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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阴影 ...

  •   第八章

      盛末缨只顾哭着跑出去的三姐,步子迈太大但毕竟还是个四岁大的小孩子,一个不小心就踉跄摔在地上,跟在后头的人好笑地把她提溜起来:“刚才给奶使绊子,现在自己跌了,你说你是不是现世报?”

      盛秋月都看见刚才发生什么了,但也没像亲娘那样大受感动,反正又解决不了问题!

      盛孙氏还是得跟她们住在一起,且对她们挑三拣四。绊亲奶奶这种事儿又不能放在明面上干,背地里多干几次再笨也看得出来是有人使坏了吧?到时候几个姐妹都要挨收拾,爹娘也面上不好看。

      她倒是更生气徐秀兰刚才把自己手里的书抽走了。

      盛秋月一直都有察觉到,亲娘虽然嘴上不说,但其实根本不支持自己读书写字。同样是追个前程,从小盛秋娟找机会抽空唱歌学歌练形体时,徐秀兰都是又夸又捧的,但到了自己这里就不一样。

      都不说无视了,甚至在自己用功做题的时候,徐秀兰总是有一搭没一搭地突然插一句话,或者使唤自己去干点什么,反正是打断她的思路,打消她的读书热情。盛秋娟唱歌压腿的时候,就从来没人干预过她!

      原因也好猜,高考取消了,家里人包括爹娘其实都不把她想读书当回事儿。

      盛秋月不知道如果当初生成男娃,会不会徐秀兰和盛虎山就随着他沉迷学习了,但也有可能是逼他进厂当学徒工?但自己是个女娃,没有选择的余地,也没有反悔的本钱,而她自小就坚信唯有读书学习才是人生的出路!

      必定也要坚持下去!

      “四姐,对不起,缨儿不该绊奶奶。”

      盛末缨语气软糯地承认错误,话锋却陡然一转:“但三姐白白挨打,缨儿替三姐委屈。”

      盛秋月一愣,视线移过去就见到幺妹一脸伤感难过,倒是冷笑了几声,给盛末缨裤子上拍灰尘的动作也停了:“啥时候和盛秋娟关系这么好,还替她委屈上了?挨个嘴巴子算什么,我以前被奶摔课本,拧着耳朵往门外拖,被骂‘最多余’的时候,咋没人替我委屈?”

      这事儿脱口而出,盛秋月的眼圈都红了。
      她一直以来的心病就是七岁那年。

      二房的嫂子生了男娃,盛孙氏欢天喜地去照顾,回来的时候见到自己就莫名其妙开始发火,说什么“三胎生了四个赔钱货”,拧着她硬要往门外扔。

      盛秋月的确也被扔出去了。
      一个细胳膊细腿儿的小女孩怎么抗衡一个大半辈子都在辛勤劳动的妇女的力量。

      盛末缨前世看这篇年代虐文时也在唏嘘,作者太讨厌了!当奶奶的既然不觉得自己是“赔钱货”,又何苦难为一个无辜的女孩子?

      陷入回忆的盛秋月则打了个寒噤。

      那会儿年纪小,家里又没别人,盛秋月更不知道奶奶大动肝火下狠手扔自己是不是经过了爹娘的同意,甚至没准儿就是被爹娘嘱托的?

      毕竟长辈们确实一直盼着要个男丁,大院的人见到她们双胞胎也总说“如果是一对龙凤胎就完美了”。

      于是在寒冷的大冬天,只穿了单衣的她一直躲在外头瑟瑟发抖地苦等,直到来家的徐秀兰喊自己回去淘米,才慢吞吞地回了家。

      回去以后,劲儿过了的盛孙氏倒是也没好意思提自己撒泼扔孙女,家里其他人则忙忙碌碌,完全没想到还发生过这种事儿。

      盛秋月呢,她面子薄,宁愿在之后的日子中成长得愈发敏感阴沉,也从未和别人吐露过难过的回忆。

      但她自己也知道盛末缨和这件事情没有任何关系,毕竟当时家中最小的女儿是自己,盛末缨还没出生呢!

      “四姐,缨儿也心疼你!奶奶要是对你不好,我也绊她!”

      盛末缨牵住伫立不动的盛秋月的冰凉双手,常年执笔写字导致手指关节却已经起了厚厚的茧,令她恍惚想起自己上辈子挑灯夜战刻苦念书的时光,更是有些真心替这个现在其实也才刚满十三岁的女孩难过。

      上辈子从福利院出来一路拿补贴和奖学金读到的大学,她非常理解一句听起来轻飘飘的“学历改变人生”对于广大生活条件一般甚至贫苦的学子是何等重量,最公平乃至全世界唯一公平的机会,跨越阶级在此一搏。

      但如今高考暂停,像盛秋月这样原生家庭压抑惨淡的好学生当然不可能心里好受。

      然而这个四姐在作者的笔下却并不是一个正面角色。
      盛秋月甚至从原生家庭的受害者摇身一变成为迫害原女主的“反派”一员。

      *

      原书中,心偏到天边的盛孙氏真的心想事成,小儿子盛二牛成功与妻子儿女住进工人大院,接替了长子盛虎山一家在总厂的房子和名额。

      虽然后面做的一塌糊涂又出了几次事儿,但因为成分过于硬而真端上了“铁饭碗”。

      为什么叫“成分硬”呢?因为盛虎山因工伤事故去世了。

      按照原本的剧情发展,盛彩儿产子死亡让徐秀兰伤透了心,她作为一个母亲肯定会恨打了女儿又坚持独自用推车走山路送女儿去人民医院的盛虎山。

      工人大院的屋子差不多被徐秀兰砸了个稀巴烂,一晚上把盛虎山的脸上划出三四条血口子,从此再也没有和盛虎山说过一句话,从此卧病在床。

      盛孙氏都被大儿媳妇这歇斯底里的一出大阵仗吓得够呛,有一段日子没敢挪东西给小儿子一家。

      但徐秀兰不仅是恨丈夫恨婆婆,而是连带另外几个女儿也一起恨上了。

      长女盛金穗的性格比较典型,家里太平的时候她爱出头摆以长为尊孩子王的派头,家里一乱她溜得比谁都快!

      还有个更特殊的原因是,原来最开始婆婆盛孙氏对第一胎是个女儿并不排斥,且盛金穗嫁的也风光争气,所以这对祖孙反而还挺亲近,远远超过其他姐妹在盛孙氏这儿的心理地位。

      徐秀兰却没那么开心了。
      在自己大受打击卧病后,大女儿竟然想配合婆婆盛孙氏把没爹没娘纯属累赘的小不点儿卖掉!

      另一边双胞胎女儿也令她产生心结,毕竟在二女儿呼痛的夜里完全不出来帮亲姐,没人知道她们究竟是不是故意的。

      中年丧女本身就是惨事,其他几个女儿对待亲姐妹和亲姐妹骨肉的冷酷处事方式,在徐秀兰眼里更是接近于大毁三观,种种噩耗都让这个女人深深质疑起自己这辈子到底怎么活的。

      生出这么些个冤种!

      女儿因自己间接身死,和妻子也产生了无法弥补的嫌隙,家庭的分崩离析和工厂里的舆论压力也让盛虎山的心理状态出现问题。

      虽然努力硬撑着,但即便再坚强还是违逆不了反人类作者安排的工具人结局,盛虎山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值班日里遭遇了车间事故。

      他意外去世的消息一传回家,抑郁很久的徐秀兰竟然也彻底灭了生念跟着去了。

      亲爹和亲哥都在工厂任务中丢了命,亲嫂子也一起没了,厂里再不是滋味儿也只好养着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盛二牛,体恤金则给了盛孙氏。

      万万没想到,盛孙氏和小儿子一家开开心心地住在工人大院,反而把大房的四个孩子赶到了盛二牛之前在分厂住的旧宿舍。

      厂里出面派人问过,但每次都被二房的人拿好话糊弄了回去。

      要是唬弄不了,前一秒神采奕奕的盛孙氏就会突然痛哭不止从自己早就死了几十年的丈夫开始说起,呜咽半天直道自己命苦。

      二房那几个看着眼色也齐齐掉眼泪,逼得来人过意不去还要从自己兜里拿点出来“帮助”他们一家。确实本来厂高层也没立场要求盛家人的行事,毕竟他们才是过错方。

      如此厚脸皮且难缠,渐渐的也没人来管这事儿了。

      双胞胎姐妹这时候刚十六岁,盛秋娟卯足劲儿考进市文工团,算是解决了个人问题,火急火燎离开了家。盛秋月咬碎银牙独自和另外两个小娃娃住在狭窄的筒子楼里。

      然而,包揽了里里外外所有家务活的却是七岁的原主,盛秋月作为姐姐只管读书和盼高考,起初还做点饭菜,后来直接教了原主两次就也甩手不干,专心刷题去了。

      原主也老实巴交,每天洗衣做饭哄好盛棠周后拖着疲倦的小小身子爬上小房间的床时,都会善良地对着窗外的夜空许愿老天爷让高考快点恢复,让她的姐姐能够心想事成。

      这样的日子,一直过到盛棠周都能上街打酱油了。

      高考在1973年是恢复过的,但很不巧最终的录取被搁置,直到1977年才正式重新恢复高考,且大大放宽了录取年龄和职业。

      四年前那一批通过高考的考生,在“高考生”和“大学生”之间独特地占了一个“预录生”的身份,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历史唯一,但没有成功进入大学其实就相当于什么都不是。

      盛秋月就属于当初满心欢喜通过了1973年的高考,却只能对一个“预录生”的称号干瞪眼的倒霉人,完美继承了这本年代虐文里女主全家都很虐的命运。

      类似这种情况一般就会先工作或者嫁人,但她自小坚信国家很快就会恢复高考,恢复完自己就能大展拳脚,遭遇家庭变故后神经更是过度绷紧,一时间很是无法接受现实,相当于是走火入魔。

      这个角色虽然有充分的苦衷,但也没有给女主带来任何正面影响,高考变故后更是精神失常成为彻底的累赘。

      *

      也不知道是依旧陷入在回忆阴影里,还是被盛末缨的话感动了,总之盛秋月一句话没说,但本就泛红的眼角却逐渐湿润。

      她在情绪翻涌下突然忆起,自己在那个凛凛秋冬天只着薄衣扔出家门的夜里,似乎是发了热。
      当时照顾自己的是谁?

      好像是一万个不情愿的盛秋娟。
      虽然只不过打了盆水,把布浸湿了给她贴上额头而已。

      盛秋月当时烧的迷糊,之后也特意没有专门重新回想那天的遭遇,但现在她隐约记起来了。
      那天夜里,自己还听见了那个和自己完全不相似的孪生姐妹嘀咕了一句:

      “双胞胎怎么不能同时生病呢?我照顾你可是亏了,过几天得找机会也病一次!”

      居然已是六年前。

      氛围正好,正努力扮演解语花小妹角色的盛末缨却千万个不愿意听见毁气氛的话随着风吹过来:“刚才盛家的三丫头哭着跑了一路,这四丫头带了个最小的,怎么也好像要哭了?”

      “最小的这个是不是说准备送到别人家当童养媳,结果人家不要了的?看她腿上还有伤,该不会是赔钱货没送出去被按家里罚跪了吧,闺女一个个成天到晚哭哭啼啼,盛家可真是好家教。”

      “倒是都挺漂亮,再大几岁哭起来不知道有多得劲儿!”

      盛末缨看过去,是二三十岁的几个男青年工厂职工蹲在不远处的屋檐下抽烟,正看着她们姐妹真真假假地聊八卦,就图一个解闷儿。

      她挨个扫过那些戏谑的眼神,向那个屋檐的方向走几步,天真无邪地指着自己的膝盖:

      “叔叔们,我刚才跌了跤,所以腿上蹭了片红。我四姐给我掸灰尘,不小心迷了眼,所以才要揉眼睛。”

      “你们为什么见到别人腿上有伤,就想到跪?见到女孩子掉眼泪,就觉得得劲儿?”

      男人才是真碎嘴,天上飞的地上跑的,相隔十万八千里的陌生人,都要由他们指指点点评判一顿。

      把无知当本事儿,用话术给暴力裹一层假模假样的虚伪包装,这还让他们感到更刺激了。

      那群男职工平日里就和大多数男人一样,专门针对女人随便评价肆意八卦,上到八十八下到八个月,都是他们酒桌上的一盘菜。

      如此没脸没皮的行径也从没被谁制止过。
      突然有个小女孩站住来,虽然是询问,但丝毫没有困惑的意思,反而寥寥几句把他们问得哑口无言。

      盛末缨不知道后来是哪个男人先开骂,又或者刻薄讽刺,因为刚才还和她赌气的盛秋月已经先一步牵着她,大步迈开走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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