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苦集》利夏尔

3、第 3 章

　　（三）
　　男人喝得烂醉，骂天骂地，本来嘛家里也不富裕，还得养个活菩萨似的大姨子，又不知道大姨子什么时候会发疯。直到几瓶酒喝完，男人才站起来歪歪扭扭地回家。
　　伊一开门，男人朝着伊的脸一阵拳打脚踢，伊的姐姐哪里见过这阵势？哇哇，哇哇，哭得震天响。男人斜眼咧嘴，朝着大姨子的下巴也来了一脚。

　　伊心惊胆战地睁着眼，她只能干等着他不发火，简直是度日如年，最终男人在沙发上躺下，呼噜不停。
　　伊的姐姐哭得两眼通红：“他欺负我，他欺负你。”
　　伊摸着脸上被男人打出来的青肿，心烦地呵斥了一句：“闭嘴！”

　　十万也算一点钱，第二天起来，男人醒了酒，在伊给他煎鸡蛋的时候又和颜悦色了，说：“十万有一点是一点，总比没有强。”
　　他忘了伊怀孕的事情，伊当时也忘了，只是那个胎儿在母腹中没有被吓掉，生命真的是很不可思议又顽强的东西哎。

　　（四）
　　伊的姐姐还是很好照顾的，一整天都在睡觉，睡到十一二点，起来洗漱，吃中午饭，接着看电视，睡觉。但伊的肚子一天一天大起来，给姐姐换衣服时候，姐姐有时候拼命踢蹬。伊只能小心翼翼地护着肚子。

　　六个月的时候她去做了B超，问医生：“给孩子买条粉红的裙子会不会好看？”
　　这里面有门道，一般人听不出来，可老于此道的医生听出来了，收下一个红纸包，漫不经心地回答：“不好看，太女气。”

　　她沾沾自喜地高兴了许多天，心想要是生下儿子，就可以在婆家出人头地了。
　　殊不知人生就是苦，就算生了儿子，有儿子不孝的苦，生了女儿，有女儿烦恼痛苦多的苦，贫穷有贫穷的苦，富人可以毫无顾忌地享乐，可富人也有保不住财富的苦。所以万万不能被生儿子带来的喜悦迷花了眼啊。但伊就是迷花了眼，以为只要生下儿子，一切痛苦就都消失了，美好的生活正在前面向她招手。

　　哦，没有，傻姐姐的身影一出来，美好生活的幻象就如同玻璃片一样粉碎了，这个痴呆的姐姐，就是心上的一根刺，眼里的一个钉啊。

　　伊有说不出来，只能索然无味地照顾着痴呆的姐姐，这个傻子还能活几年呢？要是医生说还有一年的命，自然可以忍受，要是三年五年，也能勉强应付过去，孩子出生后当然不能和傻子同住一间屋了，婴儿大哭大闹，傻子可能会伤害婴儿。要洗尿布时候傻子一点忙也帮不上，空气中充斥着奶臭尿臭血臭，像一个闹哄哄的战场而婆婆袖手旁观母亲照顾父亲自己则是孤立无援。

　　伊一定要除去个傻子。但是在这个时代，‘杀’并不是一个最好的方法，将她送进病院去，监护一阵子，十天半月，半年一年，只需要续费就行了，不就好了吗？
　　但伊想要完完整整地得到那十万元。

　　（五）
　　男人也是这么想的。
　　男人看着手里的保险单据，他是在家门口看的，以他的年纪，实在是不该做出这样幼稚的事情，他这样做是过于高兴，以至于物我两忘是非不分，他兴冲冲地走进家，将保险单摊开在娇妻面前。

　　“我。”他自豪地说：“我给你姐姐买了五十万的保险，要是她有个三长两短，我们还能挣五十万呢。”
　　伊瞪着大眼，眼珠似乎要鼓包出来：“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是说。”男人重复了一遍：“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五十万就是我们的了。”
　　伊这才高兴起来。

　　男人眼珠一转面授机宜：
　　“ 你看你姐姐这样，还不是一家的累赘？送去医院吧，不花钱吗？你妈也伺候不了这样的活奶奶吧，干脆让你姐姐解脱了得了，你妈给的十万元，咱分成两半，五万元还给你妈，五万给咱养孩子用，咱可是有儿子了，以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对呀，这也是为自己着想。伊虽然没怎么念过书，但她坚信优胜劣汰的丛林法则，既然姐姐是个劣质品，就赶紧让她淘汰掉吧。

　　“我局里和居委上都有朋友，打点一下开个证明，满打满算下来才要五千。”男人说：“我教你怎么干，首先你有孕期抑郁症，出去买了药准备自杀，没想到你姐姐当成是糖水就端起来喝了，你又是孕妇，怪不到你头上。”

　　而如今这个药就握在伊的手里。
　　二十片就能弄死一个人。

　　前几天男人说自己不舒服，就去医院找医生开的这种药。
　　伊盯着药瓶，盯了一会儿，她感到头晕，这药压得她后颈沉甸甸的，喘不上气，一只蚂蚁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出来，在桌上爬呀爬的。她砸死了它，实话说她真的不太敢下手。

　　虽然说伊的姐姐总是拖累伊，给伊添麻烦，但就算是只狗，养这么长时间也有点感情了，何况是个人呢。将她毒死了，她会变鬼报仇吗？她变了鬼，还会这么傻吗？不不，伊相信唯物主义，伊相信科学，姐姐是不会变成什么的。

　　人们宁肯将一只狗养十年，而失能的人，人们反倒希望他死，越快越好，因为狗至少能让人摸一摸毛，来人的时候叫两声，而一个傻子是做不到这一点的。

　　所以说傻子还是降生在富商大贾，王公贵族家庭比较好一点。一来，纵使没有继承权，他也能得到最好的照顾，只要不威胁到继承权，正常人一般是不会拿他们怎么样的。二来，这些自认为的上等人会作秀关心一下慈善，尤其是跟亲人相关的方面，他们要是能把表面功夫做足了，那些照顾有钱傻子的护工们，也会少点作恶的几率，不是因为他们良心发现，而是因为犯下的恶行一旦被雇主发现，他们就未必能找得到那么好的工作了。

　　失能的人，降生在贫穷的家庭，或因为种种原因而失能，这是最危险的情况了，一切都要凭借家人的良心，若有良心，尚能奔走筹钱，以便治疗养护，若没良心，只能让失能者自生自灭，因为贫穷家庭的资源无论如何也是不够的，少一个人就少一分开支。

　　如果没有人帮助，失能之人总会凄惨地被他们的家庭抛弃之后死去，这个世界就是暴力至上，弱肉强食的。现代社会有了一层温情的面纱，而面纱之下命运不济的人们所得到的残酷的对待，是一些幸存下来的人们绝对没有勇气去看的。

　　十万元外加五十万保险金。
　　若是将病人送进医院，十万元必定是刷刷刷地见底了，若将她弄死，十万元还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加上五十万的保险，可真是天降洪福啊。

　　伊笑着拿出了自己的水杯，将二十片药从药瓶里倒出来，放进水里轻轻地摇晃着。直到二十片药全花了，伊就端给了姐姐，笑眯眯地说：“姐，这是医生给你开的药，你慢慢喝，慢慢喝，喝下去病就好了。”

　　伊太知道姐姐了，当年姐姐住院，医生开了许多药，良药苦口呀，姐姐不怕，全喝。而现在就像当年一样。伊看着姐姐将药水全喝下去，就笑嘻嘻地捧着肚子出了门，外面逛荡去了。

　　过了二十分钟之后伊才回来，看见姐姐的面容很可怕：一动不动，脸黑的，头歪向一边，半躺在沙发上。就这么简单。伊这才慌张起来，哆嗦着给男人打了电话。

　　男人急忙赶来，一天之内，证明开好了，人也拉出去烧了，有关的人也打点了，只是保险公司起了疑心，不想赔钱。

　　再说做母亲的，接到大女儿的死讯之后当场呆若木鸡，做父亲的也起了疑心，嘴巴一撇：“十万块？肯定是十万块惹了事！二妮嫁的那小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愤愤之下，老两口泪痕未干，就认定女婿和二女儿就是害死他们家大女儿的元凶，因而决定拖着残躯，去告他们，两条老命都不要了，也得为大女儿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