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上古卷轴系列的小短篇》杨云水

2、时间最开始的时候·莫拉

　　在时间最开始的时候，“时间”这个概念还没有出现。混沌之中是没有意识的。没有昼与夜的概念，只有空，漫无止境的空。
　　直到在空境中，阿努伊尔和西帝斯孕育了阿卡和洛克汗。
　　于是时间和空间诞生了。

　　在开始的开始，莫拉还不知道自己叫莫拉。就像是沉睡在土里的新芽，连“自己”和“世界”这些概念都尚未明确。
　　朦胧之间，他意识到，他渴望长大。

　　就在一片虚无的空里，莫拉意识到这个世界在变化。有什么开始在他身边流动。
　　然后，他第一次明确了自己的存在。

　　莫拉并不是一个喜欢追忆的神明。但是他还是会想起他初生的时候，身边的那两个强大的元灵——那时元灵们没有形象，没有语言。但是他还是能感觉到那两团意识对他的欢迎。
　　“你好啊，小弟弟。”其中一个元灵碰了碰他。莫拉能够感到元灵身上流淌着的、让他生长的——力量？凡人的词汇里很难描述这种感觉。
　　这个元灵“说”：“我是阿卡，我是时间。”
　　奇异的、未知的感觉。
　　他不由得对对方生出了几许想要“亲近”和“拥有”的概念。这些概念很陌生，但是莫拉感觉这就是他存在的意义本身。
　　他决定用“赫麦尤斯·莫拉”来为自己命名。
　　另一团元灵离莫拉稍微远一些。
　　“又一个吗？”他“说”，“我们的兄弟姐妹越来越多了——我是洛克汗，我是空间。”
　　莫拉这才把自己的意识往外延伸。他这时发现，虚空中有很多很多像他们一样的存在，而更多的存在，正在被更大的意识所孕育。
　　“那是我们的父母。”阿卡“说”，“阿努伊尔和西帝斯。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所有的元灵都崇敬着阿卡和洛克汗。他们是众元灵的长兄，是他们的出现让所有的概念得以孕育。但是对于谁是大哥谁是二哥，先有“时间”还是先有“空间”，两个人谈到这里时都会爆发一阵小小的争吵。这时莫拉就和一众兄弟姐妹坐地吃瓜，顺便互相交换一下自己的“意见”——他们会用自己的一小部分和对方交换，就在这交换之中，所谓“人格”真正诞生。
　　是蒂贝拉最先提出“追求”这个概念。她说，她所有的存在意义都要归纳于“美”，归纳于元灵和元灵相交那一瞬间的激情。杰格拉格说，他将把自己的存在归于“秩序”，他希望世界应该是有约束的，可知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混沌未分。
　　这时候诺克图娜尔就会和他吵架，吵着吵着他们俩就打起来了，然后顺便还要带着其他的元灵。桑吉恩站诺克图娜尔，玛格努斯站杰格拉格。蒂贝拉又站桑吉恩，尤里安诺斯表示玛格努斯说的都对。滚雪球一样，元灵们几乎乱战做一团。然后阿卡和洛克汗就得停止他们的争论，过来试图安抚小弟小妹。
　　但是往往情况是这样的：
　　洛克汗：“我觉得杰格拉格有道理。”
　　阿卡：“明明是诺克图娜尔说得对！”
　　……然后他们就又开始无休止的争吵。另一边凯娜瑞丝已经把大家都哄好了，然后元灵们就排排坐继续吃阿卡和洛克汗的瓜。

　　莫拉和凯娜瑞丝一样，几乎从不参与这些他所谓“毫无意义的争论”。莫拉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元灵喜欢冲突。他觉得非要争个是非是很滑稽的事情。所以有空的时候，他更喜欢趴在各位元灵的身边感受他们所说的概念。所有的概念。他不能理解，但是他本能地想要知道更多。终于在他认为自己已经知道了所有元灵的想法的时候，他把目光放在了阿努伊尔和西帝斯身上。他想要知道自己未出生前，世界的模样。

　　虚无中是没有任何存在的，除了元灵们本身。于是元灵开始试着具象化自己所坚持的概念——有几个甚至在虚无中建起了自己的小世界。一时间这个游戏流行起来。当大家都沉迷于过家家的时候，莫拉就蹲在虚空里思考人生——也许是灵生？
　　阿卡在虚空中飘过，在他眼前停下。莫拉抬头看他，发觉他把自己捏成一个怪异的模样：圆形，中间有一个缝隙的形状。阿卡问他：“不一起玩吗？”
　　莫拉：“……这又是哪里的造型？”
　　阿卡：“玛格努斯给我捏的，他管这叫‘眼睛’。”
　　莫拉赶忙掏出自己的小本本——其实什么也没有，只是个比喻——把这个新的形象记下来。
　　“你到底在干什么？”阿卡问，“每天都一个人在那边自娱自乐，让我这做大哥的很为难啊。”
　　“……你们好像都在干自己的事情。”
　　“对啊。”阿卡一边说着一边和飘过的蒂贝拉打了个招呼，后者在他身上印上了一个以对称五边形为基础的、有发散的波浪纹的形状。
　　“我打算把这个叫做‘花’。”蒂贝拉大声宣布。
　　莫拉又一次掏出自己的小本本把这些都记下来。
　　“你真无聊。”阿卡伸出他的能量接触莫拉，“你到底在记些什么？”
　　“一切。”莫拉没有闪避，“我在记下我们之间所有的一切，还有这世界的一切。”
　　“‘一切？’”阿卡叹息，“你个小鬼头，居然还想记下来这些最终会消失的东西。你懂得什么叫‘一切’吗——我来给你看看吧。”
　　莫拉感觉自己的意识飘了起来。仿佛是穿越了无数维度，他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看到了整个世界。他看到了兄弟姐妹们的出生，他看到了阿卡和洛克汗的形成，他看到了阿努伊尔和西帝斯怎么由阿努和帕多梅诞生。然后他看到了这世界的最开始。原初的神明奥比斯做了一个梦，梦形成了这个世界。

　　“怎么样？”阿卡说，用一种莫拉从未感受过的情绪。很多纪元后莫拉才反应过来那是大人站在高峰上对幼子指点江山时候的感觉。“这才是真正的一切。”
　　“……原来你确实比洛克汗大。”莫拉掏出小本本。
　　“你就想说这个吗？第一次知道自己活在一个梦里居然是这个反应吗？你不应该感叹一下我们世界的脆弱易碎吗？”阿卡摇头，重新又欢快起来，“唉，小的们没一个操心的。”
　　莫拉继续写小本本。
　　“所以你为什么要记下来？”阿卡问，“说不定明天这个世界就消失了，我们还是一起玩吧。”
　　“不要。”莫拉说。他觉得阿卡这句话里埋藏着令他害怕的东西。那是一种与他“拥有”和“了解”的天性相悖的东西。“未知”和“失去”。

　　过家家很不成功。
　　所有的元灵都想表达自己的概念，他们在虚空中创造了无数的载体。但是没有元灵有办法让这些载体长久保存——他们对于这些载体来说太强大了。一念之间，无数个新的想法诞生又破灭。
　　“我觉得我这一次画的图片比上一次好看。”蒂贝拉苦恼道，“但是我不敢确定……”
　　莫拉在一旁掏出了自己的小本本，上面记录着蒂贝拉的每一次创作。
　　“我觉得这一次我研究的这种叫‘武器’的东西应该比上一次厉害，可是……”泽尼萨尔很纠结。
　　莫拉在一旁掏出了自己的小本本，上面有泽尼萨尔的所有草图。
　　“我觉得上一次和蒂贝拉交换灵魂的时候很开心，好想回味一下这种感觉……”桑吉恩沉吟着。
　　莫拉在一旁掏出了自己的小本本，上面记载着……
　　“你怎么连这种东西都记啊喂！”

　　莫拉觉得，不管别的元灵看他开心不开心，他自己反正是很开心。

　　但是他还是有一样东西很在意。他无法记录“时间”。他知道一切的已发生的事情，但是他无法知道未来的一切。他不喜欢这种不确定感。这个世界的东西，他都应该知道。
　　他于是常常去找阿卡，也不说话，就是趴在他身边，静静感受阿卡的概念。
　　他总觉得阿卡什么都知道。

　　后来莫拉回忆起来所谓“圣约”开始前的世界，觉得那确实是一段很美妙的时光。他喜欢“回忆”本身，却不喜欢“追忆”。他觉得无端沉浸于某种情绪确实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蒂贝拉、玛拉和凯娜瑞丝给过他所谓“美、爱、善意”的概念，但是他觉得那和他无关。他觉得这些只是姐妹们制造出来，让元灵们之间更加团结紧密的东西，一种并不好用的工具罢了。但是他不知怎么的，还是常常想起那段时光。他只能用凡人的概念，把它归纳于这是所谓“惯性的力量”。

　　莫拉觉得阿卡是特别的这种感觉，并不是凭空出现的。他本身就是为了搜集更多的信息而生，因此他几乎比所有元灵都敏感。他总觉得阿卡身上有两个存在。和他们一起玩闹的阿卡，还有一个更加深沉的阿卡——彼时他还无法用语言来描述这种深沉。阿卡有时候会什么都不做，只是“注视”着所有元灵。这时候莫拉会感觉到阿卡身上奇异的能量波动。
　　莫拉想，他看到了理论上阿卡所能看到的一切，但是他却理解不了阿卡此时的感觉。那么只有一个解释。阿卡真正能看到的东西要远远比他多，比所有人都多。
　　——甚至超越了“目前”这个词，而是涉及到莫拉一直想窥探的领域，所谓“未来”。
　　“我想知道更多。”有一次他就这么对阿卡说。
　　“你已经知道够多了。”阿卡摇头。
　　“我想。”
　　一个概念为了维护自我而产生的执拗永远不可能消散。他知道，阿卡也知道。所以阿卡“看”了他好久以后说：“总有那一天的。到了那一天，我会教会你看得更远的本事。”
　　于是莫拉就安心了。

　　就这样他们又度过了很多很多的时间。
　　终于那一天，洛克汗把大家召集起来，说：“我们来创造一个世界吧。”
　　那一天，由洛克汗主导，玛格努斯设计，无数元灵参与的前所未有的大计划开始了。
　　那一天，在莫拉的记载中被称为“圣约”。

　　莫拉一开始就不打算参与这个计划。他对自己的定位一向明确，一个默默的记录者和观察者。站在局外人的角度看着兄弟姐妹们玩闹，然后记下他们的所有经历，等到大家都闲下来的时候再拿出来分享。但是这个计划并不是没有他的功劳。他记录了无数元灵构思的草图，那些草图成为了玛格努斯设计的蓝本。其他元灵中，有的像诺克图娜尔，拒绝把自身概念化；有的像桑吉恩，只是沉溺于玩乐。但是即便如此，洛克汗还是几乎召集了所有的元灵。
　　洛克汗说，奈恩会是一个稳定的空间，可以满足大家的一切想象；
　　洛克汗说，奈恩会是所有元灵的游乐场。
　　但是洛克汗骗了所有元灵。

　　刚刚创立的奈恩疯狂地撕扯着元灵们的能量和意识，弱小的元灵立刻被巨大的力量撕碎，那时大家才意识到洛克汗的欺骗。
　　但是为时已晚。
　　……莫拉最后一次见到阿卡的时候，阿卡刚刚杀死洛克汗。那时阿卡几乎已经失去了他所有的意识。他喘息着向莫拉打招呼，说你好啊小弟。
　　“这就是你看到的结局吗？！”
　　那是莫拉人生中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失去他引以为傲的理智。
　　——明明应该只是冷静地观察着。
　　——但是想要分享的人们都已经不在了。
　　“是啊。”阿卡说，像是看穿了他的心事，“但是很快……更多的存在会来供你记录，更多的未知供你探索……你应该……开心一点。”
　　然后阿卡的意识就消散了，就像风里的沙子一样。
　　有一粒沙子停留在了莫拉的身上。是阿卡的碎片。他把它近乎急迫地吞吃入腹，那一瞬间他发现自己看到了更多。更远的未来……愈行愈远的家人们……无力改变的终结。

　　天空下雨了。