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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时间煮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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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她此刻的这一席话,对在场的邵航和沈振业来说,恐怕都有着完全不同的意义。对邵航来说,她的道破身份,直接意味着影响了他后面的所有计划,但对沈振业说,又岂是一个震惊了得!
“que?是哪个que?”他戴着眼罩看不清人,双手胡乱摸索着空气,仿似全当它们是了叶阙,“你告诉我,是不是宫阙的阙?”
然而,他的手才刚抓住叶阙的一片袖子,人就被身旁的邵航拽住了,他冲她摇摇头,不作他想就是拉着她向门口走去,叶阙被他扯地手腕生疼,回身就见轮椅上的沈振业已然站起了身,并一把扯下了眼罩对她大喊道:
“小阙,爷爷知道是你!”
忽然间,那种从未有过的被亲人深深需要的感觉涌上心头,叶阙一时竟觉得心里堵,堵得再说不出其他的话。
“叶阙,走吧。”邵航压低声音道。
于是也只好跟他快步离开,因为她甚至还没整理好应该用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面对她几乎如同失而复得的亲情,这是在沈启明身上未体验过的。
“他们不一样。”等跟邵航上了车,她才幽幽吐出一句,她的神色显得倦怠而疲惫,就像是刚刚经历过一场激烈的搏斗。
但对于叶阙来说,刚才的场景恐怕比之搏斗更甚,因为那记忆深处的柔软和纯粹,已是现今的她避之唯恐不及的了。
她曾以为早已长大,虽说不上强大,但察言观色,舌上机锋的本事已经练得不差。可当她在面对幼时的自己,甚至垂垂老矣的至亲时,她才知道那不过用一层坚硬将自己裹了起来。她其实还是那个她,会被一切的真实轻易击中,就像小时候别的小朋友嘲笑她是个有娘生没爹养的小孩时,会偷偷躲起来流泪一样。
现在的她还照样会流泪,只是更多的是流进了心里。
“叶阙,相信我,你们一定会团聚的。”邵航默默将发动机开启,又腾出一只手握住了她的,见她没有如何躲闪,他索性握得更紧了,“其实安慰人这种事,我也没有什么经验,这一点可能是随了我那生了一张花瓶脸的老爹。哦对,你们是见过的,你还记得吧?”
叶阙从未听他正面提起过他的家庭,当下便被转移开了注意力。
“那个时候你恨他吗?”听完邵航父亲的一些事迹,叶阙还是忍不住问。
“说不恨一定是假的,但说恨,似乎也没那么的恨。”邵航手扶着方向盘,左打下个转弯,“可能还是因为不甘心吧,总觉得那个时候如果我能对老妈更关心一些,也许就不会出那样的事了。但现在想想,凡事都有两面性,如果不是老妈最后一次醉酒摔伤,他可能至今也不会悔过,他就是那种不吃点教训就不会回头的男人。”
“像我一样。”他末了补充。
叶阙不太能苟同他的话,毕竟那是他的老爹,理论上应该是他像他老爹才对,但过往的挫折被邵航以这种老气横秋的方式说出来后,不知怎地叶阙也觉得心里轻松了不少。
可能人就是需要拥抱取暖的动物,哪怕有一次互相舔过伤,对方在心中的地位就会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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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一路驱车返回五月华庭,行至中途雨终于下了起来,叶阙将那裂成蜘蛛网形状的挡风玻璃看了又看,思索了再三,道:“你这车,不是真的没买保险吧?”
邵航皱眉,不过一会的功夫,又见她掏出手机当真计算起来,“这钱要不我给你报销吧,我卡里还有三十一万,嗯,你的车破这一块大概是……”
“叶阙你是笨蛋吗!”邵航被她这一脸比学习还认真模样的计算着损失费的模样打败,恶狠狠道,“等结了婚我的工资卡就是你的,你那点钱还是自己留着买面膜吧!”
好歹银行卡里也是六位数了,怎样也不能算是那点钱吧!叶阙朝他瞪眼,谁知他压根当没看见,只是顺手将西服内口袋里的一张薄薄的黑色卡片向她递过,道:“虽然我蛮挺佩服你工作刚三年就已经攒了三十来万,但是叶阙我其实不是很明白你到底要存钱做什么?如果说是买房,我已经买了,如果说是买车,我这辆可以送你……”
他一副思索的模样,最后得出结论,“难道真是打算买面膜?我知道你们女孩子都很喜欢买面膜,对了,我过段时间会趟去韩国,刚好可以给你带面膜,你喜欢什么牌子的?”
叶阙被他一口一个面膜雷到没有想法,几乎忘了看手里被强行赛过的那张带有VISA字样的信用卡,“这个东西……”
那句我不要还没说出口,邵航的下一句已然正经接上:“你可以用在国内买面膜。”
叶阙:“……”
叶阙感觉自己都快要被面膜追杀了,车窗外的暴雨已然越下越大,邵航对她低喝了句“开着车呢你手别乱动,”吓得她刚要将信用卡塞回去的手生生就给顿在了半空。
也是在这个时候,邵航的手机好巧不巧响了起来,他对着屏幕锁紧眉,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很快戴上了蓝牙耳机。
叶阙伸长脖子偷瞄了眼来电人,只见那备注竟是——沈天宇!
难道沈天宇已经知道了他们刚去见过沈振业的事了吗?叶阙心里腾起一股不详的预感,果然,从邵航的表情看,事实正如她预想的一样。
五分钟后,邵航摘下了蓝牙耳机,他朝她看来,表情凝重非常,叶阙被这气氛压地浑身不自在,三秒后,只听他道:“沈天宇知道了你我刚才去过医院的事。”
这点她已经猜到了,她盯着他,等他继续,“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沈振业因为假孙女的事已经开始怀疑他了,他希望你暂时‘消失’,直到沈氏集团的三十年华诞结束。”
他这句话里的信息量颇大,叶阙理了理,提问道:“他的这句‘消失’是什么意思,还有为什么时间一定要在沈氏集团的三十年华诞结束?另外,假孙女的事,你我似乎并没有直接干预才对……”
她的提问显得漫无头绪,但邵航并没有被绕晕,而是道:“十天后就是沈氏集团的三十年华诞,沈振业一开始的想法是,除了庆贺集团成立,还会让你一起参加出席,因为他打算重新划分基金和股分。”
所谓利字当头,恐怕这才是沈天宇一直对她死咬着不放的真正原因!叶阙捏紧那张信用卡,仿佛如此就能出气,“所以他沈天宇才想着要让我‘消失’?”
“他只是想让你先离开北京,不要破坏他的好事。”邵航冷笑声,“至于说他开始设想过的,趁着沈振业失明期间找人冒名顶替的办法,也被你刚才的鲁莽举动打破了。”
“我刚才的举动?”这下倒是叶阙不明白了,因为她方才对沈振业甚至只说了不超过五句话而已!
“问题就出在那本练习画册上。”邵航习惯性要去拿烟,无奈发现已经空盒只得作罢,“你的那句日出日落是个哑谜,这件事只有母亲叶瑾瑜一个人知道,而她告诉过沈振业。”
原来如此。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叶阙叹了口气,无意识中她不知自己已将邵航当做了可商量的对象,显然邵航更习惯她这样,他思忖了片刻,索性透露了他会详装和沈天宇合作的真正原因:
“他控制了公司45%的股份,通过魏朗。”他双目直视前方,道,“所以我们暂时得先稳住他。”
叶阙想钱想疯了时也曾玩过几天股票,知道当对一个公司的股份持有超过51%时,就已拥有了决策权可召开全体股东大会,而魏朗已经有45%的股份,如果他想翻盘,只需要再从一些小股东处收购6%的股份就可以。但真等到了那时,恐怕就大势已去了。
“那我真的要现在离开北京吗?”她问得小心翼翼,虽然她实在不想说自己才刚从泰国回来没有多久。
“我记得你对我说过,当时你是和丁薇一起去的育婴中心。”见前方红灯已过,邵航一踏脚重新踩上了油门。
听他这么说,叶阙立刻反应出来那话里的意思,她手握拳,被逼急了似地看向他,“小薇不是那种人!怀孕的消息不可能是通过她……”
“你怎么知道她不是那种人?你不是都觉得我是这种人?”他唇边勾出一抹冷笑,“凡事试一试,才知道真假,如果不是,那也兵不厌诈。”
说实话,对于邵航的说法,叶阙心里还是很难接受的。就好比你可以接受一个坏人变好,却很难接受一个好人变坏一样,尽管从创作者的角度说,前者其实有吸引力得多。
但生活毕竟不是戏剧,她真心接受不了这种反转。但她又不得不对现实妥协,于是在这天后她纠结了又纠结,终于在第三天傍晚约出了宋佳佳。
她约宋佳佳的目的其实很简单,就是想通过宋佳佳来旁敲侧击一些丁薇最近的状况,虽然在泼咖啡事件后,她一直未和宋佳佳有过正面的交流,甚至就连她的行李物品都是让谭嶂帮忙邮寄到公司。
不过好歹她们已经有过留下生日礼物和快递包裹「口琴与照片」作为缓和,所以叶阙这次主动邀约宋佳佳,宋佳佳并没有拒绝,甚至能从她略显急促的口吻中,还听出了欲盖弥彰的欣喜。但她越是这样,叶阙心里就越是难过,因为实在不知道她们三个怎么走着走着忽然就变成这样了?
小心翼翼着害怕说错一句话,互相提防着畏惧被对方的锋芒刺伤。
可她们明明该是最好的朋友才对啊!
叶阙正是怀着这种复杂又矛盾的心情在地铁国贸站等来了宋佳佳。适时宋佳佳将嘟嘟抱在怀里,一头黑亮短发,涂着烈焰红唇,蹬着近十厘米的高跟鞋,分外引人注目。
“你剪头发了?”这是叶阙在和她“绝交”长达一个月后说的第一句话。
宋佳佳显然对这句台词很不满意,她故作嫌弃地将怀里的小狗崽推给叶阙,撇撇嘴道:“叶阙,你听好了,老娘剪头发可不是因为失恋,是因为要立夏了,热!”
叶阙也有样学样地撇撇嘴,“那是,通常大王才这么干。”
宋佳佳白她一眼:“要叫我女王大人。”
叶阙:“好的,大王。”
二人一番《十万个冷笑话》的经典对白开场,气氛果然轻松了些,宋佳佳高挑眉,道:“说吧,这次找我出来是因为什么?别说是为了你的宠物,这小家伙都在我家住得太久,已经认不得你了。”
她话说完,叶阙怀里的嘟嘟果然已经挣扎地都快要窒息了,不断呜呜呜叫唤着,就像叶阙第一次把它从饼干盒里抱出来一样。但是对她的问题,叶阙该怎么回答呢?
邵航说,你现在去找宋佳佳无异于打草惊蛇,但那条蛇不是丁薇,又怎么能是丁薇?是那个会把书像宝贝一样一本本攒起来的丁薇!
她从不认为一真心对待文字的姑娘能坏到哪里去,可她又找不到有力的理由来反驳邵航,这才会出此下策找来宋佳佳。
但,就在她纠结着又纠结不知怎么开口时,宋佳佳忽然先发话了,“你是不是怀疑丁薇了?你别这么瞪着我,是谭嶂告诉我的。不过有些事也就是你,我老早就发现不对劲了。”
叶阙:“……”
如果说她的前半句已经让叶阙的脑袋嗡嗡作响,那么后半句直接就令叶阙的头脑一片空白了。
有谭嶂这个军事在,宋佳佳能知道一些事并不足为奇,但她说她早看出了不对劲,这又是怎么回事?叶阙努力不去感受她刚才那番话带来的情绪波动,也努力让自己理性,她抱紧怀中的小狗崽,像是从此要相依为命。
宋佳佳见她这个鬼样子,一把拉住她就是往人流多的地方走,宋佳佳平生仅有两次见过她这般丢了魂,第一次是邵航出国,第二次是凌江出轨……今天是第三次,却是为了丁薇!转念再一想,丁薇一跃间居然已能和前面的两个男人平起平坐,这待遇连宋佳佳都不禁咬了把牙!
不过她宋佳佳是谁,霹雳女王是也!女王流血不流泪,女王选的路,女王跪着都要走完!她气喘吁吁地将叶阙丢进一片绿化带旁的停车区,跟着夺过了在叶阙怀里委屈得已经不成样子的嘟嘟。
“邵航送你这只狗就是个错误,没见过你这样折磨宠物的!”她对叶阙大叫,引得四周经过的路人频频向她们望来,好在叶阙这时也终于平复下心情,不再一脸死相。不过宋佳佳显然还没骂够,再一把拉开她那辆拉风的红色BMW车的车门后,继续又道,“叶阙你知道吗?你这个人什么都好,唯独男人和朋友是软肋!所以才会一再的被他们伤害!”
叶阙叹气,乖乖上了副驾驶座,她看看宋佳佳,又看看被宋佳佳夺走的小狗,不知怎地竟觉得自己其实也和那小狗一样的可怜,一样的身不由己,“佳佳,这件事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她欲言又止,但终究还是问。
但宋佳佳并没有直接回答,反是将那贴在车身外的白条恶狠狠撕下,再揉成一团丢到远处,骂了句“妈的,又被贴罚单。”一双长腿这才跨坐了进来,她双眼平视前方,眼神里有些空,又像其实什么都没有,如同单音节循环的静谧里,她按下车载音响的按钮,抒情音乐缓慢流出,是郁可唯的那首《时间煮雨》。
“我们说好不分离
要一直一直在一起
就算与时间为敌
就算与全世界背离
……
风吹亮雪花
吹白我们的头发
当初说一起闯天下
你们还记得吗”
“我一直挺不待见小四的,但不得不说,他这首歌词写得还真是他妈的应景。”大姐大如宋佳佳,其实爆粗口的几率并不高,但现在这短短一分钟里已经爆了两次,可见她心中的怒火。
随着那首歌曲结束,她人也平静下来,“大概一个半月以前,丁薇来找我借过钱,金额的数目有些大,我没有借给她。”她缓慢讲述着,神情语气犹如换了一个人,“之后又有一天,忽然有她们财务室的姑娘来问我,说我介绍进公司的那个朋友究竟是什么来头,居然穿手工定制的BottegaVeneta(葆蝶家,意大利奢侈品牌)来上班,我说这不可能吧,我朋友家条件不太好,你猜那姑娘怎么说?她说宋佳佳啊宋佳佳,如果不是你藏得太深了,那就是你这位朋友藏得太深了。”
“也许,那衣服是别人送给她的呢?”其实刚听宋佳佳的话,叶阙多少也已经产生了怀疑,她只是本能地排斥去相信,“至于那笔钱,她没说是干什么用的吗?还有,金额是多少?”
“四十万。”宋佳佳看向她,仿佛也想从她的眼里得到几分确认,可惜没有,和她自己一样没有。“虽然我并不是拿不出这笔钱,但她的理由总让我不那么自在,她说她的三舅的儿子要娶媳妇买房,叶阙你说这笔钱我该借是不该借?”
“小薇永远在为别人而活,”听到这个啼笑皆非的答案,就连叶阙也不知道该以什么表情来面对了,“我知道她当初考大学的时候,她家的亲戚们帮过许多,但是难道她就要为了这个背负一辈子吗?”
“但也有可能,是我们真的不懂她……”叶阙叹了口气,“不懂钱对于她的意义。”
“是啊,所以我一直看不透她。因为连你我也不得不承认,金钱有时候太能检验一个人的底线。”宋佳佳苦笑道。
“这算是你这个真正的豪门之女的经验之谈吗?”叶阙轻拍了拍她的手臂,问。
“其实也不全是,”宋佳佳勾勾唇,回拍了拍叶阙的,“就好像你的底线是自尊,我的底线是背叛。”
“是啊,就像我的底线是自尊,你的底线是背叛。”叶阙重复着,忽像想起了什么睨了宋佳佳一眼,“所以那个时候你才会用咖啡把我淋成了落汤鸡,害我一个人在洗手间洗了好久……”
“还是冷水!”
“冷水?哈哈哈哈!”
车厢里,她们肆无忌惮笑了起来,但对丁薇那件莫名出现的BottegaVeneta的服饰,她俩却没有再提及。这是一个秘密,也是一个禁忌,如果可以,她们希望永远也不要记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