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苦集》利夏尔

2、第 2 章

　　八苦集
　　之二
　　一个药瓶
　　伊握紧了手里的药瓶。
　　伊这药不是给自己吃的，药虽然是好药，如今却要用来毒人，毒人也不是无缘无故的毒人。
　　伊有一个姐姐，姐姐五岁的时候发烧烧坏了脑子，留下后遗症。上学时候伊名列前茅，而伊的姐姐一直是倒数第一名，上课瞪着大眼，不捣乱不说话，可连个一二三四都算不明白，伊知道姐姐实在很努力地学，但伊的姐姐实在不是读书的料，坏了脑子的人就不能读书了。

　　于是伊在小学时候就看不起这个姐姐，姐姐小升初时候就在父母面前哭哭啼啼，说不念了，父母心软，也就不念了。

　　不念就不念吧，偏偏不念书之后，伊这个姐姐的脾气变得很古怪，她不帮着家里做家务，而是动不动就发脾气，摔东西，衣服也不知道换，有时候伊给她换，有时候不给她换，有时候跑出去一跑一整天，疯喊乱叫，父母实在无法，就送了精神病院。

　　病院最多让病人住两个月，病情稳定一点就得出院，因此住了两个月，瘟神又回来了。从此伊心里就对姐姐生了恨，恨她生病，恨她就是个傻子，恨她花家里的钱，连高考落榜，也是因为这个傻姐姐滔滔不绝地在家里自言自语影响她复习，本来自己可以有上大学的机会呀，就被姐姐毁了。

　　伊的父亲却有一天对她说：“记住，你姐姐有病，要吃药，以后我们不能照顾了，你照顾她，行不行？”伊当时热血上头，大声说：“我和姐姐相依为命，有我一口吃的就绝对不让她饿着。”
　　父亲这才松了一口气。

　　伊心里有志气呀，高中毕业之后，随便打了几年工，迅速相亲结了婚，丈夫是做五金生意的，虽然伊对丈夫不满，嫌他丑，土，老气，但男人信誓旦旦地对她好。

　　不用说，除了摔过伊的手机，因为伊生不出儿子将伊的头往墙上撞，有次吵架将伊的小肚子狠狠地踹了几脚之外，男人还是不错的。伊生日时给伊买过蛋糕，给伊下跪道过歉，给伊买过衣服，每个月给伊两千块的零用钱。伊什么都不用干，只需要在家里洗衣服做饭就行，洗衣扫地也根本不用伊来，男人买了扫地机和全自动洗衣机，竭尽全力地维护着一个小小的爱巢。

　　伊真心觉得，男人虽然粗鲁，但人还是不错的，而且，伊觉得自己的姐姐这辈子再也找不到一个更好的男人了，只能去嫁给别的傻子。两相对比之下，伊觉得男人打她也不是一件特别要紧的事情了。

　　自从伊结婚后，伊就与娘家不相往来，伊的父母就带着伊的姐姐，一家三口相依为命了。伊并非不爱父母，只是伊有自知之明，女儿嫁出去了，就是夫家的人，娘家怎样，都不是应该关心的了。伊是秉持古代女德的好女人，虽然高中毕业，但‘大道理’懂得更多，又爱国，又爱她的男人。伊更遵循道理做事。

　　（二）
　　这年冬天的一个晚上，伊的父亲关店门回家时候摔跤骨折，卧床不起，母亲为了照顾父亲，忙里忙外，加上痴呆疯癫的女儿，实在是让她心力交瘁，无奈加糊涂，老人拨通了二女儿的电话。

　　“伊呀，我要伺候 你爸爸，你姐姐要吃要喝，我实在照顾不过来，不如……”
　　还没等母亲将话说完，伊就发了火：“我有孩子了！你还希望我挺着大肚子去给傻子鞍前马后端屎端尿？我不敢，谁愿意干谁敢去。”
　　母亲被女儿的抢白气得翻白眼，半晌才说：“你当年……跟你爸爸怎么说的？你说有你一口吃的就有你姐姐一口吃的，绝对不让她饿着，这会儿怎么啦？变卦啦？”

　　那时候我还小，不知道艰难困苦，要是能多挣几个钱，我也不至于这样，她害我上不了大学，找不到工作，一天到晚憋着给男人烧饭，我才真够委屈。想到这里，她的眼泪又吧嗒吧嗒地掉。

　　“要是你不帮忙。”母亲说：“我就把你姐姐送病院，刚好我手头还剩二十万，留十万给你姐姐。”

　　伊立刻变了颜色，热情地说：“妈啊，别见外，病院里那么多人，万一有个武疯子伤到我姐了怎么办？大冬天里医生护士也顾不过来，总是让我姐吃凉饭。姐就带着钱住到我这儿来吧，这儿什么都有，我也没事，能帮忙照顾姐。”

　　事情就这么说定了。
　　伊将伊的姐姐接到自己家，男人回来了，瞪了伊的姐姐一眼，粗声大气地对伊说：“闲着没事干，倒贴伺候个活奶奶。”

　　要不是看在伊还怀着孕的份上，他肯定将伊美美地打上几拳头，再将伊的姐姐从窗户扔下楼去，他们家住七楼，若不是担心扔下个人会惊动邻居，男人真敢这么干。
　　伊就对男人说：“老的给了十万，权当我姐的饭钱。”

　　“什么？十万？”男人直着脖子狂叫道：“老子一天流水钱八十多万，十万算什么？我告诉你，你告诉你家老的，十万可以，算你的嫁妆。让老子和老子娘们儿伺候傻子，没门！以前十万值多少？现在十万值多少？十万？十万连个茅坑都买不起！”

　　伊见男人气愤愤的模样，小声说：“可我答应了我妈。”
　　“你妈是傻子妈！”
　　男人骂骂咧咧一通，顺手抓个盒尺扔到伊的姐姐脸上，饭也没吃，出门喝酒去了。伊的姐姐揉揉脸，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见了妹妹她很高兴，滔滔不绝地说着话，讲病院里的病友，接着唱歌，唱很多年前的老歌，之后一头睡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