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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厂食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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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小女儿九岁了,按照流程不存在陪同只能一个人做笔录。
盛虎山没把这件事和徐秀兰说也是因为有点后怕。
这个时代的女警还很少,盛末缨面对几个男警试图引导些“隐晦细节”的时候还是很紧张的。不过这种紧张才更为正常,女童时不时的颤抖瑟缩与压抑的哽咽声更能激发男警们的正义感。
说到底如果只是试图拐孩子,对于现在大部分人看来,甚至就算是多年后的21世纪,只要不虐待孩子甚至非常宠爱孩子,就好像是可以揭过的“小问题”。
说大虽大,但更多人会选择息事宁人解释为一念之差一时失足的“小瑕疵”。
甚至还会觉得是孩子的亲生父母太不小心了,幸好“养父母”对待孩子还不错!
就是如此令人灰心的现实。
然而对小孩子起歹念就是另外一件事了。
派出所看那个叫江庭的男人年纪都能当这个小女娃的爹了,的确对方也是这么信誓旦旦说误以为自己是盛末缨的亲爹。
但懵懂的盛末缨却否认了这种说法。
派出所表示附议。
一个是江庭刚出狱就闹事,倒也符合常理。
入狱五年没有亲友来接风洗尘,工作前途无限接近零,这人还肢体残缺。
并不是看不起残疾人,主要还是背负案底。
结合多个实质特点情况来具体分析,江庭确实是很有可能宁愿回牢里蹲着,反正外面的处境也就这样。
或者纯粹关出了病,见到个俏丫头也不管几岁就上面下面齐齐失控。
另一个原因就不只是揣测了。
谁让盛末缨确实长得也不像江庭啊!
所谓的“红痣”让整个派出所的人睁大眼睛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一头雾水。
江庭口口声声描述自己五年前和女知青的那段过往,证据就是九岁的盛末缨眼尾的红痣是遗传的自己。
谁听谁傻眼。
整个派出所越想越觉得这是个证据确凿的“大案”。
自己辖区接受长达五年改造的犯人刚出狱就跑街上抓着个俏丽女童意图行不轨之事,还被女童亲爹当场一顿暴揍。这个故事一旦传出去肯定能风靡所有区的街头巷尾,甚至隔壁市里都津津乐道。
太丢人了吧!
都不是臭名远扬的程度,这要是传到上面被树立负面典型,别说影响到今年的考评没准后面数年都要一直被批评。
派出所最后思来想去,决定直接采取最严格的措施,直接原路掉头把人押回了海安第一监狱。
*
马婶正在院中间的水池边洗碗,她家两个小子里大的那个成绩好,去隔壁市住他舅家读初中去了,现在就剩个小儿子在身边,眼看着也要上学。六岁上学算早了,不说村里十岁上一年级的都有,就算是城里也基本是到七岁后才赶去学校。
但谁让老盛家的小六子要上学了呢!棠周那孩子之前还被她喂过,比自家小儿子还要小个一岁却从小就聪明,教什么会什么,这还不到入学年龄就直接被厂小学点名要了过去。
“马婶,洗碗呢?要帮忙吗?”
马婶光听声音不伸长脖子看都知道是盛家的四丫头,那家的孩子都是她看着长大的。
她没抬头就笑哈哈道:“秋月啊,快来快来,婶子的腰都酸了!年龄大了就是全身每一个地方舒坦的!”
盛秋月也亲昵地过来洗了把手,和马婶你一言我一语聊了起来。
“我刚还在想你弟弟,棠周那孩子咋就忒聪明?才五岁就被咱们厂小学派人上门来问你爹娘准备啥时候送你弟去上学,明里暗里都是就今年的意思。俺家大小子成绩好,当初也没这么着!”
“棠周还没上学呢,成绩也无从说起啊,光靠看潜力哪比自己考到重点学校的强?马婶您也太谦虚了!要我说,缨儿的成绩倒是很好,我平时丢给她一道题什么的,虽然速度不快但最后总是能给她做出来,步骤也完整精炼,心思细......”
马婶笑哈哈:“秋月,你可真是疼缨儿!”
“我那小妹妹,再怎么疼也是不够的,咱家里谁不是抢着疼她?”
“缨儿乖,你也乖!等会儿来婶子家里吃饺子,锅里还有不少呢,你今天干啥去了才回来?估计都还没吃!”
盛秋月把洗好的碗一一擦干垒起来,闻言展颜道:“谢谢婶子了,不过我吃过啦,明天一早我再去您家蹭饺子吃!今天是秋娟要我给她捎东西,干脆一起去吃了食堂,然后我就去新华书店看书了。”
“秋娟要啥东西?”
“一袋子连环画!她不是刚进文工团吗,人家安排了个文艺什么宣传的职务,具体干啥的我也不清楚,文工团不都是文艺宣传吗?反正秋娟要出黑板报,一被安排就赶紧送出信儿让我下次去的时候找几本连环画,好让她学习学习描框花边啥的。”
马婶听得津津有味:“秋娟估计乐死了吧,俺还记得她刚咿呀咿呀学说话的时候就爱哼调子,你呢就完全不一样,就爱听别人说话,听完一句立刻磕磕绊绊重复一句,那么小个人儿爱学大人讲话可好玩。”
两个人刚说得热络,突然却有一声尖叫从水池的另一边传来!
“诶呀!”
盛秋月和马婶赶紧绕过来,入目就是于家嫂子扶着腰趴在地上倒吸冷气。
旁边是七八个裂出长长细纹的脏碗碟,看来也是不用洗了。
赶忙把人小心搀起来和碗碟一起送到家里,于工和几个孩子在里屋出来见到这阵仗立马吓一跳,东跑西窜给奉上盆和毛巾还有红花油后还巴巴站一排在门口担心地看,最后全部被于家嫂子吼了出去。
马婶给她掀起衣服,接过盛秋月递过来沾了冷水的毛巾:“于家嫂子,可别觉得冰要骂人,不冰不行!”
于家嫂子哼哼:“我啥都没说呢!”
冷敷后又给轻轻涂抹了一层红花油,马婶还稀奇地反复看瓶身:“‘正红红花油’我都没用过,虽然也没扭到过,但这牌子可不小啊,老于还真舍得诶!”
“就这儿?红花油都舍不得,我跟他还过啥过!”
盛秋月笑了笑,接着无语的马婶之后也好声哄她:“姨,我刚才看于叔和几个孩子都急疯了,您真有福气!”
于家嫂子闻言倒是止不住打量她几眼:“秋月,你这几年愈发稳当了啊!姨记得以前你根本没礼数的,见谁都不好好说话,总是苦大仇深。”
马婶拍了一下她:“这话说的,秋月现在才多大一孩子,那会儿又才几岁。你又说话好听?”
“我说话咋不好听?”
“你现在去对着缨儿说‘用你换棠周很值’‘你本来应该在别人家当童养媳’,你去吧!人家孩子这几年没给你拉长脸是孩子性子好!”
于家嫂子尴尬扭过头:“陈年烂谷子的事儿还提呢!我那会儿不也是个小孩,二十出头!”
马婶羞她:“装相呢是不是?”
盛秋月倒是心里没觉得不舒服,反而认同自己真变了很多。
小时候即便和双生姐妹盛秋娟日日夜夜打照面,却没好好说过几次话,秋娟在外面总是更找人喜爱一点,自己就愈发语气冲撞。一切在十三岁之后渐渐转好,如今和自己天天打照面的是小妹妹盛末缨。
她才发现原来真的可以聊一个通宵也不觉得累的情况,从天明到天黑,再从天黑到天明。缨儿总是很知道怎么在自己心情不好的时候轻言细语地温软撒娇,自己倾诉烦恼的时候也总是似有似无几句话就能带给她新的思路。
偶尔会觉得,缨儿仿佛才是那个姐姐。
高考的消息最近传的沸沸扬扬,盛秋月不可能没受到影响,这么些年的刻苦勤学终于得到检验的机会了?!
然而,一直无条件支持她的“高考梦”的小妹妹盛末缨这两年却反而不提高考的事情了,今年也只说“恢复了可以考,但四姐也可以先做点别的”。
如果是以前,比如面对太过熟悉所以无所顾忌的盛秋娟的时候,盛秋月必然火冒三丈大吵特吵,可她好像没法对盛末缨发火,反而下意识就开始慎重考虑“可以先做些什么”。
盛秋月觉得自己是不太舍得对小妹妹发火,甚至接近不愿不敢和小妹妹生嫌隙。
“不过你们家今天怎么自己开火了?以前你们屋里的厨房就跟摆设一样!”
“马婶,你可别说了,气死我了!”
于家嫂子再次用机关枪般的语速大吐苦水:“今天中午啊,隔壁肉联厂的厂长突然就来了,这一来就是找咱们厂长说话,那啥时候来不好啊,偏偏是大中午来!我本来正要和往常一样打几个菜,结果就被拽过去又炒了轮菜!”
“大锅专门换小锅,刷刷整了十几个菜啊,吃得可精细!他们是吃美了,我腰酸背痛好不容易能喘口气,出来一看食堂已经空了!一滴菜油都没剩下!”
因为在厂食堂工作的缘故,于家孩子基本从小就是吃的食堂饭菜,反正也是亲妈做的。因为中午的饭菜是所有窗口都开,菜也更多更丰盛,早晚则开半边窗口也就两三道,所以丁家嫂子一般是中午打菜带回家。
于家嫂子气得张牙舞爪:“偏偏前两天老丁朋友送了一小节香肠!老于知道我没来得及打上菜,兴冲冲赶回家了哎,哎可真贤淑死我了!有香肠咋不等我回来做?!结果他搞碟香肠还不够,又搞碗香肠鸡蛋羹,还焖香肠青菜饭!”
“回家就吃有啥不好,难道难吃?”
马婶的话让于家嫂子更愤愤不平:“可好吃了,家里孩子全被他轻轻松松笼络了!真是一群白眼狼哎,叛变如此轻易!”
“你到底在气啥?俺咋不理解呢。”
“听不懂吗?我是干食堂的,嫁的时候我就和老于说,你是个五级工工资比我高,其他林林总总更比我强,我本来就干食堂,那家里老少吃喝就归我操持了。你们说说我那一手绝活难道不是全厂老老少少都赞不绝口?老于当时也说就这么定了,结果难道以为我弄不好香肠?他今个儿抢我风头忙活这么多哄孩子哄的眉开眼笑,还想洗碗,我直接夺过来的!”
马婶和盛秋月嗤嗤笑得挤眉弄眼,于家嫂子也气焰小了:“一个不留神......”
“所以你争什么争,你家男人要干就让他干呗,替你分担还不好啊?要俺说你就是日子过得太好,纯粹作得开心!”
盛秋月边笑边帮她揉腰部:“姨,好强也不是这么好强的,夫妻搭配又算什么妨碍谁。”
“你们不懂,我是厨子老于是工人,家里孩子以后缠着老于开小灶,我这面子往哪里搁?厂里该怎么看我?像今天要搞招待的时候还能想起我吗?”
“诶呦呦操的哪门子心啊,那你明天还能上班不,大厨子?”
于家嫂子的脸都扭曲了,长脸都仿佛因委屈抿嘴缩短一截:“估计不行,疼的慌。”
马婶也不笑了,认真关心道:“你得养好了再回食堂。那边干活多累腰?你心里有数!要是没好清楚又落下病,后面得疼死你!”
十八岁的貌美少女靠在床头,如今已经和儿时的麻花辫截然不同是齐肩短发的她刚帮于家嫂子揉完腰,见红花油渗透差不多了就轻轻用小毛毯遮好,边听边琢磨着。
盛秋月心思一动:“姨,您看我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