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苦集》利夏尔

1、第 1 章

　　之一
　　某家姨妈与外甥女的故事

　　要说一生未嫁的小姐，这世界上不知多少。要说一生未嫁，生活悲苦的小姐，也是不在少数。笔者所说的，就是某家一生未婚，到死凄凉的老小姐，被后辈嫌弃苛待，至死也未被孝敬过一日的故事。

　　唉唉，人们看了，可能己说，看来人世间最重要的莫过于结婚生子，若有自己的儿女丈夫，也不至于寄人篱下，至死都遭人白眼。但若丈夫凶暴，儿女忤逆不孝，导致孤独无助而死，又是一番光景。

　　可见，不结婚，有不结婚的苦，结婚，有结婚的苦。人世就是火宅苦境，哪里有一丝一毫的乐趣？纵有声色犬马之乐，到头也不过是刀头舔蜜罢了。

　　要说这位一生未嫁的姨妈，由于自小长年累月被父亲责打，上学之后，又被男同学欺凌，因此养成了个又自卑又自负的脾气，到了应该结婚的年纪，天下男人有一个算一个，没一个能够入眼。加之身体虚弱，学历低下，因而也没有什么像样的工作可以做，就这么蹉跎着蹉跎着混老了岁月，没朋友没对象无儿无女。年轻时或许还不感到有什么，可到得老来，难免孤独寂寞。

　　她脾气太坏又娇生惯养，手脚不协调，走路一直顺拐，八岁才会接球，十岁才会系鞋带，十五岁才学会骑自行车，在此之前也不知道摔伤过多少次。她理解不了人们的表情，语言刻板，察言观色能力太差又爱咬文嚼字。去某个地方必须走相同的路线，一旦这条路上出现半点不顺无法走了，她就烦躁地狂叫了，因而人人讨厌，人人捉弄。

　　她有一个姐姐，因为她脾气太差，姐姐也看她不顺眼，彼此几乎老死不相往来，没人关心彼此是伤是病。她年轻时候喜欢看个漫画写个文章，可是那年月写文章的人实在太多太多了，她又能写出什么名气？好在她家里小有财产，因而能够勉强维持生活。

　　姐姐有一个女儿，也就是她的外甥女。

　　水蜜桃似的外甥女长大了，心里另有盘算。在她看来，姨妈不结婚却有钱，毫无疑问这钱就是给她的，这钱就是她的，还能是别人的吗？外甥女名下原本有一套房产，但结婚之后，男人甜言蜜语，说他给她房子住了，她的那套房子空着多可惜，出租一万年也租不回本，还不如卖了做点什么。外甥女信以为真，果断卖房，男人用这钱炒股，结果一文不剩。

　　姨妈不知道，姨妈还在整天打游戏，咳咳地咳，有时候身体撑得住就玩会儿游戏，写会儿没人看的小说，接着又是咳咳地咳。外甥女看姨妈，越看越气，越看越觉得姨妈吃她们家的，用她们家的，早就该死了，可偏偏姨妈不死，姨妈一直活着，活着讨人嫌弃。

　　姨妈早年就在她姐姐面前不敢说话，病了伤了都不敢说。她姐姐也就是外甥女的母亲有一种特别的话术，如果姨妈病了，她就会恶狠狠地抢白道：“谁让你乱发脾气了？你的病都是自己作出来的！”姨妈脾气不好，经常呆着呆着就会疯叫一声，简直是畜牲，外甥女也早就把她当狗看了。

　　尤其是丈夫将她的房子输掉之后，这种嫌弃的情绪简直是有增无减，外甥女回忆起当年在娘家的生活，那时候她是多耀眼多骄傲，包括姨妈一家都小心翼翼地绕着她转，唯恐她不高兴，而她也是发了小性子，想喊就喊，想打谁就打谁，一不顺心大哭大叫，满地打滚，谁都不怕，尽管父母管教，但她天生就是这不服管教的泼辣性子。

　　外甥女认为她不欠姨妈什么，姨妈吃住都在母亲这里，姨妈没给小时候的她做过饭，姨妈也不会做饭，只会给家里添乱和生病，外甥女盼着姨妈早死，若姨妈像是姥爷一样咔嚓一下死了，那多省事。

　　她曾无数次做过计划：姨妈手里有二十万，最好嘛，姨妈咔嚓一下子死掉，那样二十万就是她的了，姨妈无儿无女，身为外甥女，她和母亲自然是第一顺位继承人，而且她又没有赡养支系长辈的义务，当然就算赡养也没必要花光这二十万，这年头总得让人有赚头吧，赔钱还得了？

　　姨妈不知道外甥女心里盘算什么，她本来就呆，上了年纪一双眼睛更是木木呆呆，迟迟钝钝，不通人事，连安慰外甥女都做不到，难怪外甥女终日盯着她的钱，她也就有那些钱了。

　　外甥女根本不想照顾姨妈，一来姨妈手上这二十万比起自己失去的那套房子来实在不算多，二来姨妈又是药罐子终年吃药，这二十万买药花光了，到头来还得向外甥女要，啊呸呸呸，要出钱，要出钱养一个和自己才有那么一点血缘关系的姨妈，真正是晦气死了。

　　啊，不管了，反正老人交际面也不宽，和同辈小辈更是老死不相往来，悄无声息地谋死，没一个人知道，再说姨妈创造了什么价值呢？不就是一个专栏几篇狗屁文章吗？弄死她了，她还能写别人弄死她吗？

　　何况那文章一钱不值，外甥女想着，再说，姨妈又老又呆，写不了什么东西了，就算写，也卖不了几个钱，更没人看。她就算在网上求人，还能求谁去？
　　这几天外甥女是笑着睡着的，她觉得她能轻而易举地弄死姨妈。

　　天也随人愿，冬天到了的时候姨妈就病了，先是感冒咳嗽，后来高烧不退，外甥女心想总要走个过场，彰显一下孝心，象征性地去趟医院。姨妈一死，她那些占地方的书就能扔的扔掉卖的卖掉了，那还是一笔钱呢。

　　外甥女随她妈，没别的爱好，只爱吃吃睡睡，买包包化妆品，她看不上姨妈的爱好。高高兴兴地送神志不清的姨妈到了医院。
　　医生告诉她，病人的情况并不乐观。外甥女心想废话，拖了这么久送医院，就是为了这个不乐观，她不耐烦地对医生说：“直接点说吧，要花多少钱？”

　　医生讲了一通，什么要用呼吸机啦，要进ICU啦。外甥女的脸垮了下来：呼吸机一开，二十万就得花个精光还得欠上债，何苦来呢。
　　她连连摆手，说：“不用了，不用了，不治了，不治了。”
　　“给我治呀……”姨妈声音微弱地哀求起来，外甥女恶狠狠地一个白眼：“你病得不重！回家养着去！”

　　又补上一句：“你这病是脾气太大自己作的，要养。”

　　养几天后姨妈抗不过命，两腿一蹬咽了气，外甥女草草料理了姨妈的后事，将那些碍眼的书本漫画卖的卖，扔的扔，第二天就亟不可待地去了银行，美滋滋地想着：“还以为多难呢，这么容易，二十万这么快到手了，老天眷顾我，这个世界上，就是弱肉强食，适者生存呀。”

　　想到美处，她在银行门口手舞足蹈了好一阵。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