他只能看见她睫毛上的泪水。
家意想到有哥哥在便懒得哄她，自己困得很又立马回床上睡去了。
“快睡吧，明天就可以见到你妈妈了。”
……
他迷迷糊糊听见哥哥哄晓晴的声音，之后又听到房间里有轻轻的踱步声，晓晴的哭声也渐渐止住了，他大约也知道是慕清一直抱着她走，直到她睡着，他心里想到这总觉得有点好笑。
当晨曦的阳光透过窗户洒满床铺的时候，周晓晴爬下了床，她摇醒了家意，那个时间里，慕清已经在外面看书了。
“你知道吗？你昨天晚上半夜醒来一直哭，说要找妈妈。”家意轻轻点了一下她的鼻尖说道。
“才没有呢，你骗我的！”晓晴笑嘻嘻地反驳。
“我骗你干嘛，我哥哥也在的，你真的哭了！”家意补充道，“我看你说话声音也不大，怎么哭起来却那么大声，我都拿你没办法，怎么哄也不听，最后居然要我哥哥一直抱着你在房间里来回走了好久你才不哭！你都八岁了，还要别人抱着才肯睡觉啊？”
“才没有呢，你骗我！”晓晴双手捂着脸，眼睛里满是羞怯。
“你还真的不记得了，你梦游了么？”家意摇了摇头。
“什么是梦游啊？”
“以后再告诉你！”
“不要，我现在想知道！”
“唉，跟你说不清楚！”
……
阳台上的花朵正迎接着朝阳，豆浆油条和热腾腾的白粥摆在餐桌上，晓晴没刷牙洗手就开始吃了起来，家意也没说什么。
早餐过后，她开始摆弄客厅上的钢琴，她用十只手指在上面胡弹乱奏，口里来来回回地唱着她那边的歌谣：
天顶一只鹅
阿弟有亩阿兄无
阿弟生仔叫大伯
大伯听着无奈何
收拾包裹过暹罗
……
慕清即使觉得声音刺耳影响他看书也总能保持风度强忍住不去说她，旁边的黄素云也只疑惑地问道：“她在说些什么？”
“我也不知道，她说这是她外婆教她的！”家意边说边气呼呼地过去把她抱到一旁道：“别吵啦！”
“家意哥哥你会弹两只老虎吗？”晓晴一点也不怕他。
“不会！”
“那你会弹什么？”
“我会弹这个！”
家意坐在琴前弹奏了一首《欢乐颂》给她听。
“好听吗？”家意弹毕转身问道。
“好听！”晓晴虽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但在往后的日子里，她却神奇地记住了家意弹琴的这个画面。
她很快就转移了视线，开始对他家的阁楼产生兴趣，总是咚咚咚地爬上爬下。
“我们来玩游戏吧，这楼上就是我的家，楼下那间房是你们的家，你们可以来我家做客好吗？”她兴奋地说道。
“好啊，我现在去你家找你咯！”家意开始配合她无聊的游戏。
“好啊，我关门，你来敲门咯！”
家意真的上去敲门：“有人在吗？请问。”
晓晴开门之时又想出了一个玩法：“我家是医院，我是医生，你是病人！”
她兴奋得不得了，开始精神百倍地制造药方，用粉笔作材料，切成一片片，就是药片，磨成粉末就是药散，用纸包成一包包，定是要家意装成病人到她家看病，她再有模有样地给他开处方。
“你弟弟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黄素云坐在客厅对着慕清叹道。
阁楼上总传来欢声笑语，慕清也停下来看着他们玩，忽然想起自己已经好久不曾这样欢笑过了。
后来玩乏了，家意开始不配合她，再也不去敲阁楼房间的门，也不再跟她说俏皮的话儿，他开始和慕清讲最近看的悬疑小说，晓晴渐渐觉得无趣，想到楼下去了。那天她不巧穿着一双底部有裂痕的拖鞋，走楼梯时不注意，鞋底卡住了梯沿，失足从楼上跌了下来，那时候楼下一直放着一个竹子编的垃圾篓，里面尽是些纸团，她骨碌碌一个倒栽葱，脑袋刚好倒插到纸篓里面，家意和慕清听声音立马跑过来看，各自都被吓坏了，哪知晓晴晕乎乎地顶着纸篓从地上爬起来，眨巴眨巴眼睛看着他们。
家意弯腰看着她黑溜溜而又无辜的眼睛，在她眼睛前面比出两个手指头：“这是多少？”
“二！”晓晴神情呆滞地答道。
“好了，没事了！”家意吐了口气，慕清禁不住笑起来。
“天啊，这别人家的孩子真是不能随便带的！”只有胆小的黄素云惊魂未定，“万一真出什么事情这责任怎么推得掉？”
晓晴自然是被禁玩了，家意趁机让慕清教她功课，慕清也不好拒绝。
晓晴有点害怕慕清，所以不敢太随心所欲，但虽看起来认真却总也无法避免爱精神开小差的毛病，慕清花了好长的时间才勉勉强强地让她掌握了基本的拼音字母，但也不知道她能记住多久，他始终教不会她拼读，因为晓晴总是无法理解为什么两个字母可以拼出一个字音来，慕清也确实找不到任何窍门。
“我说了吧，她就是很难教的！”家意不忘嘀咕一下，以证明这确实是她的问题。
“可也不是完全教不会的啊！”慕清认真地说道，他认为晓晴并不是完全呆笨，只是脑袋太懒了，他认为一个智商有问题的人不可能会一字不落地记住那么多首儿歌的歌词。
“为什么她要在本子上画那么多只蝌蚪？”慕清在帮她整理本子时不小心翻到她的作业本。
“这你就不懂了吧？”家意边削着苹果边笑道，“那是她写的逗号，她写的逗号是比字还大的！”
“是吧，晓晴！”家意转而对着晓晴。
晓晴捂着脸讪讪地笑着点头，慕清也忍不住笑了。
之后让她背乘法口诀，她也是心不在焉的样子，总也记不住，最后慕清只好把她念乘法口诀的声音用录音机刻录下来了给她听，她因为觉得好玩竟然神奇地记住了，她听着自己的声音从一个黑盒子里面传出来，便总是咯咯地笑个不停：“我的声音怎么那么难听，哈哈！一一得一，一二得二……”
他们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
傍晚，明仔家打来电话，说晓晴妈要周晓晴回去了，家意只得把她送回家去。
到了晓晴家里，她妈妈正在收拾衣服。家意犹记得她见女儿回来时的唠叨声：
“到别人家有没有叫人，有没有挑食，有没有不听话？”
晓晴一声也不吭，只是点头，她妈妈便又照常砸了一下舌头。
“她很乖啊，饭也吃不少哦，而且学习也有进步了！”家意帮她说道。
“是么？那还是你有本事，她老师都教不会她的！”晓晴妈冷冷地，转而态度便又温和起来，“家意，这些时间多亏了你，最近我是特别的忙，不过明天我要和晓晴回老家一段时间，所以就不用再劳烦你了！”
“哦，好的！”家意点了点头。
“妈妈，我们真的要回老家吗？”晓晴高兴得从沙发上站起来问道。
“是啊，我还以为你哑巴了呢！”
晓晴嘟了嘟嘴，不说话。
晓晴妈留家意吃饭，家意没有答应，停留了不一会儿便走了。
而从这之后他们自然就再也没有见面，在临别前，黄素云在开满花的阳台上为晓晴照了一张相片，晓晴也没有来取那张照片，照片一直被搁置在一旁，直到那天傍晚才到了慕清的手里，并让他逆着时间的印痕观望了过往的点滴。
家意上了高三之后被父母逼迫着用功，也都没有再去找明仔玩，更不知晓晴搬走的事情。
生意失败之后的那些日子，他虽然总想着过往的事情，却深知一切回忆只是浪费光阴而已——他不是文人，所以他的记忆不值钱，他不像哥哥慕清，一位作家，一位有口皆碑的大学教授，后者总能享受记忆带来的种种微妙感觉，并将它们转化为灵感，从而获得别人的赞誉，那是具体得有迹可循的记忆，不知道哥哥会不会把晓晴写进自己的文字里，让她随着自己隽永的文字而变成永恒呢？不过他也庆幸哥哥从不曾提起过她，这样他就不用跟哥哥一起分享有关晓晴的记忆了。
他的空虚落寞渐渐地消散了，他决定遵从记忆的筛选，循着自己内心的感觉，去寻找那个自己也不知为何会想起的人。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晓晴 第三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